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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援軍，援軍從何而來？定陵與郾城的兵力，加起來也不過與昆陽差不多。宛城久攻不下，更是抽不出人馬來救援……在這裏堅守，只是等死！」

劉秀廝殺在前，鄧晨在我左側，王霸與馬武斷後，右側……

這次居然無有人應。

馮異也不見怪，滿不在乎的直視劉秀：「信不信，在你。」

手上沾染鮮血，熱乎乎的，不是敵人的血跡，而是他的。

新軍初扎，陣營尚且有些亂，我們這一行十三騎出昆陽南城門的時候，恰是新軍壘灶燒飯的時候，防禦最為鬆懈。誰也不曾料想，毫無動靜的昆陽城南側突然驃出十三匹快馬。

王鳳臉皮抽搐，冷聲道：「誰無妻子？劉將軍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你有何膽略，竟來指責我們？」

胸口起伏，他深吸口氣，伸手抓住我的手，五指緊緊的……交相握住。

風餐露宿，幾乎是馬不停蹄的渡過昆水，折南向東，星夜趕往定陵。

是了，護在我的右側是他——馮異！

七嘴八舌，亂得像鍋粥。

劉秀的傷口由我悄悄瞞著眾人稍作處理了下，僅是暫且拿紗布裹緊傷口，什麼創傷葯都沒有敷，我很擔心他的傷口會發炎，就算僥倖沒有感染，可他那樣沒日沒夜的在馬背上顛簸，這傷口能長得好嗎？

王邑、王尋都是自大狂妄之輩，昆陽在他們眼裡不過是餐前小點，他們的目標是昆陽身後的宛城。拿下昆陽是早晚的事，他們不過是在貓耍耗子，打著玩罷了。

「公孫。」

如果在我身上曾經展現過所謂的神跡，那麼就請神跡再降臨一次吧！

劉秀說這話時不徐不疾，但是話中的分量卻是顯而易見的，毫不避諱的直指弊病。

劉秀先還辯駁兩句，見我耍狠，不由又好氣又好笑的閉上了嘴。到後來的確不再開口啰嗦，我強迫他躺床上不許動，他也真聽話，只是一雙眼睛也不眯了，眼珠子亮得就像兩支蠟燭，瞳仁里似有兩簇暗紅色的火苗在燃燒。

馬武伸手遞給馮異，馮異笑著與他擊掌，出城前的不快與隔閡頓時煙消雲散。

我揉了揉鼻子，想笑又想哭。

「堅守談何容易，昆陽城中糧食儲備不多，如何守得住？」

一天後，我終於明白他們所指何意，斥候回報，王鳳乞降，可是王邑、王尋貪功，竟未答理。想來也是，人家四十二萬人馬圍在城外，連只鳥都飛不過城牆去，不是長他人威風滅自www.hetubook.com.com己志氣，四十二萬人，每人朝城裡吐口唾沫，估計也能把小小的昆陽城給淹了。

我抿緊唇，盡量克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然而瞅著那張依然微笑的臉孔，眼眶中蓄滿的淚水卻再也抑制不住的直往下落。

我的心裏產生出一點小小的奢望。

眼淚掉得更凶。

望著彼此狼狽的模樣，我們笑了起來，真切的感動于生死一線間彼此產生的那種信任與依賴。

軍情如火，半點延誤不得。劉秀顧不上傷口尚未結痂，急匆匆的先點了騎兵、步兵各一千名作為援軍的先鋒部隊先行一步。

「夠了！」身側驟然爆出一聲厲喝。我心裏一顫，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向溫文爾雅的好好先生居然發怒了。劉秀怒目而睜，一雙平時笑眯慣了的眼眸此刻凌厲的迸發出懾人的光芒，「誰說我無妻？」他伸手一把拽過我，將我緊緊摟在懷裡，「我最心愛的女子不顧生命危險前來報訊，你們視若無睹，只顧自身，試問你們身為堂堂男兒，難道膽魄尚且不及一女子么？」

「我並不是幫你，只是昆陽若破，我亦難全身而退，所以……」

「別急，未必不是件好事。」馮異淡淡的說了句。

我的心在顫抖，也許並非只是因為害怕，當耳邊充斥著振聾發聵的吶喊聲、慘叫聲，身前劉秀留給我的寬厚溫潤的背影逐漸被血紅的顏色所替代時，心如果魯鈍得連抽搐顫抖的感覺都沒有的話，那我基本就不能算是個活人了！

他們這些男人啊，雖然口口聲聲瞧不起我是女子，可到了如此危難關頭，卻不約而同的把我圈在了隊伍中間，默默的守住了我。

「我亦堅守！」

房門無聲無息的開了，一條修長的身影閃了進來，我緊張的回頭。

我嚇了一大跳，驚恐的發現他染血的衣襟不知何時已被利器割裂，右側胸口又道半尺多長的刀口，肌肉外翻，幾可見骨。

我的一顆心怦怦狂跳，既為劉秀一反常態的凌人氣勢，亦為他的一番言論。

或許我們不會輸！

劉秀堅忍的沉聲：「昆陽生死，唯系外援，何人敢出城突圍，求取救兵？」

馮異回眸沖我頗有深意的一笑，那樣淺淺的一笑讓人更加捉摸不透他的真正心意。

抬眼偷覷，劉秀與平時判若兩人，眸瞳中閃爍的著不同尋常的銳利：「目前城中只七八千人，勢難出戰，昆陽城堅池闊https://m.hetubook.com.com，易守難攻，閉城不出，可打一場持久戰。只是城中糧草不濟，最多能撐一月，當務之急是需派人突圍出去，前往定陵、郾城召集援兵，或可解圍！如此，何人堅守昆陽？何人突圍求援？還請諸位將軍計議，成國公早作定奪！」

等到夜幕降臨之時，我們終於衝出包圍，趁著天黑，甩脫了新軍的追殺。

實在僥倖啊！直到一口氣奔出十里開外，我木訥的腦子才逐漸蘇醒，體會到剛才殺出重圍時的驚險！

他是這群人的主心骨啊！即便是受傷也不能講出來，否則……會動搖士氣！

劉秀對著他們深深一揖，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趕到定陵的時候，劉秀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就算坐著說話都是臉色發白，額頭冒汗。真難為他居然還能口齒清晰的與定陵守城漢兵交涉，那幫昏庸的傢伙一開始竟然怕死的不敢發救兵支援，只想躲在定陵當縮頭烏龜。

早晨的議會劉秀竭力反對撤軍，可是沒人聽他的，他笑而退走。到如今兵臨城下，王鳳他們即便有心棄城，也已被徹底斷了退路。

我噗哧一笑，追上馮異，笑嘻嘻的說：「公孫，你其實也很欣賞劉秀吧？不如索性投於他的麾下，漢家天下才是民心所歸啊！」

我們這十三人，在劉秀的帶領下，以我為中心，凝成一團，像支利劍般硬生生破開了新軍大營的駐紮陣地，殺出一條血路。

劉秀再次發揮他伶俐的口才：「今若破敵，珍寶萬倍，大功可成；如為所敗，首領無餘，又哪來的財物可分？」

「你沒老婆孩子，自然把話說得比誰都漂亮，現在可不是說漂亮話、逞英雄的時候……」

「我願堅守！」

劉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兩個字：「走吧！」

於是眾人將目光轉向劉秀，一直緘默靜聽的他緩緩啟口：「兵力糧草甚少，新軍強大，并力抵禦，方可破敵立功！如果分散潰逃，則勢無俱全，必然被新軍逐個擊破。宛城至今未克，不能及時援救，然而一旦昆陽城破，新兵長驅直入，只怕一日之間漢軍皆滅。諸位今日如何還能不想著同心協力，共同抗敵，反欲謀私利，保守妻子財物？」

馬武挑眉瞪眼，馮異故意沖他狡黠一笑，隨即瀟洒的旋身跟上隊伍，把馬武留在原地氣得直跳腳。

整合定陵、郾城的援兵后發現，其實並沒有太多的人馬可供調度hetuｂooｋ.ｃom.cｏm，七拼八湊加起來也就兩萬多人，真所謂杯水車薪，堪堪及上人家的一個零頭。

鮮血在眼前漫開，更像是一朵朵綻放的曼珠沙華，鮮紅鮮紅的眼色，染紅了衣衫的同時，勾起了嗜血的殺戮。

他目色迷離的扭過頭來，我笑著沖他輕輕搖頭：「傻子，你忘了我了。」

既然我有這種感覺，相信其他人或多或少的也無法避免。

兩隻巴掌大小、長頸的小陶罐子一前一後的投擲過來，我順手一抄，分別撈在手裡。

劉秀集合了定陵的兵馬後，打算疾馳郾城，這一回我卻死活不肯讓他繼續拚命了。

聽到這個消息，真好比被人當頭一棒，劉秀在馬上身子一晃，嚇得我以為他會暈厥墮馬。馬武等人破口大罵，我們這十三個人殺出重圍搬救兵，冒著九死一生的代價好不容易拉了點人馬，原是報著有去無回的決心再殺回昆陽，沒想到一番心血最終卻換來一份降書。

說著，回頭與馮異對視一眼，相顧而笑。

「娘皮的，我隨你去！」馬武罵罵咧咧的沖了出來，「老子不能輸給一女子！」

「對啊，素聞劉氏兄弟文武全才，可平時打仗也不見得你都是沖在前面……」

受不了這樣針扎般的眼神，我最終還是敗下陣來，無奈的替他換下染血的紗布。在擦洗傷口時，著實被那裂得像嬰兒嘴般的口子搞得心裏直抽抽。

這頭忙著召人，那頭斥候卻傳報昆陽城守不住了，四十二萬人馬在小小昆陽城外拉開陣勢，為了攻城，新軍豎起十余丈的雲車，用大型衝車撞擊城門，甚至還在城牆外挖掘地道，漢軍傷亡慘重。

「啊——」有人試圖偷襲我，被人使長槍一槍刺中心口，慘叫聲后屍體隨著矛尖被快速挑起，甩出老遠。

「我也去！」

劉秀放緩腳步，一一清點人數，大家雖或多或少的掛了些彩，卻都不是什麼大傷，性命無虞，且十三個人，一個都沒有少。

燙手山芋丟還給王鳳。

眾人不明所以，劉秀噓了口氣，煞白著臉勉強扯出一絲笑容，他挺了挺脊背，道：「是，大家別慌，未必就能如他所願。」

劉秀策馬與我并行，似能了解我心中的感受般，給了我一個鼓勵的微笑，笑容分外溫柔燦爛。我眼眶含淚，嬌嗔的朝他胸口捶了一拳，手勁並不大，卻沒想竟把他打出一聲悶哼。

每天都有大批弓箭手輪班不停的從雲車上向城內|射箭，「矢如雨下」和圖書這個形容詞用在這裏真是一點都不會顯得誇張。情報上描述城內百姓艱苦，沒辦法外出至井邊汲水，只得把家中的門板卸下來，頂在腦袋上冒險走出去。

王鳳愣了半天，環顧四周，終於漲紅了臉憋出一句話：「昆陽，我來堅守！」

一行人經過那棵大樹時，他從樹桿上撐起身子，指尖拈轉豎篴，橫臂攔住了劉秀。

「馮異……」我低喃出神。

馬武氣得差點跟人動刀子，就連鄧晨、李軼也按捺不住要破口大罵。

或許……我們不會輸！

一群人抓瞎似的談了一下午，眼看大軍在城外列陣待攻，城內卻還是沒個定論。王鳳雖然官位最高，卻是個沒多大主見的人，事到臨頭王常倒是顯出其不同尋常的魄力，力主堅守。

眾人爭來爭去沒個決策，最後竟派人灰溜溜的請劉秀回去再議。

劉秀也不推卻，再次發揮他爛好人的優點，只是去的時候卻拉上了我。這一次，在場的大部分人雖然臭了一張臉，卻沒人再好意思開口轟我出去。

像是一滴水濺到了油鍋里，營地陡然沸騰起來，哄鬧聲中，劉秀一馬當先，手中長劍直取敵首，下手毫不容情，沒有半分遲疑。

他曾給過我一滴淚，而我，卻像是要用盡一生的眼淚來還他。

心愛的女子……真的，還是假的？

一時間眾人紛紛投向王鳳，再無人提議棄城而逃。

一番威逼利誘，連哄帶騙的終於成功把守城將領給說服了。打從這起，我才發覺原來他並非只單單做生意厲害，我對他的印象再次大加改觀，看來以前對他的了解還是太少，一向認為他寡言，愛沉默，屬於一棍子未必打得出一個悶屁的內向型性格，從沒想過原來他也有能言善辯的時候，真是大大的走眼了一回。

劉秀踏步向前，手按腰側劍柄，目綻精芒：「既然諸位都願留守昆陽，那便請諸位齊心協力，死守昆陽！秀不才，獨自出城，願諸位保重，異日昆陽再會，與君同干慶功酒！」說完，轉身欲走，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擲地有聲的一席話把在場的所有人全都震住，室內鴉雀無聲。

「他……是個好人，對不對？」我輕輕的唏噓。

雖然42：2，比例太過懸殊，但是……現在，我卻湧起一股以前不敢奢想的希望——我們不見得一定會輸！

淚珠兒一滴一滴的濺落在他手上，他似有所覺，手心微微一顫，鬆開我的嘴，手指溫柔的拂過我的鬢角：「和_圖_書我沒事……」

「還有我！」

馮異自始至終都未曾瞧過劉秀一眼，卻在轉身時意味深長的朝我投來一瞥。門扉輕輕闔上，房內重歸平靜，若非我手中真實的握著兩瓶子葯，我差點以為剛才那一幕只是我嚴重疲勞時產生的幻覺。

沒等昆陽守軍將領們商討出一個結果，新朝的四十二萬大軍在王尋、王邑的率領下已然兵臨城下，將小小的昆陽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劉將軍！算上我！」王霸越眾而出。

「藥粉外敷，三日一換；藥丸內服，早晚各一。」不高不低的嗓音，清清爽爽的透著悅耳的磁實，「硬撐著，未見得便是大丈夫。」

聽到這個消息，眾人面面相覷，尷尬中卻皆是鬆了一口氣，不管王鳳之前的心態如何，總之，新軍的拒降勢必逼得城裡的守兵再無一絲退路，只能拋開一切幻想與雜念，誓死一戰。

就如同劉秀和馮異打的啞謎一般，他們兩個估計早就預料到現在這樣的結果了，他們把戰局看得比普通人透徹。

我凝神一看，鄧晨、李軼、宗佻……仔細清點人數，算上我和劉秀，一共十二人。

可沒等趕到昆陽，斥候再度傳報噩訊——昆陽城內的守軍抵擋不住敵軍兇猛的攻勢，王鳳不顧王常等人的勸阻，居然向王邑、王尋遞出乞降書！

王常鐵青著臉坐在那裡像是斗敗的公雞，完全沒了主帥的威風。

「我去！你好好養傷，一來一回也用不了多久……告訴你別跟我爭，當心我拿棍子敲昏你！」

帶著這些人出門，才跨出門檻，就見一白衣青年倚樹而立，懶洋洋的擺弄著手中的豎篴。

我差點失聲尖叫，劉秀一把捂住我的嘴，輕輕搖了搖頭。

「我願隨成國公堅守！」

我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氣，餘光略掃，瞅見一張英俊憂鬱的臉。

等到他們反應過來時，我們已然一口氣衝過了十來座營帳。

站在城樓上舉目遠眺，但見旌旗蔽天，輜重蓋地，滾滾黃塵，千里不絕。這種場面遠比古裝劇上人為製造的場景更具震駭力，看久了不免心馳神搖，會產生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強烈恐懼感。

我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但是心裏對他們卻是抱著極大的信賴的，既然他們兩個都說沒問題，我懸著的心便又重新放回原位。

「此人不可信！」馬武嚷道，「他是新朝的人。」

我氣得牙痒痒，恨不能衝過去賞他們一人一耳光。

「嗯。」劉秀眼角含笑，輕輕的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