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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他，手腳並用的爬上車，鑽進車廂：「表姐不在家，出門了。」

不知不覺酒過三碗，鄧晨贊了句：「想不到陰姬的酒量如此了得。」

我更為尷尬，打斷他的話，說道：「你少混說，我和劉、劉伯升……沒、沒有的事……」

都說人分三六九等，原來賓主之間也分待遇的高低。

將東西交給鄧嬋的貼身丫寰，我怏怏的從家裡走了出來。到門口一看，鄧晨他們馬車正要走，車夫站在車駕上揚鞭喝了聲「駕！」，我撒腿在車後面狂追：「等等我！等等——」

「沒必要這般憤世嫉俗的。」劉秀輕笑，伸手取了塊干肉，慢慢的用手撕成條狀。我原以為他要把肉塞進自己嘴裏，可沒想他卻把撕好的肉條一齊放進我的碗里，「其實也沒那麼難吃……有總比沒有強！你說呢？」

「小意思。」我撇了撇嘴，這裏的酒都是糧食釀造，入口香甜，酒釀度數都不算太高，和現代的白酒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

我一怔，萬萬沒想到他也在車上。

「在聊什麼？」鄧晨終於回來了，見我倆已落座，便很隨意的挨著劉秀找了只軟墊坐下。

我噓嘆一聲，無奈的放開木尊，第一次發覺劉秀啰唆。

靠！漢代的女子的確沒有後世歷代那樣講究三貞九烈，拋頭露面、走親訪友也是平常之事，可她一個大肚婆，挺著那麼大的肚子不好好在家獃著休息，跑東跑西，跑得我連頓午飯也沒了著落，委實讓我惱火。

一時間，不由得看呆了。

「你以後若是嫁入劉家，當尊禮儀，上奉婆婆，下侍小姑……」

不行！管他是深潭還是死水，關我什麼事？他愛幹什麼幹什麼去，反正我是已決意要跟著歷史腳步前進了。

我悄悄打了個哈欠，所謂的讖緯之說，起源於秦朝，在佛教還未興起的這個年代，這裏的人們便信奉著這種迷信的預言行為，甚至還為讖言立書作圖，稱之為「緯」。「讖」和「緯」一樣，都是一種變相的隱語和輿論。百姓愚昧，信奉讖緯，致使讖緯盛行，甚至還形成一種流派和時尚。

「怎麼了？」許是見我表情痛苦，劉秀湊過身來，鄧晨還沒回來，他暫時坐我邊上。

「嗯？」他回過頭來，淡淡的笑容掛著白凈的臉上。

「我說什麼了，逗得大家如此發笑？」他輕輕一笑，笑容純真到令人恍惚，「我不過跟大家解釋，我的名字也叫劉秀而已！」

我咽了口唾沫，無意識的回答：「……雞的婆婆。」

吧嗒！竹片落在地上，我突然發現自己非常想念平靜無波的陰家，雖說有時候靜得仿若一潭死水，但比起每日受劉伯姬好奇的嘮叨，我寧願沉到那潭死水裡去。

我眼珠子差點和-圖-書脫眶，這人什麼味蕾？沒舌頭的嗎？居然吃不出菜色的好壞！

鄧晨急道：「若你所言發自肺腑，那……」

住在鄧家的最大收穫，莫過於收服了鄧瑾、鄧卉倆丫頭，至於老三鄧巧，我心裏雖然喜歡，卻是萬萬不敢招惹的。周歲不到的小嬰兒一會拉屎一會撒尿，我有次自告奮勇的帶了她一天，結果被她搞得人仰馬翻，即便是胭脂和劉元的一個小丫寰一起幫忙，也照樣折騰得我心有餘悸。

「蔡少公乃是位奇人，據聞得其所讖之語，無一不準……」鄧晨絮絮的說著，一刻也不停歇，很少見他這麼健談的男子，簡直可比三姑六婆。

他狐疑的夾了一筷子，放嘴裏，過了片刻，道：「還行啊，怎麼啦？」

我打了個寒噤，回過神來。

手中的木箸從指間滑落，跳躍著跌到桌面上，我瞠目結舌。

如果說劉縯是個一眼就能看穿看透的人，那麼劉秀，這個劉家的么子劉文叔，卻猶如一片布滿氤氳的迷潭一般，不撥開迷霧，下水涉足，是永遠無法摸清水有多深的。

我嘴裏鼓鼓的嚼著飯粒還沒來得及咽下去，聞言一愣，險些噎住。用力拍了拍胸口順氣兒，瞥頭見他仍是雲淡風輕的一張臉，淡淡的攏著笑意，似乎方才那番話不是出自他口。

「咳，」劉秀輕咳一聲，傾過身子壓低聲音道，「吃飯時不要發出聲音，飯要小口小口的吃，吞咽要快，飯桌上不可掉飯粒，湯……也不可攪得溢滿桌面……」

此時已近初秋，雖說暑氣不足，可大晌午趕路仍是難免嫌熱，是以才會趕早急急忙忙的上路。半拖半拉的到了大門口，只見道上停了一輛馬車，車夫站在車駕上，卻不見鄧晨人影。正遲疑間，車帘子微微掀起一角，鄧晨露了個頭，喊道：「陰姬，上車！」

追了十幾米，引得街上行人紛紛行起注目禮，那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窗帘子撩起，劉秀奇怪的瞥了我一眼：「怎麼了？」

我獃獃的轉過頭去，恰巧看見鄧晨早先一步盯住了劉秀，眼中滿是探詢深思的意味。再看劉秀卻是渾然無事，好像是個局外人一般。

我莞爾一笑，「噯」了聲，提起裙裾，單掌在車轅上使力一撐便輕輕鬆鬆的躍了上去。抬頭一看，鄧晨半個身子探出車外，一隻右手伸得筆直擱在半空，顯然是想拉我的，卻沒料到我用這種方式自己跳了上來。

「哦。」他點點頭，不再多語。

他靜靜的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是，秀亦是仰慕已久。」

轟地聲，堂上爆出一片喝彩，蓋住了我的聲音。他聽不真切，於是又俯身靠近些，問：「什麼？」

我噎死，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

到了目的地，和*圖*書胃裡早餓空了，感覺走路都有點不著地的飄飄然，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著趕緊讓我吃飯吧。

我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信是陰興寫的，言道：「大哥已去長安遊學，姐姐可在鄧府多盤恆數月……」

蔡少公端坐主席，含笑擼須，不置一詞，愈發顯得其道行高深難測。

「嗯？」他回眸一笑，一臉的無辜樣。

他靠得如此貼近，我竟能從他身上淡淡的嗅到一股香味，似有似無，有點像是……對了，奧妙洗衣粉的味道。

他側過頭來，神情古怪的瞥了我一眼，迅速別開臉去：「沒有……最好，對你而言……」他沒把話說完，底下沒了聲音。

「那你在府里等她會兒。」鄧晨插嘴。

劉秀隨即正襟歸座，我鬆了口氣，眺目望去，只見門口一中年男子滿臉堆笑的引著三人大步邁進堂中。中年男子估計便是此間的主人，那三人中為首的是位清癯男子，眼角魚尾頗深，頷下留髯，鬚髮皆白，頗有仙風道骨之氣，看模樣形容像是有個五六十歲了，可瞧他邁步的架勢，卻又身輕矯健，仿若壯年。

「二姐夫一會就回，等他回來再一起用膳吧。」劉秀在邊上諄諄囑咐。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埋頭扒飯，鼻子里哼了兩聲。

「吃飽了？」他回過頭來，親切的詢問我。

「這麼個死角，誰會看我怎麼吃飯？」

前一刻還只是覺得那是個毫不起眼的半老頭子，這會兒我卻生生被他的目光駭住了。

吧嗒！

少時賓主相敬，各歸其位，底下奴僕照例擺席，我遠遠的瞧著那上的菜色，卻是整雞、整鴨，甚至整隻烤狗的往上搬，流水似的沒個停歇。

劉伯姬比劉秀小四歲，比我卻整大出五歲，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子，在這個時代本該早嫁作人婦，她卻至今仍待字閨中，不得不令人稱奇。

劉秀淡然的神色微變，將目光從窗外的景色中收了回來，別有深意似的的瞥了我一眼。我被他瞧得心裏發虛，趕忙挺了挺腰，嚴肅的問道：「文叔君認為呢？」

我早餓慌了，寒暄客套的話就留給鄧晨去應付好了，我抓過木箸衝著案上一盤膾肉插了下去，入口一嚼，差點沒吐出來。這家做的菜真是有夠難吃的，這到底是狗肉還是鹿肉，怎麼嚼在嘴裏吃著更像是蘿蔔？完全沒有一點肉味。

好容易把這口飯咽了下去，我把木箸丟開，冷道：「我在家就這麼吃的。」其實我在家一貫都在房中獨自用餐，我也知道自己吃相不雅，至少絕對入不了他們這些講究禮儀的文人雅士的眼。

鄧晨明顯一副受了刺|激的表情，半晌輕嘆一聲，輕輕拍了拍劉秀的肩膀，重新歸座。

這輛馬車雖然寬敞，和-圖-書可身邊坐了兩名成年男子，其中一人還是我最不想見的劉秀，這不禁令我有種如坐針氈之感。

「雞也有婆婆？」他詫異。

我心裏噗通一跳，那種怪異感又升了起來：「文叔？」我試探著喊了聲。

「哼。」我低頭看了眼自家面前的菜色，不禁冷哼一聲。

「誰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跑得我背上都出汗了，我蹭了蹭肩膀，內里的褻衣單薄，是層紗衣，汗濕黏背的感覺很不舒服。

劉秀一路只是微笑聆聽，卻從不對鄧晨的話多做自己的任何見解。他這樣與劉縯決然相反的態度，讓我感覺，他就是一謹言慎行，不敢謀于大事的生意人。

我啞然，頓了頓，艱澀的道：「雞婆就是……」

對於我莫名其妙的問題他顯得有些愕然，但轉瞬便笑開了：「雖說見面次數不多，可陰姬也不該這麼快就忘了我是誰啊。」

嘩！劉秀攬臂將酒尊撈了過來，慢條斯理的往自己的酒碗舀酒。修長白皙的手指穩穩的端著酒器，劉秀將酒一飲而盡，突然起身笑道：「怎見得是說國師公，怎見得非是指我呢？」

我嘴角抽搐，劉秀做皇帝？有可能嗎？並非是我小瞧他，只是他性子太過溫柔，軟綿綿溫吞吞，好似一壇永遠燒不開的冷水，連個泡都不會冒一下。這樣的人沒有成為帝皇應有的魄力和手腕！

我沖他咧嘴一笑，鄧晨收回手撓了撓頭，嘴裏小聲的嘟噥了句，我沒聽清，可車內卻很不給面子的響起一聲嗤笑。

到了當日早起，我拾掇了些劉元做的小衣小鞋，準備一併捎給鄧嬋，為了防身我又在懷裡揣了把尺許長的短劍。才略略收拾停當，胭脂就在房門口催了：「姑娘，鄧公子他們已經在大門口候著了。」

我現在哪還管他什麼蔡少公、蔡老公，只要能供我吃飯，他就是我大爺！於是點點頭，擺出一副興緻高昂的模樣來：「太好了！蔡少公的才學，陰姬仰慕已久！」

片刻后滿座嘩然，大笑聲不斷。

「不用你教訓我，」我嘟嘴，「我大哥都還沒這麼說我呢。」

劉伯姬來了幾天，幾乎一睜眼就纏著我，害得我都沒法再專心練劍，就在我被她纏得沒法，打算捲鋪蓋走人時，鄧晨轉了信箋給我，我一看頓時傻了眼。

「那隨我們去見識下蔡少公的厲害吧。」鄧晨呵呵一笑。

我擦著嘴，有些茫然的看著他的側影。

聯想到大腹便便的鄧嬋再過兩月就要臨盆，也不知她這一胎是男是女，不由心血來潮，突然很想去探望她。可巧聽說鄧晨過幾日受朋友邀請要去宛城赴約，我跟他說搭個順風車，不會給他添任何麻煩，他聽后愣了下點頭，算是答應了。

他眨眨眼，反問：「雞婆是什麼？和-圖-書」

鄧晨死死的盯住劉秀，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變化：「蔡少公精於星相卦算，一生之中所做的大小讖語無一不應！」

我向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附耳道：「你很雞婆。」

他的笑容溫柔得彷彿能掐出水來，我已經很久沒這麼近距離的接觸他的笑容了，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極具殺傷力，不管老的、小的，見了這樣的笑容估計都只有繳械投降的份。

「你真是劉文叔么？」我小心翼翼的問，今天的劉秀有點反常，反常到我幾乎以為坐在身側的這個人是別人，而非一貫有敦厚老實、謙恭有禮之名的好好先生劉秀。

車帘子掀起，我張目一望，卻見裡頭赫然坐著劉秀。他見了我，頷首一笑，彬彬有禮的打招呼：「陰姑娘。」

一時間眾人恍然，紛紛附議，連聲稱是。

我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那個……老頭剛才說什麼了？」

滿室賓客頓時像被人捅了的馬蜂窩，議論紛紛。

劉秀置若罔聞，淡然一笑，身側鄧晨拉他坐下，不顧眾人嘲諷的哄堂大笑，激動的問道：「文叔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真不知劉秀他是真傻還是裝傻，若真是傻子，沒道理能把買賣做得頭頭是道，可若說他是裝傻，他沒頭沒腦的跳出來唱了這麼一出，然後又縮回龜殼中去，這算哪門子道理？

腦子裡混混沌沌的胡想著，怪道陰小妹對他死心塌地，估計也是被這樣的笑容給誤傷了，以至最後陪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對這樣的話題不感興趣。

同樣是兄弟，為什麼差那麼多呢？我歪著頭想了半天，還是沒得出答案。可是我又不能指責劉秀所為乃是錯的，畢竟這年頭造反可是殺頭的罪，並非人人都像我似的是從兩千年後來的，很清楚的知道朝代更迭才是歷史所趨。

劉秀再次側目，過了片刻，很小聲的在我耳邊叮嚀：「淺嘗為宜，酒能誤事，切莫貪杯。」

不敢聽，不敢講，更不敢為！

我愣了下沒在意，一邊大口往嘴裏扒著麥飯，一邊繼續拿木勺在羹里搗，我不信這鍋底就那麼沒料。

不懂！

「蔡先生！」席上有人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暫時壓住眾人的紛議，「先生讖言所指可是當今國師公劉歆？據聞國師也擅讖緯之術，數月前他已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劉秀。先生今日讖言將來可是會應在他身上？」

我臉頰一燙，竟不知該怎麼自圓其說，恰在這時鄧晨扯了扯劉秀的衣袖，目視中堂，低聲道：「蔡少公來了。」

「還有，和尊長一起用餐，得等尊長先食，這是應有的禮儀！」他溫柔的回眸沖我一笑，一脈純潔天真。我卻猛地打了個寒顫，今天的劉秀怪怪的，平日瞧著特無害的笑https://m.hetubook.com.com容，今兒個看起來怎麼有點溫柔一刀的感覺。

這時僕人又上了一道羹，我拿木勺下去舀，只見清湯，不見底料，只淺淺的漂著幾片鮮藕絲。這也算是羹？相比起陰、鄧兩府中日常吃的鯽肉藕中羹，這菜色……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心裏再次「咯噔」一下。反常啊，他不叫我「陰姑娘」，卻改叫「陰姬」，無形中把我倆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可打從四年前的那次，他便沒再沒這麼稱呼過我，向來都是客客氣氣的姑娘長姑娘短的前倨後恭。

這也不知道是誰家，屋主人又是誰，總之一進去就見廳里烏壓壓的坐滿了人，一張張的餐桌后跪坐著各色各樣的男男女女。我吞了口唾沫，跟著鄧晨往一處角落裡坐了，有三四個僕人過來招呼，擺桌、上菜、尊酒……動作極為麻利。

「你吃吃看。」我噘著嘴，咽也不是，吞也不是。

鄧晨極為健談，一路上不停的談起王莽新朝近月來的軍事行動，我突然想起那日撞見他們一幫子人在陋室中偷偷密談，雖說最後不知道他們密談的結果如何，但是鄧晨有那大丈夫的雄心壯志，不甘墨守的心思，倒是已別我窺得一二。

我滿臉通紅，他在做這些的時候都顯得氣度雍容，說不盡的風流雅緻。

四下死寂……

「這不是在家裡。」他悠悠嘆了口氣，用絹帕輕輕擦拭桌面上溢出的湯汁，又悄悄將掉落的飯粒撿起，包于帕內。

「什麼？」他又追問了遍，吐出的氣息吹拂在我的臉上。

馬車緩緩馳入宛城時已近晌午，鄧晨先送我去了鄧嬋的夫家，不過他沒下車露面，所以開門的家僕也並不知情是舅老爺到了，對我這樣的小人物光臨顯得不是很熱情。可也合該我運氣差，進了門一打聽才知鄧嬋不在家，說是隨夫君一塊兒出去訪客了。

他沒吱聲，半晌低吟：「其實我大哥他……」

「老夫昨兒夜觀星相，后參悟緯圖，得了一讖——」他拉長了聲音，眾人屏息凝望，好奇的等待著他的答案。他微微一笑，語不驚人死不休，「劉秀當為帝！」

這時廳上的客人們大多都停下了用餐，饒有興緻的將全副注意力集中到那位清癯男子身上。我抬起眼瞼瞄了兩眼，那男子倏地停下與屋主人的談話，微微側過頭，竟是目光如電般向這個角落射了過來。

「我在看。」

劉秀不吭聲，我悶哼一聲：「閑聊。」伸手撈過盛酒的木尊，自顧自的舀酒喝。

噗——我原想喝口酒壓壓驚，聽了這話一不小心把酒水全噴了出來，一時手忙腳亂的取了絹帕捂住嘴，悶咳著轉向劉秀。

「等等。」我差點跳了起來，羞得面紅耳赤，幸好沒人留意，否則真是臉丟大了，「哪個說我要入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