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昆陽，位於昆水北岸，城小而堅，與宛城形成犄角之勢。對攻打宛城的漢軍主力而言，佔領昆陽，就等於在東北面樹立了一座堅實牢固的屏障，既可牽制嚴尤在潁川的兵力，又可阻擊洛陽的莽軍南下增援宛城。

「嘁，城在又如何，父城總有可破一日，可你若死了，卻不可再活轉了。」我打量他冷淡的神氣，揣測道，「喂，你既是俘虜，為何會在這裏這等逍遙自在？」

「你見過他沒？」

「不能逃嗎？」我可憐兮兮的小聲問。

「那趕緊先進城吧。」王霸邊說邊回頭張望，憂心忡忡地道，「新朝的官兵馬上就會追來了。」

「你大哥？」磁沉的聲音自頭頂陡然灑落。吃驚的同時，我手腕上一陣劇痛，右手的長劍居然就此被人奪去。我想也不想，身體的反射力快過我的腦神經，下一秒我的右腿已夾帶著風聲踢了出去。

王莽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形勢逼迫，他就像是個輸紅眼的賭徒一般，竟是把老本都全部押上，準備硬幹一場。他把留在長安、洛陽的主力，甚至把派去東線鎮壓赤眉的軍隊都集中了起來，轉到南線對付剛剛成立的更始漢朝。

「成國公主張撤離昆陽。新兵奇悍眾多，昆陽守備集合全部兵力才不過七八千人而已，以七八千人抵抗百萬大軍，無異羊落虎口……」

那人衣著端正，只是陰影打在他臉上，瞧不清是男是女，我站在陽光里，只覺得無論是男或女，他都像是一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神靈，唇邊吹響的天籟之音更是讓人渾然忘我。

劉秀一愣，一動不動的站著，過了半分鐘，他才低聲道：「那麼方才馬武說的都是真的了？」

「我找劉秀有要事相商，可不是來找你玩的！」我冷眼一橫，「若你非要找茬打架，我樂意奉陪，不過不是現在，現在本姑娘沒閑工夫陪你玩！」

「那個巨無霸也許說的有些誇大！」雖然陰識給我的資料里，對於那個巨人的描述比馬武說的更誇張好幾倍。

氣氛因他一句話而搞僵了，馬武雖時常與我拌嘴，心眼倒還沒那麼壞，見劉秀沒頭沒腦的挨了一頓批，居然仗義挺身道：「陰麗華也算不得是外人吧！」

正發泄到一半，忽然一陣悠揚的簫聲隨風送至，若隱若現，似有似無……音色潺潺，如溪水流淌，直沁心頭。

從三月份起，各路新軍逐漸齊集洛陽，總計大約在四十二萬人，此外又召集天下精通兵法者數百人，分六十三家，隨軍擔當軍師，謀划戰略，訓練士兵。

「誰讓你來的？」

心跳的悸動僅在剎那間，就像是間歇性抽風似的，現在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異樣，一切又恢復到了正常。我長長的噓了口氣，用衣袖擦去額頭的冷汗，也不急著從地上爬起來，索性舉著雙手說：「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點誤會。」我用嘴呶了呶他手中的長劍，「這隻是一時忘了收起來，我並不是提著它來針對你，我……我剛才拿它砍花來著……」越說越小聲，暗暗鄙視自己一把，這般含糊不清、語焉不詳的說詞，鬼才會信。

我點點頭：「劉秀人不錯啊，雖然沒什麼大能耐，但至少他為人厚道，絕對不會虧待下屬。」

從新野趕到昆陽，少說也有四百多里，我騎術不精，原本快馬一天就能趕到的路程，我卻耗了三天才找對了地方。

白色的裳角hetubook.com.com徐徐提起，他居然蹲了下來，目光與我平視，眼神也不再那般凌厲，只是憂愁不減。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唯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劉秀願意留下死守昆陽，那我便也留下……

王霸欲上前稟明詳情，王鳳示意道：「回去再說。」

這天上午才要靠近昆陽城，卻見正北方面刮來一陣強風，風沙滾滾，衝天蔽日。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聽隆隆馬蹄聲席捲而來，跑在最前的是百多名騎兵，之後倉皇奔逃的是數千步兵。我大吃一驚，急忙策馬逃向昆陽城門，想趕到那群士兵之前進城躲避，卻沒想那些人來勢洶洶，比我想像中快出許多，沒等我挨近城門，潮水般的士兵便淹沒了我。

「來不及了！」劉秀轉身就走，腳步邁得出奇快，「你跟我來！」

我「嘁」的嗤然冷笑，扭頭就走，劉秀順手拖住我的手，我輕輕一掙，擦身而過：「我等會兒再來找你……你不必因我為難。」

「原以為派個女子來殺我，未免太小瞧於人，沒想到你還有些本事，倒也算不得是王鳳在肆意侮辱……」

剛想出聲喚他，馬武已從我身側搶上前，躍下馬的同時，嚷嚷道：「了不得了！讓我們到陽關阻截，還不如直接叫我們去送死？新兵傾巢出動，那人黑壓壓的，一眼望去，蜿蜒數百里，竟是看不到頭。最恐怖的是那開路先鋒，長得跟個擎天巨柱也就罷了，身邊居然帶著一群虎豹犀象。他坐在四馬拉乘的大車上一吹號角，群獸齊嘯，震得天地為之變色……這哪裡是人，分明就是上古神將……」

王霸赧顏一笑：「是來找太常偏將軍的嗎？」雖然眼神中略有詫異，他卻掩飾得極好，沒有流露出太多讓我覺得困窘。

漢代的一尺大約相當於現代的二十三厘米，一丈也就是兩米三的樣子，如果算上NBA籃球聯賽的明星球員，這樣的身高也不是太稀奇。於是漫不經心的答道：「見過，很多……」

我把情況簡單的跟劉秀說明，他的臉色越來越沉靜，等到我說完，那一貫溫柔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謹慎睿智。

我撅了撅嘴，死樣，不肯說是吧，不肯說拉倒，誰還稀罕聽呢。

「誒？」

「我以郡掾的身分監五縣，與父城縣令苗萌共守城池，抵抗漢軍……」

王霸未曾回答，馬武在前面嚷道：「娘皮的，你見過一丈高的人嗎？」

我心懷坦蕩，覺得此行並無不可告人的秘密，於是點頭：「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他。」

劉秀瞳色加深，冰澈的眼神彷彿一如溪水般在潺緩流淌，他微笑不語。也許……這便算是他給予肯定答覆的一種？

我欣喜若狂：「我是陰麗華，我來昆陽……」

「王莽的百萬大軍已經到陽關了吧？」他幽幽的低嘆，「明知道這裡是龍潭虎穴，你卻還是闖了來，他發誓非你莫娶，你便以命相報。你們……」我眨巴著眼，他的聲音帶了股磁性，聽起來十分舒服，「我姓馮名異，字公孫。」

五月初，王尋、王邑已率領這支大軍南出潁川，正與嚴尤、陳茂的軍隊會合，一旦兩軍會合，則這支軍容龐大的隊伍，將成為秦漢以來出兵最盛的一次。

劍拔弩張之際，王霸及時充當了和事佬，我和馬武鬥雞似的互瞪對方。

我被他和_圖_書這番冷言冷語的奚落弄得面紅耳赤，不由跳起嗔道：「既是如此，那你何不降他？」宋、明以後才有忠君不二的思想，在這個兩千年前的漢代，尚不存在什麼一仆不事二主，一臣不事二君的概念，投降也並非是件令人可恥的事情。

「巨無霸？」

話題扯到這兒，我心裏愈發虛了，此人能文能武，學識只怕不下於鄧禹，我還是儘早閉嘴為妙，否則說多錯多。

鞋尖離他的臉頰僅余兩寸，然而就是這兩寸距離我卻再也無法逼近半分——我的劍隔在這兩寸的空間中，劍鋒凜冽，寒意森森。

他嘲弄的看著我：「以為我敗了？不，父城還在，劉秀不過是趁我出巡屬縣時，設伏擒住了我，漢軍想要拿下父城，豈是輕而易舉之事？」

推門進去，北線作戰的主幹將的都在，除了我所熟悉的王鳳、王常，還有驃騎將軍宗佻、五威將軍李軼、偏將軍鄧晨……

「討論完了？」

「就是身長一丈的怪物！」

劉秀嘆了口氣，無奈的點了點頭。

他不可思議的盯著我看了好半天，而後把劍扔在我跟前，直起身：「這就是你給劉秀的評價？呵呵，你未免……忒小瞧了他！」

漢堡包——我在心裏答了三個字。

我微感詫異，轉眼觀劉秀氣色，卻並無惱怒之意，反望著馮異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唇角一抹怡然笑意。

就在我痛苦萬分的時候，心跳從靜止到狂烈躁動，像是要從胸腔中直接蹦出來似的。我痛苦的呻|吟一聲，膝蓋一軟，身子癱倒的同時，險些把自己的喉嚨直接往劍尖上送去，若非他撤劍及時，想必我此刻早已一命嗚呼。

「麗華，你本不該來。」他幽幽嘆息，又憐又愛的口吻讓我心神一盪。

「不如……趕緊帶人撤吧？」我小聲提議。

馮異眼眸一亮，驚訝道：「難道……這次居然連他也來了？」

馬武見到我，倏然住嘴，王常不悅的蹙起眉頭，目光冷冷的瞄向劉秀。

他們信奉的是明君明主。

馮異……

「巨無霸……名字倒挺貼切的。」馮異輕笑，「我聽過他的傳聞，據說天鳳元年，匈奴犯邊，夙夜連率韓博向王莽舉薦一名奇士，高一丈，腰十圍，出自蓬萊東南，因其體形高大，為了迎他進長安，韓博甚至建議加闊城門。」

我的臉噌地燒了起來。

我輕輕嘆了口氣，他似乎有些話意沒有挑明，我也不好意思太刨根究底，於是想了想，換了個話題問道：「你知道巨無霸嗎？」

劉縯說的一點沒錯，先稱帝者必成出頭椽子，比別人更容易受到打擊。王莽這一次動了真格的，臨時征抽了許多農夫，由當地牧守親自帶隊，到洛陽會合，統歸王莽的本家親信新朝大司徒王尋、大司空王邑指揮。

「你……」

我在心裏喃喃念著這個名字。須臾，好奇的問道：「你是昆陽縣令么？」能夠出入縣衙的人，應該是個有官職的人吧。我打量他氣質高雅，更具濃濃的書卷氣，不像是個卑微的小人物，故此大胆的設了猜想。

我訝然。搞什麼啊，綠林軍那幫扶不起的阿斗，都什麼時候了，不想著如何同心協力抵抗敵兵，竟還只顧自身如何博取眼前最大的財物收益，真是對他們徹底無語了。

我不敢再靠近，怕打擾到他，遠遠的離他四五丈遠停下，站在烈日下憨憨的聽他吹簫。

忍不住順著簫ｗww.hｅtｕｂooｋ.ｃｏm.ｃom聲尋去，轉過一排榆樹，眼前出現一棵聳立參天的桑樹，陽光將樹影拉得一半兒傾斜，光線不明的樹蔭下有個人倚靠樹榦而坐，兩條腿一伸一曲。我所見過的人中，大部分都刻意講究禮儀，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剩下一部分就是如馬武之流的粗人。

我有點羞澀的低頭。

甩開手，他氣得呲牙咧嘴，正欲揮舞拳頭，身後趕來一人，喊道：「馬侍郎！為何還不進城？」回眸一瞥，那人也瞧見了我，先是一愣，而後驚訝道，「陰……陰姑娘？！」

他是俘虜！

郡掾？

才要驚呼，人群里有人喊道：「這不是陰麗華么？怎麼你會在這裏？」

我不禁笑了，他是個男的，而且聲音相當好聽，就和他吹的簫一樣，絕對是精品。

他嗤然一笑：「因我堂兄馮孝和同鄉丁綝、呂晏都在劉秀手下……他們要我效于劉秀麾下。」

從陰影中走出來的男子，一如我臆想中的那麼英俊帥氣，他五官精緻，皮膚細膩，宛若女子，可是配合著他通身逼人的斯文英氣，絕不會有人把他當成女子，哪怕是假想……他長得十分好看，可是正如我一開始的感覺，這樣的人高高再上，猶如神靈，只適合遠觀。

等進了城門，身後弔橋吱吱嘎嘎的重新吊起，我跟著大部隊湧進城，騎馬順著街道沒走多遠，就聽王霸低低喊了聲：「成國公！」

「新軍沒有百萬人，只是故弄玄虛，撒的煙霧罷了……」轉念一想，沒有百萬，也有四十二萬，以昆陽的那點人數，還不夠給人家前鋒營的豺狼虎豹塞牙縫的。

劉秀的手指比普通人粗糙，不像是平常養尊處優慣了的公子，這肯定和他經常下地干農活脫不了干係。

我退後一步，有點明白過來——敢情在這裏管簫叫「豎篴」？我頭皮一陣發麻，含糊道：「跟……跟這差不多吧，我……我不懂音律，隨口胡說的……你莫見笑。」

「不錯，異實乃漢軍的俘虜。」他輕描淡寫的說出我心中的疑惑，澀然的苦笑，黯然的憂鬱讓我的心為之一顫。

背上沁出涔涔冷汗，熱烘烘的濕了衣衫。右腳剎住，腰肢使勁的同時，我左足在原地挪轉了半圈，硬生生的把右腳收了回來。

「簫？」他愣了下，手腕微轉，手中竹簫在半空中劃了半圈弧，「這是豎篴……」

「爭？爭什麼？」我見他臉色不是太好，拉著他躲到樹蔭歇息，「難不成，又是在爭財物？」

他給了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是否代表著他相信我所說的話？

心裏微微一驚，像是隱隱察覺到了什麼，但我隨即不確定的將這種感覺從心底里抹去，自哂的搖了搖頭。

我回頭一看，還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馬武。

像眼前這樣隨意而坐，雖不符合這個時代的風範，卻並不顯其粗魯，反襯得那人獨有一份與眾不同的洒脫從容。

只是……聽他的口氣，好像……

可不待他把話說完，馮異略一頷首后，已飄然離去。

馬武鄙夷的啐了一口，驅馬靠近我：「真是個瘋女子，這裡是你找男人的地方么？你長不長眼？」邊說邊伸手過來，拿手指戳向我的腦袋。

回到昆陽縣衙，還沒進門就聽見馬武的大嗓子在那鼓噪得天花亂墜。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要怪只能怪古人信息閉塞，少見多怪。

「何為巨無霸？」

「嗯，來了……聽說還帶和_圖_書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獅子老虎……」整個一動物園園長，馬戲團團長，他本人明顯可以扮個小丑角色。在這從未見過如此長人的一世紀，他個人本身就是個稀有動物。

「無緣得見。」他揚了揚手中竹簫，不是很在意的反問，「你真信世上有人能用鐵箸吃飯、大鼓當枕，獸皮做衣么？」

王鳳則是最直接的責備道：「劉將軍，我們正在商議軍務，你擅自帶個女子闖進來，成何體統？」

「我大哥讓我來的。」我撅了撅嘴，想必陰識一番好意，讓我到昆陽來報訊，也不曾料想我會受到如此冷遇。或者說我終究是來得遲了，王莽大軍即將兵臨城下，我的願望是帶劉秀走，可是以劉秀那種看似溫柔親切，實則堅強隱忍的人而言，必然不肯輕易隨我棄城而逃。

我無言以對。

我反唇相譏：「尿褲子的人便是足下你吧。」

我啞然失聲，驚魂回神后才發現，那些狼狽不堪的士兵穿戴不整，泰半作短衣麻鞋裝扮，可不正是漢兵么？

佔據昆陽，對於漢軍的意義，不論進、退、攻、守，都是關係重大。

「那個……」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我勉強理清思路，「新兵四十二萬人馬正往昆陽而來！」

「發生什麼事了？」我邊走邊問。

王鳳「嗯哼」輕咳一聲，表情嚴肅得好像學校的教導主任。

我想了想，答：「信。」在武俠小說里，這樣的能人異士多了去了，即便是現實中，想要做到這幾點應該還不算太難。

長劍隨即移動，劍尖直指我咽喉。

我口乾舌燥，張著嘴哈了口氣。天氣越來越熱了，不知道昆陽能否撐過這次大捷。

我頷首莞爾：「元伯君。」

說不鬱悶那是自欺欺人，雖然我為了不讓劉秀難做，主動退了出來，可在經過花園時，終於還是忍不住心底的怒氣，拔劍對著花叢一頓亂砍。

劉秀笑而不語，看著我的眼神溫柔得讓人心醉。他伸出手來，撫摸著我被烈日晒傷的臉頰，連日的奔波使得我現在的皮膚又黑又糙。

所以，他一開始才會誤以為我是殺手。

「我不能留在昆陽。」他斬釘截鐵的拒絕，「我知道若非劉秀極力保我，王鳳等人當真會對我下殺手置我于死地。」

我冷哼一聲，左手一擋，順勢握住他的食指和中指，用力向下一扳，馬武頓時殺豬似的嚎叫起來：「哇哇哇——」

那人手持竹簫，緩緩仰起下頜，目光冷淡的朝我掃了過來。我心裏打了個突，他的目光冷得像冰，好似刀子在我身上刮過，刻下難以言明的恨意。

我騰身跳下馬背，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他溫柔的望著我，眼神似能掐出水來，看得我一愣，出神之際差點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其實……以我的想法，也是主張撤退的。雖說昆陽的地理位置很重要，當初能夠打下昆陽也不容易，眼下要是放棄了昆陽，就等於把難題丟給了後方的宛城。宛城久攻不下，這萬一要是迎面再碰上個新朝大軍，估計也是九死一生占多數，如此一來，節節敗退，新成立的漢朝政權估計就得灰飛煙滅……

這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雖然氣溫偏熱，風也不夠涼爽，但是，有劉秀在身邊，能夠這樣面對面坦然的看到他臉上洋溢著的淡淡微笑，我忽然覺得，這其實也能令人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鬆弛與愜意。

五月末的天，艷陽高照，桑樹森森，樹影婆娑wｗｗ.ｈeｔubook•ｃoｍ•ｃom。

「那你究竟是誰？」

更始漢朝建立之初，對於這些繁瑣的官職稱謂我頗為費心的鑽研過一回。了解這個「郡掾」應該算得上是郡國級別中的兵政官員，郡掾祭酒，主管教育，可見此人應飽讀詩書，肚裏子有點墨水，而且既是郡掾，屬於武官中的文職，自然該是能文能武才是。

「那現在怎麼辦？」

「沒完。」這一刻，劉秀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疲倦，困澀的揉了揉眉心，「還在爭……」

厲芒一閃而過，劉秀俊秀的面上恢復溫柔神情，伸手替我拉住馬轡，柔聲道：「你總是這麼叫人不放心。」

「娶妻當得陰麗華！」他莞爾一笑，笑容沉醉迷人。

馮異有趣的看了我一眼，不再吭聲。我頓覺氣氛尷尬，眼珠微轉，沒話找話的搭訕：「你簫吹得極好。」

我屏息傾聽，那簫音婉轉承吟，如訴如泣，隱隱透著一股壓抑，真真切合了我此時此刻的心境。聽到入神處，我鼻子發酸，胸口像是壓了千斤巨石，堵得難受至極。

「馬侍郎！」劉秀聲音不高，卻適時截住馬武的多嘴饒舌。然而即便如此，經他一番天花亂墜的誇張描述，王常、鄧晨、李軼等人的臉色已然變了。

我倒吸一口冷氣：「你說什麼？」

馮異低頭抿嘴輕笑，他笑得十分古怪，我正不明所以，身後傳來沙沙腳步聲，劉秀溫厚的嗓音隨即響起：「公孫……」

「你說的簫是何種樂器？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豎篴？！不是簫嗎？我漲得滿臉通紅。他手中的東西橫看豎看都是簫，竹管上有五個孔眼，他剛才不是豎著吹的嗎？橫吹是笛，豎吹是簫，難道是我理解錯了？

眼皮不受控制的打架，三天三夜積聚的疲乏逐漸發散開來。我打了個哈欠，有隻手將我的頭稍稍撥了下，我順勢倒向一旁，閉上眼，頭枕著他的肩，酣然入夢。

我精神一震，舉目遠眺，果然在街道盡頭看見王鳳帶著一群人急匆匆的走了出來，劉秀亦夾雜在其中。

這下，不僅他又驚又怒，我亦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此時昆陽城門打開，城門弔橋放下，士兵們爭先恐後的湧進城。我的坐騎受眾人推搡，有些站立不穩，我勉強勒韁，大聲嚷道：「劉秀在哪？我要見劉秀！」

我打了個哆嗦，這後果，考慮得越深入，便越覺得可怕。

馬武身子一晃，似乎嚇得不輕，馬匹踏上弔橋時，他哈的笑出聲來：「你唬人呢，真要讓你見著了，怕還不當場嚇出尿來！」

「咳！」巨無霸是我給那傢伙起的外號，沒想剛才一時嘴快竟說漏了。「就……就是那個會驅馴猛獸的先鋒，王莽召集的六十三家之一，他這次是真下了狠心要把我們滅了……」

一行人匆匆離去，我以為劉秀沒注意到我，沒想他跟著他們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轉身，目光凜凜的朝我射來。

「找劉秀？」

我情不自禁的問道：「你不喜歡我來么？」

簫聲陡然一轉，音色由緩轉厲，千軍萬馬奔騰之勢像是要從我胸腔中撕裂開，驚駭的瞬間，簫聲遽然而止。

他嘴角抽動，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我不是昆陽縣令……我任職郡掾……」

那對眉烏黑修長，眉心若蹙，即便是在他動怒生氣的時刻，也總有種揮散不去的淡淡鬱悒。他的年紀不大，而我相信我也從沒見過他，可是只一眼，我只餘光瞥了一眼，心髒的跳動便陡然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