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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環

作者:黃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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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十六章 滅田大計

第七卷

第十六章 滅田大計

命運若真有「層次」和「長河」的本質,那「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情況,再不復存。
台勒虛雲欣然道:「輕舟現在的反應,是最自然不過的反應,因對未來的預感,是種難以說明、超乎現覺的深沉觸感。千萬勿小覷這個能力,用諸于戰場上,就是縱橫無敵的猛將,龍鷹之所以能在強大至不成比例的突厥狼軍前,屢創佳績,正因他擁有這方面的異能。」
「范輕舟」的往績太彪炳了。
跟著,長吁一口氣,道:「輕舟對你的未來,有何預感?」
龍鷹思索道:「不瞞小可汗,我一直沒深思過小可汗提出的事。假設不是自懂事後,家父耳提面命,著我千萬勿忘記突厥的根源,我不會視自己為突厥人。到寬公向我曉以民族大義,少年時代的突厥夢,忽然復活,遂毅然加入大江聯,頗有不負家父遺命的感覺。其後的事,小可汗清楚,就在小弟完成送族人返塞外的一刻,我的突厥夢醒了。看!寬公畢生為突厥付出,最後換來甚麼東西?故此我立下決心,再不受民族的身份規限,做個獨立自主的人,天地任我馳騁,豈不快哉!」
龍鷹沉吟道:「田上淵並非可用常理去掌握的人,很難捉他的思路。唯一可明白的,是他已視我范輕舟為頭號大敵,故親自出馬刺殺陸石夫,以失敗告終。」
台勒虛雲道:「為何只宇文朔出手,沒輕舟的影子?」
台勒虛雲看準自己與高奇湛惺惺相惜的關係,將他擺在與「范輕舟」衷誠合作的前緣位置。可令「范輕舟」愈陷愈深,最後變成台勒虛雲手下一員猛將。
台勒虛雲漫不經意的道:「輕舟是否事前早猜到田上淵刺殺陸石夫?」
若這兩句話,是在台勒虛雲闡明光陰的本質之前問,龍鷹會隨意砌詞打發,可是,現在卻不能胡亂搪塞,至少要裝模作樣深思一番,否則就是沒有誠意。
他們之所以認同台勒虛雲,皆因清楚「破碎虛空」的來龍去脈,故深信不疑。他奶奶的,台勒虛雲卻純是推測出來,殊途同歸,可知此人智慧之高,臻至鬼神莫測之境。
台勒虛雲道:「簡而言之,是田上淵低估了黃河幫發展逾百年、根深柢固的實力,就像一頭沉睡的猛虎,你趁牠打瞌睡時重創牠,但若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法殺死牠,其反撲力不容輕視。」
幸好手上有符小子的〈西京篇〉,可令自己避進「丑神醫」的奇異天地里,忘掉現實的困擾和煩惱。
以千萬計的人在命運之流里浮沉,個個以為可以自主,事實上無一刻可脫離光陰層次和命運洪流的主宰。
高奇湛終於來哩!
台勒虛雲的話之所以難答,是「范輕舟」沒法否定血濃於水的民族感情,此正為他應寬玉招募的大前提,亦因血緣關係拒台勒虛雲而投向寬玉的一方。
龍鷹怎敢否認。
唉!
龍鷹知他現時說的,是開場白,令自己難以否認的事實將陸續而來,如自己力圖否認是擁有靈覺天機的人,立陷欲蓋彌彰之弊。
揭開《實錄》。
如無瑕將自己為表誠意的秘密,報予台勒虛雲,還可否有目前得來不易的關係,天才知道。
龍鷹想起宇文朔殺白牙的提議,道:「他忍不住又如何?」
龍鷹可以拒絕嗎?
又苦笑道:「如果光陰等若長河,命運再非命運,變成另一回事。當未來流經我們,我們便有改變它的可能性。」
陶顯揚之所以能逃過大難,肯定有台勒虛雲暗中支持,其高瞻遠矚,身為敵人的龍鷹亦不得不衷心佩服。
台勒虛雲並沒為龍鷹的讚賞現出得意的神氣,平靜的道:「當光陰流經不同的存在層次,便造成光陰的層次。」
到今天此刻,龍鷹佔得先機,靠的非是比拚才智,而是魔種的靈異。連串的巧合,造就現今的形勢,至關鍵是偷聽得台勒虛雲遣出楊清仁、無瑕,分頭驗明正身的手段。龍鷹當時表面的理由,是去刺殺台勒虛雲,可是,要老天爺方清楚,表面底下的真正原因,大有可能是因魔種的靈性,先一步掌握到仍處於另一「光陰層次」的未來,曉得此一未來的可能性,力足摧毀他的「長遠之計」,龍鷹的「及時知敵」,將「未來」導往另一截然不同的方向。這算否改變未來?因此,在他視野里流逝遠去的「過去」,變成另一個樣子。
台勒虛雲猶如棋奕大師,步步妙著。
龍鷹整個頭皮發著麻,感覺有蔓延之勢,宛如燎原之火。我的娘!台勒虛雲的話,是衝著自己而來。
我的娘!www.hetubook.com.com這是多麼可怕的情況。
龍鷹道:「因很有道理。」
龍鷹胡塗了。
又或是台勒虛雲雖然曉得,卻詐作不知。這個可能微乎其微,有待觀察。
此事不到他不承認,因有預告不參加因如坊開張盛典的前因,索性加贈秘密,只瞞起「奪石之計」。
稍頓片刻,等待龍鷹消化了他所說的,方強調道:「設想我們立足於所在的層次里,光陰的長河從后而來,流經不同的層次,而我們的視野只限於前方,光陰流逝,我們能看到的,是逐漸遠去的『過去』,於後方經由其他層次滾流而來的,就是我們的『未來』,非是不存在,只是處於我們的視野之外。」
台勒虛雲淡淡道:「我必須先弄清楚輕舟的立場,方可談進一步的合作,輕舟勿見怪。」
台勒虛雲續道:「輕舟也許奇怪我為何忽然扯上龍鷹,雖然,我知道輕舟與龍鷹有一定的關係,但是,輕舟終為突厥人,對龍鷹征討你的本族,怎都該有些感覺,對嗎?」
台勒虛雲道:「我的想法,是由輕舟擊殺尤西勒引發。從表象瞧,北幫從崛起到稱雄北方,順風順水,易如破竹,但內中真況,未必如此。」
以策略論,台勒虛雲施柳宛真的美人計,兵不血刃侵吞黃河幫,高田上淵不止一籌。然平情而論,田上淵到中土時日尚淺,人力、物力各方面遠不及大江聯,更缺如柳宛真般能傾國傾城的尤物,縱有此心,力卻不逮。
最後一抹霞彩,消沒無蹤,代之是星光點點的夜空,一彎眉月,斜掛東方天際。
在關鍵時刻,他可以不惜一切,壯士斷腕,改變整個大江聯的方向,從對抗變為融合,造就眼前向他傾斜的有利形勢。
台勒虛雲沉聲道:「那就步步進逼,直至他忍不住。」
想到這裏,暗抹一把冷汗。
龍鷹開始明白為何佛、道的修行,均要保持正覺,萬念化為一念,一念轉為無多想無益,思慮確為負擔。
龍鷹回到七色館,找鄭居中、香怪等說話,曉得完成了與秦淮樓的首個大交易,又依他列出的名單送出「七色更香」,開張的請柬則于明早遞送,兩個鋪堂的修飾密鑼緊鼓,放下心事,返卧室休息。
台勒虛雲投目于沒入西山的太陽,徐徐道:「和圖書告訴我,若輕舟是田上淵,對尤西勒尚未站穩,已被輕舟當眾幹掉,該如何反應?勿忘你是一幫之主,不能只考慮個人的感受。」
若無瑕真的沒泄露出去,代表甚麼?
龍鷹嘆道:「確難從字面了解。光陰就是光陰,不停流動,眼前的一刻,瞬成過去,迎來新的一刻,何有層次可言。」
龍鷹暗鬆一口氣,道:「這個當然!」
每個巧合,均非巧合,而是魔種帶來的後果。
台勒虛雲沒懷疑,點頭道:「與我的猜想大致相若。無論如何,田上淵接連受重挫,均與輕舟有關,這口氣肯定咽不下去,亦難向手下們交代。」
台勒虛雲道:「我常在想,我們眼所見的天地,只屬某一層次的現相,也是我們掛在口邊的人間世。可是,若有鬼神,又或輪迴轉世,他們的天地又在哪裡?是否雖然存在,卻處於不同的存在層次里?既然有鬼神、輪迴的層次,又會否還有其他的層次?」
暗自抹汗的當兒,深心內亦湧起莫名的喜悅。
接著冷然道:「輕敵之外,田上淵還犯上急於求成的毛病,不懂『溫水煮蛙』之道,惹起武三思和西京各大勢力的警覺,得不償失。」
龍鷹打醒十二分精神的聽著,台勒虛雲因有布在陶顯揚身邊的柳宛真這個棋子,比任何人更有資格評說北幫現時的形勢。
台勒虛雲訝道:「輕舟對我說的,有很強烈的感覺。」
台勒虛雲現時最大的敵人,絕非「范輕舟」,而是田上淵。
龍鷹道:「事緣宇文朔早查出田上淵有巢穴在西京南郊,估計他離城的快捷方式,是趁水閘未關上前借水遁,遂埋伏在清明渠旁,待他上鉤,豈知他竟逃往曲江池,令我失諸交臂。唉!不是不想在北里圍剿他。可是想到人多車多,逼得他向無辜的人下手,我們將難辭其責。」
台勒虛雲從容不迫地道:「我並非憑空猜想,而是根據種種蛛絲馬跡,雖然支離破碎,卻為不爭之實。例如龜卜占卦,祥瑞凶兆,自古已然,每有奇驗,載之於典籍。又如鬼神報夢,或在夢裡經歷未來某一景況,乃老生常談。每個人或多或少,總有這方面的神奇經歷,我們稱之為預兆。假設未來非是早已存在,我們何從知之。
我的娘!這代表甚麼?
在情在理也不m.hetubook•com.com可以,何況還有對陶顯揚的心結,解開的機會終告出現。情況最終朝哪個方向走,要走著瞧了。
龍鷹從容道:「小可汗厲害,我不單猜到他向陸石夫下手,還故意製造出讓他下手的機會,更聯合宇文朔對付他。唉!可惜仍沒法將他留下來。」
台勒虛雲並不曉得龍鷹將解甲歸田的遠征軍安置在江舟隆的事,否則不會以這個口氣語調與「范輕舟」談龍鷹的事。換言之,無瑕信守承諾,沒將兩人間的秘密,泄露出去。
龍鷹更說不出話來。
沒人比台勒虛雲更懂審時度勢,掌握時機,深悉人性。
龍鷹深吸一口氣道:「我的娘!小可汗說的,確發前人之所未發。唯一的問題,乃光陰是否真的有著長河般的本質。」
每個人都可在水流里激起浪花暗涌,可是仍身不由己,沒法改變水流的方向,遑論變更水的特性。
洗澡后,龍鷹取出符太的《實錄》,開卷前思潮起伏。
龍鷹聽得暗抽涼氣。
龍鷹心裏升起明悟,論智慧、謀略,自己差眼前的平生勁敵起碼一、二籌,若爭雄于馬球場,會是縛手縛腳的,給台勒虛雲按著來打,即使北博之戰,台勒虛雲的戰略仍勝過他,故此死的是龍鷹,全憑魔種扭轉勝敗。但純以決戰論,龍鷹確是敗方。
龍鷹道:「他忍得住又如何?」
台勒虛雲讚許道:「輕舟悟性極高,至於真正的情況,我們恐怕永遠不知道。我提出的是個沒法證明的理論,這亦為生命的本質,囿困在眼前的天地內,如井底之蛙,置身處就是我們的井。」
所謂「命中注定」,竟就是這麼一回事?
台勒虛雲深邃的眼神凝視著他,道:「輕舟告訴我,當你見到韋捷、尤西勒一伙人迎面策騎馳至,本無從把握的未來,是否如書卷開展,讓你看到未來種種可能性,並有勝券在握之感。」
龍鷹趁機解開「范輕舟」民族身份的死結。台勒虛雲肯否收貨,他的事了。
台勒虛雲是龍鷹所認識的人里,雄才偉略稱冠當代,走出的每一步,牽動的都是全局,將每一方面計算在內,包括龍鷹和「范輕舟」。所以,須咀嚼他說的每一句話,掌握其背後的用心。
台勒虛雲這番話,聽進耳朵內,又或說予任何曉得「破碎虛空」的人聽,例如hetubook.com.com席遙、法明,又或符太、仙子,均知他說的是事實。層次的確存在,開啟仙門,是通往另一層次的入口。
沉吟道:「確有類似的感覺。事後卻沒想過屬預感一類的東西,只認為是就當時的情況作出的思量。」
龍鷹自問因著過往的人生經歷,形成對命運幾牢不可破的看法,已被智慧通天的台勒虛雲從根基處予以動搖。
台勒虛雲道:「黃河幫捲土重來的機會來臨了,只要我們能將北幫的主力牽制在關中,黃河幫又得竹花幫之助,將目標定為洛陽,又能在政治層面配合,勝利可期。」
因著楊清仁成功徹底滲透太平和李旦的政治集團,把握到武三思與宗楚客間的矛盾,加上「范輕舟」對武三思的影響力,現時身為洛陽總管的紀處訥,只要對地區幫會的鬥爭,采隻眼開、隻眼閉的態度,而田上淵又被牽制在關中,確為黃河幫東山再起的一時之機。
龍鷹的呼吸急促起來。
靈覺天機,亦不外如是。
台勒虛雲一類的人,絕不為閑聊來找自己,而是事關緊要。
台勒虛雲雙目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徐徐道:「首先,輕舟須明白何謂光陰的層次,武功有不同的層次,境界層次有別,輕舟可輕易掌握,但光陰的層次,卻須一點想象力。」
搏殺尤西勒,把自己推上與田上淵勢難兩立的處境,台勒虛雲於事發翌日立即「切入」,充份利用。他奶奶的,黃河幫的捲土重來,等於大江聯的捲土重來,還將竹花幫收為其用。爭取洛陽為重生的據點,乃竹花幫和黃河幫力所能及的事,何況尚有高奇湛領導的精銳助陣。
不由想到命運,心裏一陣戰慄。
不提加入大江聯前和后的屢脫險境,只是能避過由台勒虛雲于揚州城碼頭區巧布的死亡陷阱,赴飛馬節時神不知、鬼不覺的穿越台勒虛雲的天羅地網,已非可用武功高強來解釋。正因如此,台勒虛雲一直懷疑他是龍鷹。
誰能掌握到別的光陰層次,就是具有靈異觸覺的人,只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
台勒虛雲太厲害了,他極可能是天下間第一個人,可從這個層面,這樣的深度,掌握自己。龍鷹在神龍政變里,就其靈異性大大露了一手,準確預言雪停的時刻,完全超出觀天測候的範疇,如得神助。
龍鷹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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