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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避開路人，繞到後院僻靜之處，仰頭望了望一人半高的圍牆，掌心摩擦兩下，熟練的攀住牆頭翻爬上去。

鄧晨上前拍門，我想了想，喊道：「表哥，你且在此拖住他們，越久越好……我到後面瞧瞧去！」

地點沒選錯，正是廚房后蓄養家畜的後院，平時沒什麼閑人會到這裏走動，漢代百姓的住房建築大同小異，我憑著直覺繞開了廚房，找到了內宅，可是面對著一間間的廂、室我卻傻了眼，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你也……忒過魯莽了。」劉秀微微嘆了口氣。

那人緩緩坐直了身子，輕咳兩聲，聽著似在病中，故而底氣不足。我搶先兩步，奔近竹簾時，餘光朝內一掃，果然不見有第三人，於是搶在那名青衣小婢沒反應過來前，一掌劈中她的後頸。

我碎碎念的默想，哀怨的一路啃指甲。

「天大地大，我上哪找人去啊？」回想起我在穿越之前遭遇的景象，情急之下倒是十分信了他七八分。見他還在那不緊不慢的賣關子，我頓時心急如焚。

劉秀及時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拖了回來，無奈的叫道：「不是這個意思。」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俊秀的一個人，稍稍愣了下，他定下神來看了我一眼，許是見我竟為女子，神情微駭，卻也沒多說什麼，默默收劍歸鞘。

「這是陰姑娘。」李通微微一笑，指著那人對我說，「這是我堂弟李軼，李季文。」我撇撇嘴，沒作答理。

「壞事了！」一眨眼工夫，鄧晨已拖著我出了大門，我眼睜睜的望著蔡少公瘦小的身影在樹蔭底下沖我緩緩揮手，而後終於消失在視野中。

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心中一動，叫道：「不是他，難道是劉伯升？」

「這……」李軼面有難色。

吃到八分飽的時候我借口尿遁，逃出了亂鬨哄的大廳。喝醉酒聚在一起的男人們，談論的話題千萬年都不會有所改變，無非是金錢、女人、功名、利祿……粗陋的話語從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嘴裏吐出來，完全沒了起初的道貌岸然。

劉秀對他兄弟深深一揖，而後拉起尚在發愣的我，從容出了房間。

「做……做什麼，表哥……疼、疼……」

「星隕凡塵，紫微橫空……」

「命由天定，事在人為！」

「這……」

他眼如秋水，神情溫柔的望著我，嘴角邊掛著些許無奈。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若是和劉縯一般強橫，估摸著我當場就和他翻臉吵起來了，可他那張臉，似乎千百年不知愁苦、悲傷、憤怒是啥滋味，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讓人想惱都惱不起來。

劉秀起身道：「不必叨擾貴府了，秀還有事，需今日趕回新野，遲了恐有誤行程。」

我渾身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震，這是劉秀的聲音，看來鄧晨還真沒說錯，他果然被人擄劫至此。

我的回家之路啊，還得靠他給我指點迷津呢！他可是我的希望稻草！

那頭大門推開，一個人影匆匆跑了進來：「門外有新野鄧晨帶著家僕喧鬧，許是為了劉秀而來……」

「陰姬！」回程的路上，鄧晨見我鬱鬱寡歡，安慰我說，「蔡少公乃當世奇人，可遇而不可求，若是有緣，來日自可再見……」頓了頓，終是按捺不住好奇的追問了句，「你找蔡少公究竟有何要事，我今日見他與你交談甚歡，不知都說了些什麼？」

這是我到這個時代后，唯一一個說中我心事的人，我哪還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就算他是在蒙我誆我的胡謅，這個時候對我來說，也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使這根稻草輕柔得不足以真的救起溺水的我，我卻仍要拼力一試！

對面那青年眼眸一利，卻仍是沒說什麼，我朝他冷冷睃了一眼，猜度著此人是鄧晨口中的李通還是李軼。

這個時刻才剛為未時，日頭明晃晃的照在正中，影子就踩在腳下，曬久了頭會暈。我左右打量了下，院子一隅並列栽了兩株大桑樹，枝葉茂密，樹蔭陰涼。只可惜那處角落地上爬滿地藤荊棘，雜草簇簇。

這種偷雞摸狗的行為這四年裡在陰家可沒少干，一開始還費些手腳，到後來越練越熟，陰家那兩人高的圍牆我說翻就翻，比走大門還輕鬆便捷。

一個趔趄，危機中劉秀反攥著我的手，將我拖開一尺，險險避開那致命一劍。

李通揚眉一軒，眼中的警惕之意終於放下，對我態度友善的笑了笑。

我嚇了一大跳，若非反應靈敏，恐怕已一頭撞上了。

李通也不以為仵，處變不驚的對李軼道：「季文，你打發下人來把這裏整理一下，然後請鄧公子入府一敘。」

不能不說震驚，但鄧晨已給不了讓我震驚發怔的時間，他拖著我一口氣跑了一百多米，我猛然清醒。

「非也，然也！」

就李通家的圍牆高度，防得住君子和小人，卻難不倒我管麗華！

「劉文叔——」李軼追出房間，「今四方擾亂，新室且亡，漢當更興。南陽宗室，獨你劉氏兄弟汎愛容眾，可與謀大事。我伯父愛好星曆讖記，常告誡我堂兄雲，『劉氏復興，李氏為輔！』而今我兄弟願擯棄前嫌，與你共舉大事，你為何反退縮躲避？」

「哎呀！」我幾乎跳了起來，鄧晨的一番話提醒了我，「蔡、蔡少公！快……快回去，我要找他！我有十萬火急的大事找他！」

猶豫再三，雖然喜愛那片陰涼，可那些藤蔓荊棘到底還是打消了和*圖*書我的念頭。嘆口氣，剛想轉身回去，卻不料身後有個人陰鷙的開口：「似是而非……」

這時我的手已摸出藏在懷中的短匕，只差一步便可脫手扔出。

我身子一僵，頓時懵了。

屋子裡靜了會兒，一個低緩的聲音回答：「次元君真是太高看秀了。」

「你——不該屬於這裏！」

「什麼？」心情仍沉浸在剛才蔡少公的預言中沒出來，愣了半天才恍然醒悟，「劉文叔有危險？什麼仇家？他那麼一本分的老實人，哪來的仇家？」

奔得近了，方發現屋內情況不對，小婢倒地，垂簾散裂，他獃獃的望著一地狼藉停下腳步，錯愕的抬頭。

李軼神色微變：「我伯父他……」

「殺……殺了？」我結結巴巴。

對面的攻擊奇迹般停止了，我抬眼一看，持劍之人是位青年，與劉秀年紀相仿，俊面如玉，眉宇間稍帶病容，卻無損其英姿。

劉秀若是被他們劫持，最有可能會被關在哪間？

「你就不能講點實質的東西啊！老是說些模稜兩可的話……」

「既然李軼都這麼說了，你為何不答應？這有什麼好猶豫的，你大哥在蔡陽廣招門客，想做什麼要做什麼，早已昭然若揭，你又何必推諉……」

「什麼人？！」房內有人喝叱，原還在榻上病歪歪的男子跳了起來。

李通家不難找，雖說住在城裡，不比新野陰、鄧兩家那種莊園式的廣袤，倒也紅牆明瓦，修築得頗為氣派。

「不是他結下的仇！」鄧晨繼續拖著我跑，大晌午街道上冷清清的，也不見幾個路人在遊盪。

剛才一通亂，竟然把蔡少公忘得個一乾二淨。

我蹙了蹙眉：「你的意思是我冒險跑來救你，救錯了？」甩手掙開他，怒氣難遏，「那好，不好意思打擾兩位雅興了，小女子這便告辭，毋須遠送！」

我當即慚愧的低下頭去，少頃，劉秀卻輕輕笑了起來：「大勢所趨，然我一人可阻否？」

要造反，對個別人來講很容易，譬如劉縯，譬如李通，他們手底下門客過千，資產也厚，隨便拉上人馬就可結夥反了朝廷。可是……對於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來說，該怎麼辦？造反后，對於朝廷來說就是反賊，就是叛逆，劉縯他們可以過亡命生涯，風風火火的大幹一場，可家中父老妻兒又該如何？

我猛然一震，只覺得這八個字聽著異常耳熟，蔡少公站在桑樹下笑吟吟的朝我招手，我不由自主的茫然向他走去，走到荊棘前時，我猶豫著收住了腳步。

蔡少公不言不語，突然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並立，一戳戳中我的眉心。我竟然沒能躲開！他出指速度明明不快，我卻沒能躲開，甚至連閃避的念頭都沒來得及在腦海里生和圖書成。

房內布置清雅，一幕竹簾低垂，將寢室與外間隔開，簾上綴掛玳瑁珠玉，簾外垂手側立一青衣小婢。房內人影隱現，床上隔著一張卧幾，面對面的跪坐二人。一人背外，依稀便是劉秀的身影，對面一人歪側著身子。

我老老實實的回答：「翻牆進來的。」

有禮？這簡直就是拿話臊我，這樣的見面方式無禮至極，何來的禮？我悶悶的坐下，正奇怪這兩個明明應該是仇敵的男人，怎麼彼此說話的方式這般謙恭斯文？難道說禮儀之邦，就連仇人見面也分外的與眾不同？

我猛地一震，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劉秀慢慢直起身，未曾回頭，卻淡淡的丟下一句話：「既如此，宗卿師當如何？」

鄧晨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你能這般想，姐夫甚感寬慰。蔡少公所讖之語，自有道理，劉秀當為帝！天下劉姓宗室千萬，或許這個劉秀非是你劉文叔，然而即使你無此心，世間千萬劉秀也會應運而生，非人力能阻，天意如此！」

殊不知劉秀的想法卻是如此與眾不同，不能說他特立獨行，不能說他懦弱無能，他只是……把家人看得更重些罷了。

算了！不能太執著，不能……抱太大希望。

劉秀停下穿鞋，默不作聲，我順勢回頭瞥了一眼。李軼滿臉真摯，不似作偽，那李通身披長衣，一邊咳嗽一邊倚在二門上，雖未追出，卻也靜靜的在期待著劉秀的回答。

從不知道原來殺一個人這麼簡單，從鄧晨嘴裏描述起來更是輕描淡寫。一條人命，在一場莫名的糾紛中喪生，而這個殺人者竟是我所認識的劉縯！

青衣小婢癱軟倒地，剎那間竹簾擊飛，竟是被人從裏面一劍劈裂，簾上綴著的珠玉之物叮咚散落，滾了一地。我深吸口氣，順勢掠進房內，那人一劍未中，跟著追了上來。

思忖間，遠遠的前頭傳來一陣喧嘩吵鬧聲，正是鄧晨和李府的家僕起了衝突，一時倒把許多下人吸引過去。我趁機一間間屋子搜了起來，等摸進第三間，忽聽房內有個虛弱的聲音在講話。

鄧晨停下腳步，回首直愣愣的看著我：「你和劉縯交好，這事原不該對你說……然而事到如今，也不便再瞞你。宛城有一李姓大戶，世代從商，其人單名一個『通』，字次元，曾任南郡巫縣縣丞一職。李通有一同母親弟叫公孫臣，精通醫術，伯升因母得病，經門客推薦邀其為母探病，結果公孫臣刻意刁難……唉，總之後來，兩人鬧翻了，公孫臣與伯升比武相鬥，結果被劉縯一劍殺了……」

劉秀正襟危坐，從頭到腳未見一絲慌張，他扭頭瞥向窗外，有那麼一瞬，溫柔的眸瞳中竟閃現出一種悲憫的神采。

「那你是什麼意和圖書思？」我遽然回頭瞪他。

換而言之，我們這幫人，眼裡看到的只有熊熊的造反之焰，心裏想到的是揚名立萬，萬古留名，這樣的想法其實很自私。

「劉文叔你無此心，難道你大哥也如同你這般無心么？」那聲音陡然拔高，口吻也凌厲起來，一掃方才氣息懨懨的說話方式。

蔡少公擼著鬍鬚在樹蔭下笑：「天機難測，老夫所窺也僅此而已。」

從李府出來，上了鄧晨的馬車，雖然鄧晨什麼都沒問，我卻終究還是憋不住了。

「你在這世間找齊二十八人，封王拜侯……二十八宿歸位之日，便是你歸去之時。」

劉秀回首一笑，笑容儒雅，再度衝著屋內的李氏兄弟一揖：「告辭。」

我們，竟無一人替他們考慮過！

暈，他居然跟我咬文嚼字，故弄玄虛，我不禁起了鄙視之心。看來也不過是個混吃騙喝的神棍而已，哪裡就真是什麼奇人了！

蔡少公一雙小眼瞪得比銅鈴還大，他人長得很瘦，個子卻不高，視線基本與我持平，所以與他對視本不該對我造成太大的高度壓力，然而那雙看似渾濁的眼，此時眸光深邃，冷冽如冰，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讓我的心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李通的父親李守，官居新朝宗卿師，久居長安。李通若是起事，好男兒意氣風發，一酬壯志，卻可曾想過家中父老、族中姊妹當如何？」

除此之外，房內似再無他人，我審時度勢悄然掩進。

「殺了！」鄧晨唉聲嘆氣的跺腳，「伯升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急躁起來哪個敢得罪他？為了這事，文叔託人上下打點，不知道費了多少周折才算壓了下來。可今日宴上，我竟瞧見了李通的堂弟李軼。也怪我大意，沒往心裏去，待宴罷人散，我遠遠的見李軼找文叔敘話，這才覺出不對勁來。可等我追出去時，早不見他二人蹤跡了！」

鄧晨也是急昏頭了，經我一提醒，頓時一拍大腿：「我怎麼忘了這茬！」

鄧晨不明白我大呼小叫的嚷些什麼，卻仍是命車夫把車駕回晌午吃飯的那處人家，可去后一打聽，方知蔡少公早走了。

我大失所望。

「文叔被仇家盯上了，這會子只怕有危險！」

鄧晨面色陡變，神情複雜的低下頭去。

過了十來秒鐘，我才漸漸回復過來。真是奇怪，我在害怕這個小老兒什麼呢？瞧他瘦不啦嘰的樣子，保不齊我一掌就能推倒他。

「表哥，這樣盲目尋找不是辦法，那個李通家在哪裡？我們直接到他家去便是。」

誰無父母，誰無親人？

看這架勢，李通家眷養的門客怕也不在少數，若是對方當真有心要整死一個劉秀，便是十個鄧晨前去砸門索人也是無用。

李通眼眸又冷了下來，氣氛一度冷場和-圖-書，我坐在那裡眼珠子亂轉，不知道他們之間在搞什麼，若是要報仇，可他們好像還沒鬧得撕破臉，可若只是單純的請劉秀到府上喝酒聊天，連白痴都不會信。

「沒什麼……」我哭喪著臉，「說了等於沒說。」

蔡少公不理會我的表情，緩緩走向那兩株桑樹，我剛想提醒他注意腳下，他卻已大步踏足之間，跨入叢中。

我不知道劉秀怎麼想，但是李軼的一番話卻是深深打進我的心坎里，於是暗中用力扯了扯劉秀的衣袖，提醒他切莫錯過良機。

想到這，我不由膽氣一壯，挺胸道：「蔡先生有何指教？」

「陰姬——陰姬——」遠遠的，就聽身後傳來鄧晨焦急的喊聲，我回頭一看，鄧晨滿頭大汗的沖了過來，拉起我就跑。

我搶在劉秀向李通介紹我之前張嘴：「我是陰麗華。」若按照劉秀來介紹，估計又會說，此乃新野陰姬云云。

我懶得跟他搭話，正想繞開他進屋，他卻突然說道：「你從來處來，可想再回來處去？」

鄧晨一語不發的看著劉秀，神色凝重。

「你先坐下！」他拉著我跪坐，指著那青年道，「這一位是李通——李次元！」

「什麼壞事了？」我嘟嘴，他剛才倒真是壞了我的大事。

「你當真無有此心？」那聲音底氣不足，問完這句后便停住了，似在期待著什麼。

我抓起猶在發愣中的劉秀，大叫：「還不走？」

在現代我是獨女，身邊不乏親戚朋友，除了父母卻沒有至親的兄弟姐妹。到了這裏，陰家上下待我極好，可我總有種把自己當成外人對待的感覺。所以，我大概和劉縯、鄧晨他們的想法一樣都帶了種自私與偏激，只想著順從局勢，反莽建漢，更多的還認為親身參与其中，享受開元樂趣，會比現在這樣枯燥無聊的生活強上百倍。

我心中一凜，退開一步：「笑話，你是主人家請來的客人，難道我就不是么？我為什麼不能在這……」

二十八星宿，我要到哪裡去尋那命定的二十八人？是男人還是女人，是老人還是小孩，一無線索……

我聽得迷迷糊糊，不甚了了，不由急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回家！」

電光火石間身後的長劍已然追至背心，我想也不想，一手拉著劉秀，一腳迴旋橫踢。可情急之下，我竟是忘了身上穿著直裾深衣，方才翻牆時只是將裙裾撈高到膝蓋，此刻兩條腿仍被緊緊的包裹在裙裾內。這一踢，無論如何也踢不到我想要的高度，眼睜睜的看著那雪亮的劍芒直刺過來。

李通輕咳一聲，點頭含笑：「陰姑娘有禮。」

「你怎麼找來的？」劉秀握著我的手收緊，手指被他捏得有些疼。

「住手！」他伸手阻攔，將我拖到身後，「切莫誤傷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