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七日悟道（1）
刀走偏鋒，緩緩地向前推移，當它漫入虛空時，卻在虛空的中心。
他的聲音一落，刀芒頓消，仿若雨過天晴，紀空手收刀于手，人在數丈外飄然而立。
「你很想知道我的名字？」那人似乎又變得冷靜起來。
所以，他採取了一種保守卻有效的方式，那就是后發制人——長槍漫入虛空，布下氣陣，以防禦抗拒對方如山嶽逼至的沉重壓力。
不可否認，這股壓力強大而實在，有質無形，無所不在，巴額渾身的骨節發出一陣驚人的爆響，似乎承受不住這股壓力的擠壓，又似在這股強壓之下迫發的生機。他只感覺到一股濃烈如酒的殺機在這暗流涌動的虛空中醞釀成形，隨時孕育著一場驚心動魄的殺戮。
七尺，已足夠讓他躲過飛刀，但卻無法躲過離別刀的襲殺。勁氣激射間，紀空手的手腕一振，及時校正了出刀的角度，正好劈向了原定位置七尺外的虛空。
「當然。」紀空手道，「你既然是劉邦的敵人，我想看看你是否會是我的朋友。」
當它進入到紀空手七尺範圍時，就在此刻，紀空手憑空消失了。
「我叫巴額。」那人終於爽快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但更爽快的話還在後面，「我絕對不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殺得了我！」
「你認識我？」紀空手心中雖有殺意，卻淡了幾分。如果給他一個充足的理由，對方未必就非殺不可，因為他始終覺得，每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都不容易。
他的心中充滿著一種難以言表的失落，更感到了一種獨行的寂寞。他從來都是將五音先生當作是自己的靠山，是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樹，當這棵大樹轟然倒下之時，他猶如一個幼稚的孩童般頓現迷茫，彷彿不識路途，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他雖然覺得自己很冤，頗有不值，但卻絲毫怪不得自己，因為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年輕人竟然擁有如此高深的武學造詣？畢竟當世之中，在他的記憶里，年輕人躋身絕頂高手之列的，只有那麼幾個，但他卻偏偏能像撞大運般遇上一個！
沒有，沒有什麼東西會與巴額的身體分離，當離別刀漫舞虛空時，它要的是讓巴額與這個人世分離。
巴額之所以有這種錯覺，是因為紀空手的動作之快，猶如一條魅影，閃出巴額的視線，步入到他目力的盲點。
大鍾寺前早已戒備森嚴，數千戰士和*圖*書嚴陣以待，各持兵刃，布下數重防線。當紀空手現身於眾人視線之內時，數千戰士無不神情一愕，隨即變得恭敬起來，肅手相迎。
對方絕對是一個高手！
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怎麼也沒有料到，神農所傳的變音術會如此神奇，竟然可以將說話的語氣和腔調變得與劉邦如出一轍，惟妙惟肖。
所以，他不再說話，他決定以自己的方式尊重對方——出刀！
他心中的驚駭簡直無可形容，有些為自己此時的處境感到不值。他一直以為自己跟蹤的是劉邦，卻沒有料到這劉邦另有其人，易容假扮。
巴額陡然生驚，神情為之一變，略一遲疑，卻發現一股刀芒自左肋方向快速迫來，迅如怒潮滾滾。
只有一步，卻如重鎚般砸在巴額的胸口，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而紀空手的這一步踏出，不僅生出一股概莫能敵的豪氣，更使湖岸的這片空間壓力增至極限。
忘情湖畔的早晨，一片靜寂，湖岸積雪數寸，除了徐徐而來的湖風，又哪來的動態之物？
這一切是他未曾料到的，因為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如此高明的易容術。巴額此次南來，原本是肩負著一項非常重要的使命，想不到功未成，自己卻糊裡糊塗就要死於一個連姓名都不知的人手中，他真要對天喊冤了。
十數丈的距離，也許適用的武器不該是離別刀。
但紀空手卻聽出此人的口音偏離中土，剛硬得有些刺耳，所以他也絲毫不讓，完全以壓迫的方式說出了他的第二句話：「我不得不問，因為你看到了你不該看到的東西。」
但紀空手確定此人就潛伏于灌木林中，因為他感應到了對方的存在。他的靈覺隨著補天石異力的提升和加強，變得超乎尋常的敏銳，甚至可以探測到對方心神稍縱即逝的波動。
幾乎是無可抗拒的一刀，來自於不可思議的角度，當紀空手出手的剎那，他甚至有幾分得意地問著自己：「這是不是我最完美的一刀？」
如果說唯一的不是，是在他出手的剎那，不該得意，雖然這種得意自然而然，由心而生，仿若畫師為一幅至美的畫卷添上最後一筆時油然而生的心情，但用在離別刀上，便是一點瑕疵，美中不足。
槍鋒所向，勁氣密如絲織，充塞了每一寸虛空，更帶出一股仿若颶風般的壓力。
紀空手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很冷，宛若森寒的鋒刃，一閃即沒。
是以，他唯有出手！
這是不是紀空手最完美的一刀？
「嗖……」一道耀眼奪目的電芒突然划亮了灰濛濛的天空，沒有弧度，七寸飛刀以筆直的線路出手，直奔灌木叢中。
巴額握槍在手，槍尖輕顫，抖閃出一種弧度，使得鋒刃沒有一個固定的定向。他沒有攻擊，也不敢貿然攻擊，這是因為在紀空手嚴密的氣機之下，他根本找不到一個可以攻擊的角度。或者說，迄今為止，他還沒有看到紀空手有一絲破綻。
他此刻所處的位置是一片平地，只有十數丈外才是矮小茂密的灌木叢林，林中積滿白雪冰凌，根本不像有人進入的痕迹。
「叮……叮……」交擊之聲不絕於耳，巴額大驚之下，勉力出手，一連格擋了這勢如狂風驟雨般的刀芒，每格擋一記，他都似有力盡之感。
「你無須多問。」此人的聲音極冷，冷得如這徐徐吹來的湖風，拒人於千里之外。儘管紀空手的刀法超出他的想象，他也沒有顯出任何的驚懼。
這令他大吃一驚，似乎沒有想到五音先生的死竟然讓自己如此消沉。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一種冷靜與理性，因為他明白自己肩上所擔負的責任。
他對著湖水一照，只見湖面映出自己的臉來，容顏未改，卻多了幾分憔悴，眼窩下陷，眸子里卻是一片迷離，儼然一副落魄之相。
紀空手笑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直爽的人，這與他印象中的那個游牧民族的風格大致相同，但有好感是一回事，殺人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從來不想混淆自己的視聽。
對方顯然感受到了這股濃烈的殺機，只能沉默不語，冷靜以對，同時他的大手發出一聲骨節的錯響，緊了緊手中的槍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著這波瀾不驚的湖水，企圖讓自己的心情儘快從悲傷中跳出來，恢復理性的思維。
眼見飛刀就要沒入灌木叢中，突然「砰……」的一聲，叢林為之而開，隨著灌木向後貼伏的角度，一條人影飄行於灌木叢上，趕在飛刀撲至的剎那，硬生生地做出一個迴旋，斜退了七尺。
五音先生死了，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雖然紀和_圖_書空手沒有看到這撕心裂肺的一幕，但是他明白，身受致命之傷的五音先生，絕對擋不住劉邦與衛三少爺的聯手一擊。
「莫非他就是紀空手？」巴額飛退之下，頭腦猛地打了個激靈。
他的頭腦頓時清醒了不少，緩緩地取下臉上幾塊多餘的東西，幾經搓揉，還原了自己的本來面目。
在電芒的背後，是一道暗雲般的身影，以追風之勢緊緊跟於飛刀之後，同時在虛空中驀現萬千刀芒，擠壓向飛刀所去的方向。
紀空手的眼中有一絲憐憫的神情，還有一絲不屑，他心裏清楚，巴額之所以後發制人只是迫於一種無奈，但這樣卻加速了他的失敗！假如巴額有膽一拼，以他絕妙的槍法，雄渾的內力，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而現在，巴額之敗幾成定局。
三丈、兩丈、一丈……
紀空手不慌不忙地走出眾人視線範圍，迅即加快腳步，逃出上庸城去。當他回頭來看時，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淚水緩緩地自臉頰淌過。
但敗不是紀空手的目的，他必須要讓巴額死！雖然他對巴額的耿直有幾分好感，卻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他這麼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巴額更鼓易弦，臨時改變決定。
巴額緩緩地將長槍旋動起來，他感到紀空手的殺意已經滲入了這冰寒的朔風中，令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沉悶與躁動——這是一種壓力，一種無法擺脫的壓力。
紀空手之所以有這種感覺，是源於他對這股危機的認識。他敢斷定，對方已經跟蹤多時，只是自己直到此刻才有所察覺而已。這固然有自己心神不寧的原因，主要還在於對方內力雄渾，善於隱蔽。
那人的眉鋒一抖，似有一分驚怒：「原來是你在我的背後搗鬼！」
正是這一點瑕疵，使得巴額在瞬間捕捉到，得以從容而退。
紀空手悠然一笑，道：「不錯，因為你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我必須提醒你。」
但是，就在他退的同時，紀空手人刀並進，刀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隨之展開最強猛的攻勢。
「不想怎樣。」紀空手突然笑了起來，報以同樣的冷笑，「我只想將你送入地獄。」
同樣是刀，卻演繹出了不同的意境；不同的意境，卻同時體現了刀的真義。所以紀空手一旦出手，整個人便快若驚鴻，他所要的，便是給對方絕對致命的一擊！
來者是友是敵
和*圖*書，紀空手無法判斷，但是對方既然跟蹤自己，必然看到了他不該看到的事情，是以紀空手頓起殺心。「那又怎樣？」那人冷笑一聲，笑聲如刀，更如寒芒。
但紀空手沒有立即動手，靈光一閃間，他重複了最初的問話：「閣下到底是誰？何以昨夜會出現於大鍾寺？」
刀是離別刀，當它每一次出現在人們的眼中時，總是可以在不經意間勾起人們的離情。這一次，又有什麼東西會與巴額的身體分離？
刀芒奔涌而來，刀鋒所向，帶起一陣如狂飆般強烈的殺氣。那涌動的氣勢猶如長江大河之水狂瀉而來，根本不給巴額任何喘息之機。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他與劉邦一樣，堅信這一點。是以，他的手已握住了刀柄。
但不知為什麼，紀空手卻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雖然他肯定自己絕對沒有見過這個人，卻對此人的身形並不陌生。
紀空手心中暗吃一驚：「劉邦能有今日的成就，絕非偶然，單看其治軍之嚴，已然有王者之師的風範，我若非扮成他的樣子，一味硬闖，只怕唯有命喪當場。」
空中驀起無數氣旋，伴著這密不透風的攻勢，將紀空手的人影夾裹其中，聲勢之烈，比及扶滄海也不在其下。
「你……你……你就是紀空手？」狂猛的刀氣幾令巴額窒息，心生恐懼間，他陡然驚呼。
他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曾經假扮劉邦之事，此事關係之大，大到無法想象的地步，紀空手唯一可以採用的方式就是殺人滅口。
這種迷茫的心情一直纏繞在他的心間，伴著他來到了忘情湖邊，此刻天色漸亮，凄冷的湖風吹過，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就在這時，他卻突然感到了一陣躁動不安，就像是野狼突遇危機的感應，讓他為之心驚。
直到這時，紀空手才看到對方頭戴一頂形如鍋底的竹笠，遮住了大半張臉龐，但從他顯露出的下巴與胡碴來看，依然不失剛硬的線條。
他突然醒悟過來，自己之所以覺得來人的身形似曾相識，的確是曾經見過。
紀空手的人就如他手中的刀，傲然挺立，戰意勃發，隨便一站，就可以最大限度地讓人感到他體內蘊含的生機與活力。當他的嘴裏吐出「地獄」二字時，沒有人敢將它當成是一句玩笑，或是一個遊戲。
狂野而飛涌的殺機在紀空手的體內瘋漲，在身體與刀身之間如電流般躥和-圖-書動，終於，「咚……」的一聲，他重重地踏前一步。
「閣下是誰？」紀空手一時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見過對方，是以不費腦筋，採用了更直接的方式。
但紀空手卻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倒不是他對自己的武學修為有一種盲目的自信，而是他的的確確地感到了這股危機，如刀刻般清晰。
這本是一種非常玄奇的感覺，但到了紀空手的手裡，卻變得自然至極，彷彿事情的實質就是如此。
雖然紀空手依然看不到對方的臉，但他卻感到對方的瞳孔收縮成一線，透過竹笠的些許縫隙，似乎在打量著自己的臉。
目光所及，無人不低頭，紀空手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當他快步自人群中穿過後，這才回頭道：「加強警戒，絕不能讓紀空手漏網逃脫，有違令者，格殺勿論！」
沒有人可以憑空消失！
他可以從這些戰士的表情中看出，自己的整形術完全成功。他唯一擔心的是自己的說話舉止會露出破綻，是以眼芒一閃，緩緩自每一個戰士的臉上掃過。
他用的是一桿長槍，卻不同於扶滄海長槍的線條流暢，而更顯槍身的粗獷。自始至終，他的大手都是超乎尋常地穩定，顯示出他具有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
巴額鎖定紀空手身體的某個部位，這才陡然起動，長槍漫射虛空，帶起一陣碎石穿雲般的怒嘯，一震之下，幻出萬千槍影。
也許是，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有悲傷，有離愁，有對五音先生的無盡思念，這種心態，正合離別刀的刀魂之境。
「叮叮……」一連串刀槍交擊，引出金屬般磁性的脆響，勁流四散，像是瘋狂而躍動的星火，虛空似在一剎那間打破了寧靜，被兩種截然不同的兵器撕裂成喧囂雜亂的景緻。
「呀……」巴額大喝一聲，更改策略，強行出手！因為他突然之間產生了一種幻覺，如果任由紀空手這樣一步一步地逼近，他根本就沒有后發制人的機會。
數千戰士無不肅立，任由紀空手旁若無人而去。
槍影迅速向前推移。
「砰……」在十數下攻守轉換中，刀槍終於在極小的概率下形成點擊，氣流由此而暴起，卷著散雪碎泥如狂飆般旋飛空中，兩道人影一觸即分，各退丈余，然後相對三丈而立。
那人的頭猛然抬起，終於露出了他的臉，整張臉無所謂俊丑，卻帶有一種北方游牧民族的剽悍，這讓紀空手的心中有一絲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