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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燭台拿來。」

轟隆！瞬息間如遭雷擊，我腦中一片空白，過得片刻，僵硬的身軀突然難以抑制的顫慄起來：「你……呵呵，是騙人的吧？」抬起頭，劉玄臉上的笑意已經退得一乾二淨，我拔高聲音，「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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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快一年了。」去年我被擄來長安是在六月，時光易過，歲月如梭，轉眼已近一年了。

劇烈的眩暈感徹底擊垮了我，眼前一陣發黑，我只是覺得冷——冷得心痛！冷得徹骨！冷得絕望！冷得……瘋狂！

二十八宿歸位之日，便是我歸去之時！歸去……一切順應歷史，恢複原樣。猶如我不曾來過，不曾出現在這裏，不曾遇上劉縯，不曾愛上劉秀，不曾參与種種。

顛覆歷史！讓那個存於歷史中的東漢王朝，讓那個得意洋洋的漢光武帝……陪他一起覆滅！

「啊？」

大漢朝，光武中興……

「蕭王親征，只可惜戰況激烈，途中遭伏兵追擊，蕭王——墜崖身亡！」

偏殿有腳步聲靠近，我伏在枕上瞪著眼睛，一動不動。

「閉嘴！」我沉聲厲喝，「不過是拿胭脂作的畫而已，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這個時代崇拜鬼神之力，也許一個小宮女並不會清楚二十八宿是什麼，但至少守護天地的四靈獸應該是耳熟能詳的，不說皇宮掖庭，便是尋常百姓家也常用四靈獸圖案鎮宅。

「你進宮多久了？」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我憤恨的瞪著他，「我沒你那麼冷血，他再怎麼說，也是我的夫君……」

那丫頭又是一哆嗦，手中的銅鏡險些失手落地：「好……好看……」頓了頓，又忍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住小聲的問了句，「夫人……這是拿針刺的吧？」

我膝蓋一軟，砰地癱坐于地：「你撒謊，你……撒謊……」

他笑了，顯得心情十分之好：「等滿一年，朕帶你去上林苑狩獵遊玩。」

我差點翻白眼，若能猜得出，我便是他肚中的蛔蟲。

「夫人？」她不解地放下銅鏡，聽話地取來一盞陶燈。

「是啊。」他也不否認，只是眼神中閃爍的某種詭異的光澤令人有絲寒意，「你能猜出朕在高興些什麼嗎？」

順應了，失去了，然後鑄成永遠的悔恨，無法讓他好好活著！

我半側回頭，涼涼的冷笑：「替我毀了它！」

又一個國家在西漢末年的土地上橫空出世，公孫帝命將軍侯丹進白水關，北守南鄭；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扦關，築宮南鄭，招兵買馬，以謀天下。

「大騙子……」喉嚨里湧起一股腥甜，暈眩中我被人晃晃悠悠的抱了起來。

我哭著摟住他的脖子，顫抖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他，一遍又一遍的泣訴：「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更始三年夏四月，在蜀中自立為王的公孫述不甘心只稱王，終於按捺不住自稱天子，國號「成家」，改更始三年為龍興元年，以李熊為大司徒，弟弟公孫光為大司馬，公孫恢為大司空。改益州為司隸校尉，蜀郡為成都尹。

不知道是怎麼度過那個混沌的日子的，一整天我都神情恍惚，時而感覺有很多人影在我身邊穿梭，時而聽見劉秀用無限深情的聲音，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的低喃呼喚：「痴兒呢……我的痴兒……」

「是……須hetubook•coｍ.ｃoｍ爪宛然，栩栩如生……夫人，奴婢有些害怕，這畫兒太真了……好像要吃人似的……」

我一震，似乎不堪忍受空氣中的涼意，竟是渾身一陣顫慄。

「請恕賤妾魯鈍。」

「是……是……」儘管有我的胡扯和警告在先，那丫頭仍是嚇得不輕。

光武帝！光武中興！東漢朝！

就此錯過，悔恨一生！

兩名小宮女躡手躡腳的出現在我床前，我忽然一個挺身坐起，嚇得兩個丫頭失聲尖叫，小臉煞白。

不容她退縮，我一把抓過她的手腕，燭台傾倒，滾燙的燭油盡數淋到我的背上。

齊了！四象二十八宿！

我讓她捧起一面銅鏡，然後站到另一面大些的銅鏡前。鏡面光潔平整，只可惜怎麼看都不如現代的玻璃鏡那麼好使，光線折射后我只能隱約看到整個背部肌膚，猙獰扭曲的的趴著四隻醜陋的動物。

既如此，那麼……便讓這個世界跟隨他一起沉淪吧！

上林苑乃是皇家苑林，據說南到秦嶺，北至池陽，東過露水，西越橫山，廣袤三百余里，長安諸水盡括其中。說起上林苑，我忽然想起巨無霸來，當年昆陽之戰，他所統率的猛獸，便是出自上林苑。

眼底的寒意愈深，他靠近我，臉孔逐漸放大，那雙烏黑的瞳仁有種吸人精髓般的邪氣：「朕昨兒個才收到的消息……」他舔著唇，笑容陰冷，「蕭王北徇燕趙之地，在順水北岸追擊亂軍……」

秀兒……那個會對我微笑，會對我流淚，會對我說「你在哪我在哪」的男人已經不在了……不在了……

「許是哭累了吧？」

果然那丫頭抖抖索索的回答：「奴婢……認得。」

裸|露的肌和圖書膚微涼，我凄然一笑：「這是陛下替我畫的，你瞧著可好看？」

痛到極至，我突然想放聲大笑，即便是歷史又如何？即便他是光武帝又如何？

「你，留下；你，出去！」我沉著臉啞聲命令，「守著殿門，未經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得放進來。」

「他死了！」他面無表情的打斷我的話，「這不是玩笑，他是真的死了！」

留下來的小宮女約摸十三四歲，圓臉，劉海齊眉，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閃忽閃的透露著一絲懼意。

劉秀……我的秀兒……不在了。

劉秀！劉秀！秀……

輕輕抽泣，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仰起頭，把眼淚和苦痛一併吞咽下肚。

我將身上的外衣解開，一直脫到褻衣，然後轉過身，將頸后的青絲挽起，露出赤|裸的背部。

我咬著唇，隨手抹去不小心滑落的淚水，笑：「是啊，很疼……」只是疼的不是背，而是我的心，這種疼痛，註定糾結一世。「告訴我，這四靈獸畫得可有殘缺？」

公孫述稱帝，按理說劉玄應該非常生氣才是，可是我見到他時他卻滿臉歡笑，沒有絲毫的不悅之色。這點雖然讓我頗覺詫異，但劉玄本就是個喜怒無常的傢伙，他笑的時候未必代表著高興，不笑的時候也未必一定代表著心情惡劣。

「房裡沒聲了……」

「噢，沒……」我回過神，有些兒失落，往事如昨，歷歷在目，然後卻已時過境遷，人面全非。「陛下今日似乎心情甚好？」

閉上眼，眼淚一滴滴的墜落。

我倒吸一口冷氣，強做鎮定的問：「你可認得四靈獸？」

「難怪夫人哭了一宿，想必……想必畫的時候很疼……」性|虐待之類的事ｈｔｔps://wｗw.ｈeｔｕbｏｏｋ.ｃoｍ.coｍ情在這座沉重的皇宮裡並不少見，只是這小宮女居然會自動往那方面想，倒是省去我再編其他說詞來圓謊。

淚水淌到雙眼乾澀，呼喚歇斯底里到嗓子喑啞，然而無論我如何發泄不滿，如何發泄悲憤，都無法使時光倒轉。

「呀——」她倉皇尖叫。

「朕……沒有騙你……」有個聲音幽幽的回蕩在耳邊，出奇的溫柔，「相信朕，朕以後都不會再騙你……」

「夫人……」

你若放手，我亦放手……你若上天，我必上天，你若下水，我必下水……你在哪我在哪……

「朕之所以那麼高興，是因為蕭王劉秀已死！哈哈……哈哈哈……」他仰天長笑，雙手舉高，拜于天地，「朕乃真命天子，自有天神庇佑……」

我渾身一顫，腦中亂得猶如一團糨糊，他剛才說的，只是在試探我，還是劉秀真的發生了意外？我手足冰冷，四肢無力，明知道他說的話未必可信，或許只是試探我的一個奸計，然而……然而……我始終無法使自己狂亂的心緒平靜下來。

他的語速刻意放得極慢，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一顆心莫名狂跳：「然……然後呢？」能讓他這麼高興的，總不見得是劉秀又打了勝仗。

「沒……沒有，陛下……畫得精巧細緻……不曾有缺……」

那我這個未來的闖入者又算什麼？又算什麼？我以為自己能護他周全，以為用那樣的委曲求全，能夠換得他一生的平安……我是他的妻，是肯為了他捨棄性命，換他一生平安的妻子。可我最後卻無法陪在他身邊，相隔千里，他已一個人悄然逝去，我卻被困掖庭，無法……陪他，即使連去尋他的自由都沒有。

你在哪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在哪……

「在想什麼？」

「都齊全了？」

「大騙子！大騙子！大騙子——」雙手發瘋般捶地，我猛地失聲痛哭。

玄黑色的服飾猶如惡魔張開了猙獰的翅膀，他的影子在我眼前化成兩道、三道……無數道，疊影重重。刺耳的笑聲尖銳的震動著我的耳膜，痛恨啃噬著我的心，一點一點化作滴血的淚。

背上火燒般的撩痛，也許已經燙得起泡了吧。

我痛得直打冷戰，卻緊攥著她的手腕不許她逃走，一字一頓的警告：「你記住……若是敢把今日之事泄露半點，我……我便對陛下說，是你故意拿燭火想……燒死我！」小丫頭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了，抖得比我還厲害。

劉秀已經不在了，我最最珍視的人已經不在了，我還在乎這些狗屁歷史幹什麼？順應歷史有什麼好？即使順應了歷史也無法讓我留住他！

「難道是睡著了？」

「朕，不會離開……」

我只是想他能好好活著……而已，僅此而已。為什麼連這麼渺小的希望都不給我，為什麼經歷那麼多坎坷，最後還是要讓他離開……為什麼？為什麼？難道只是因為他的存在妨礙了歷史？因為他是蕭王，因為他的強大威脅到了光武中興，所以註定要他消亡，所以他的最終結局只能和他的兄長一樣，消亡在不可逆轉的歷史洪流中？！

不在了……

可我只是想要你活著，只是想要你好好活著……

「你果然還是很在乎他！」

神志一陣兒恍惚，黑暗中彷彿那個溫潤似水的男人又站在我眼前，微笑著對我說：「我答應你，以後無論你問我什麼，我都說實話……」

兩個小姑娘面面相覷，低聲道：「諾。」

不曾來過！不曾愛過！

「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