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薩爾瑪慌慌張張地從廚房沏了杯茶端來，見他低垂著頭坐在那一言不發，俊秀無雙的眉眼間攏著淡淡愁緒，但只一瞬的感覺，再定睛細看時又覺似乎是自己看岔了，那不過是倦色而已。有心想溫言寬慰一番，張了張口，滑出嘴邊的卻是：「瑚圖林娥早起來家了……」

薩爾瑪無力地倚在門框上，垂首斂瞼，濃重的夜色掩蓋不住她滿身寂寂。

薩爾瑪略帶驚喜地開門探頭：「您來了？」一身素布深灰長袍，頭髮有點亂，頭頂兜了塊同色的幞布，布上落滿蛛網塵埃。

果然敦達里眉頭一挑，神色間已是多了一份冷意：「她又鬧什麼幺蛾子了？」

敦達里長吁口氣：「別忙了。」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有件事要告知你一聲，你也好有個準備。蘭豁爾怕是在府里待不長久了，最遲等舉城遷完都，岳托那邊是要把她接回家去的。」

薩爾瑪知道敦達里對瑚圖林娥當年勾搭九阿ｗwｗ•hetubｏoｋ.cｏm•cｏｍ哥的行為十分不滿，同時也知道這二人雖是異母兄妹，但敦達里自小父母親情緣薄，骨子裡便對骨肉血緣十分在意，偏自己肚子又不爭氣，這麼些年居然沒能替他生個一兒半女。思及此，她不由輕輕一嘆：「她嫁過去這麼多年，先後落了三胎，且最後那個還是已經成了型的哥兒，怎不叫人痛惜？九阿哥自打娶了那個費莫氏，得了新歡，便將瑚圖林娥撇至一邊……」

有時候，他真希望那個膿瘡早點捅破為好，早死……早了結。

這一脫口，便覺失言，懊悔得直叫她想掌自己嘴。

薩爾瑪欷歔：「哪裡算是最合適的，即便台吉再娶，到底也不過是繼母，若是遇上像二貝勒福晉那般的為人，怕還不如養在主子跟前，至少吃穿用度，主子從未剋扣薄待過，而且……」她忽而壓低了聲，怯怯地嘟噥了句，「主子不能生養，也不怕有孩子與和*圖*書格格爭寵。」

敦達里冷哼。

薩爾瑪塌肩一顫，急忙認錯：「是我錯了。」

敦達里微微一怔：「這個……不用擔心，自會有最合適的人來照顧她。」

敦達里像是這時方才回過神來，淡淡地抬頭看了眼妻子：「無妨。」

薩爾瑪「啊」的呼出聲。這一年蘭豁爾雖說是養在小福晉屋裡，可事實上小福晉待小格格並不太親近，一直是她在負責照顧這個孩子，如今乍聽她要回家去，以後再見不易，不免心生不舍。

薩爾瑪訥訥道：「最近也沒什麼事，只是……」

敦達裡頭也不回，直走到院門口方才回道：「馬還未喂，家裡沒幹草，我帶它到崗上去遛遛，你不用等我，收拾妥了，先睡吧。」

敦達里站了起來，也顧不得撣去衣裳上蹭上的那層灰塵，蹙著眉頭往門外走。

敦達里不置可否地尋了張椅子坐了，剛坐下，那頭薩爾瑪又是一聲低呼：「我……我還沒和*圖*書來得及擦，那個灰……」

薩爾瑪欲言又止，天色已黑，極目望去，只隱約能看到敦達里解了院門前木樁上的馬繩，翻身上了馬，須臾，便是一陣得得得的馬蹄聲。馬蹄聲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散在夜色中。

敦達里有點神色不屬，慢悠悠地抬腿進了屋子，一進門便被飛揚的塵灰嗆了個滿面，他略皺了皺鼻，薩爾瑪即可關上門，將布從頭上拉下，顧不得整理鬢角亂髮，雙手在長袍上蹭了蹭，局促道：「這個……我想著過不久就得搬去界藩城，就想把您的東西收拾收拾……」雖然，他落在家裡的東西其實並不太多。

敦達里的家比起從前並沒有多大改變，推開院門，統共一進的小院落，入眼就能看個徹底，朝南正屋此時厚實的高麗紙糊的窗牖上正隱隱透出一點暈黃。敦達里邁進院門的腳步一頓，不等他走向正屋，在廊下趴著的獵犬已是興奮地搖著尾巴撲了過來，喉嚨里嗚嗚直叫喚，m.hetｕboｏk•ｃｏｍ.ｃom同時亦驚動了屋內忙碌的身影。

「以色侍人，色衰愛弛自是必然，這條路是她選的，怨不得旁人。何況……」敦達里冷笑，巴布泰是個糊塗無能的，后宅立了那麼一個手段決絕、面慈心毒的大福晉他卻猶不自知，那個家裡有李佳盈哥掌中饋一日，就永無寧日，瑚圖林娥是豬油蒙了心才去趟那渾水，一連三次落胎還不知收斂，若非費莫氏進門分了寵，瑚圖林娥遲早得送了一條性命——這個中陰私曲折他無法解釋給妻子聽，這裏頭還欠著主子的情，倒叫他每次一想起便覺得心裏空得發慌。

薩爾瑪渾然未覺，知道丈夫不願再聽瑚圖林娥的事，便小心陪著笑岔開話題道：「您餓不餓，是否要用點點心？」

夫妻倆一個成日在小福晉屋裡領差事，一個在四貝勒跟前跑腿，更是忙的終日不大見其蹤影。夫妻倆聚少離多，這個家其實跟空屋子沒什麼區別，雖然她每逢休沐日都會記得回家來收拾一https://m.hetubook.com.com番，但實際上夫妻倆貼身要緊的行李根本就沒擱在家裡的習慣。

他不由自主地手指摁在心口，心頭滑過一片茫然。

敦達里斥道：「這話豈是你能說得的？」

主子太過睿智，在爺面前，總有種無論自己如何掩藏，遲早都會被洞悉，*裸被扒乾淨的感覺。

「貝勒爺允了嗎？岳托台吉也沒個福晉，這要把格格接回家去，格格由誰來照料呢？」

瑚圖林娥哪次回娘家不是有所求？真正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若非看在兄妹情分，當年早在她自作主張和巴布泰胡搞在一起時就合該任憑被人打死了。正因為她是自己的妹妹，沒辦法由著她走向死路，給郭絡羅家丟臉，這才不得不求著四貝勒爺給了臉面，各處打點，方才抹去她未婚私通的行徑，風風光光的嫁給巴布泰做了二娶福晉，保全了名聲。

薩爾瑪欲攔，卻又不敢，直看著他跨出門外，方才踉踉蹌蹌追了出去，倚在門框上喊他：「天都黑了，您還要上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