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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君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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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十四章

第一部

第二十四章

葉增仍不肯信,「王城中人既已被盡數羈殺,你又是如何知道王上曾留遺命的?」
一枚銅製箭鏃被她的手指輕輕夾住,金屬被擦拭得乾淨透亮,在這帳中燭光下依稀泛光。
雲蔻眉眼間微微一動,卻無言。
士兵便繼續道:「適才屬下們都有些看傻了,竟都忘了可以向她放箭,一不留神便叫她闖入營中了。本想逐她出去,可她一來便指名道姓說要見將軍,屬下們不敢擅作主張,只得遣人去向將軍報稟。」
可還沒待他反應過來,自己便已被這些士兵們圍住,其中一人手持麻繩大步上前,將他三兩下反手綁住,罔顧他的掙扎,只略一欠身,道:「大殿下下令,今夜王城中的所有人皆不得擅自出行,需以繩縛了,送至東南角的偏殿聽候發落。」
葉增看清,雙眉一下皺緊,「你到底是誰?」
御醫們聞言無聲退下,又令等候在四周的宮人們退至殿外。
殿內殿外皆是一派紛亂。
孟永光眉心忽而一蹙,似是劇痛來襲,額上滿是冷汗。他緊緊閉限半晌,才嘴唇顫抖道:「你走罷,我死的時候,不想讓親近的人看見。」
已有一隊控鶴軍士兵奉命疾步前往秦府,要將太傅秦菩決與女孫秦一一併押入宮中。
那些被捆縛壓入王城東南角偏殿中的宮人內侍們,已被控鶴軍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地用繩索勒死;老內監臨死前,口中斷斷續續念的仍舊是負了王恩、未曾將王上囑託他的事情辦妥……
士兵低眼,「正是因知王上已薨,我等才特來行此一事一大殿下為防今夜王城之中有人藉機生變,已令一千控鶴軍分守王城內外,若無大殿下之令,王上已薨一事無人能夠傳出王城之外。」
雲蔻抬手去抹她的眼淚,打斷道:「傻丫頭。」
有御醫挪讓開來,略微恭敬地道:「王上半昏半醒之中,仍等著您來,說是有事囑咐。」
葉增驀然一驚。
孟永光的眼皮動了動,垂在榻邊的手指吃力地搖了幾下,「叫他們都走。」www.hetubook.com.com
「更何況,」孟永光又微微開口,「葉增這個人,我還真是有點喜歡。便在臨死之前,再助他一臂之力罷——他身為年輕邊將,手中雖是戰功在握,可一朝踏上畢止朝殿,又哪裡壓得住那些家世根基都不容小覷的武臣們?唯有這領兵擁立新王繼位之功,才能鎮得住殿上那些前朝舊臣、在畢止朝堂之上真正站穩腳跟。如此,守文也可以無所顧忌、光明正大地重用他。」
葉增不語,猶在遲疑她所言究竟幾分為真。
她居然低低地笑,「將軍信我便是,又何必問這麼多?」她低頭,從腰間摸出一物,遞至葉增面前,「將軍不信我,難道也不信它?」
秦一臉色蒼白地伏在案頭,聽見聲響后抬頭,眼神怔怔地看向雲蔻,「老師……老師亦都聽見了罷?王上真的……便這麼沒了?」她眼中晶瑩,神色慟然,咬著嘴唇半響,才止住悲意,蹙眉道:「大殿下遣兵封鎖王城內外,令王上遺命無從得出……心思未免過於陰狠。」
老內監一時呆若木雞。
老內監默聲不語,眼眶已濕。
雲蔻低眼,再度伸手,摸了摸秦一蒼白的臉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老內監抬頭,頂著濃濃夜色,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辨認出那是一列從頭到腳披掛完整的控鶴軍士兵,當即不禁一愣。
她慢悠悠地答:「我是一兒的老師。將軍當日在秦府後牆之外將那十一隻紙鳶一隻接一隻地射入秦府後院之時,我就在她的身邊,將軍對一兒的深情,我是半分都未漏看。」她的目光忽又轉作凌厲,「眼下一兒與秦太傅正如其他國中重臣及家眷一樣,都被軟禁在王城之中。大殿下一旦繼位,將軍縱是有萬般真心,怕也無法再得佳人。」
中軍大帳中光線微暗,葉增扯下內帷,走去帥案旁,在上面多點了一隻火燭。
月明星稀,夜空湛澈。
她靜坐片刻,起身而出,飛快地走去秦一屋外,推門而入。
而此時此刻m.hetubook•com.com,那些明槍利甲的士兵們當已離秦府不遠了。
她不顧持槍士兵的阻攔,竟向這邊走近了幾步,「我自畢止而來,攜王上密諭欲宣于將軍,將軍便想要我在此處說話么?」
老內監點著頭,聲音微不可聞:「十一封密札上都已蓋了王上的印璽,待王上大行之後,老奴便會將它們星夜發往十一座邊軍大營。」
年老的內監自外而入,步履蹣踞地走近御榻。
她轉頭,站定,「王上薨了。」
成隊的控鶴軍趁夜疾行,分頭前往朝中文武在內城中的各處府邸,將朝臣們自睡夢中叩醒,然後毫無緣由地將人羈押入宮;那些朝臣們張口怒斥的話語往往吐不出幾字,便被士兵們用布條塞進嘴裏,再也發不出一聲。
秦一望了她半晌,忽而垂眸,輕輕道:「老師既是來主動找我,必是聽到了什麼我所不知的事情。」她又抬眼,注視著雲蔻左臂上套著的那隻雲紋石鐲,喃喃道:「老師的飛風流音術出神入化,為我所望塵莫及。我便是竭盡全力,亦只能聽到一處的聲響;而老師一旦全力凝神,能夠同時聽到方圓百里之內正在發生的事情……老師方才,是聽到了什麼更為不好的事情么?」
她又道:「王上未留遺詔,臨終前命人傳諭河南軍前,令葉將軍提點大營可動兵馬、急速率師回京。」
雲蔻微笑,「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你的那個葉將軍,不是么?」
除去王城,畢止內城、外城兩處共八座城門亦為孟守正麾下親兵換防,暗號相對、立即撤崗、重新布防,一切都在夜色的掩映下而變得神鬼不知;
燈微暗,雲蔻猛地睜開眼睛,長髮鬢邊汗濕,嘴唇有些發乾。
她偏著頭望他,「王上曾留密札于內侍近臣,然王城中人皆被大殿下所羈殺,王上遺命乃無從得出。眼下畢止外城、內城、王城之兵防皆為大殿下麾下控鶴軍所掌,國中文武重臣亦為大殿下所軟禁。我從畢止日夜兼程馳赴軍前,已是花了兩日hetubook.com.com時間,將軍若不即刻揮師北上,則大殿下八日之後便為淳國新主。」
……羽人么?
「老師。」秦一怱而輕輕叫她,「老師可是聽見了什麼對秦家不利的事情?」
孟永光的王后已於八年前逝世,此後宮中便無掌女眷之務者,此刻內監們眼見殿外跪著一路的內宮姬妾們正紛紛伏在地上哀聲抽泣,卻也無人敢上前去制止她們。
她方才甚至還聽見——
宮人們立在角落中,忍不住地瑟瑟發抖,看著圍著御榻忙碌著的四名御醫,有膽小些的已經開始默默地掉眼淚。
老內監躑躅著,低低問:「王上禁令除河南大營以外的十個邊軍大營皆不得調遣兵馬,卻令葉增率兵北上歸京——如此大費周章地拱立三殿下繼位,何不直接留遺詔為便?」
「我這是快要死了罷。」孟永光扯動著嘴角,似乎是在笑。「不然她們為什麼都在哭?」
周遭頓時明亮了些,女子一雙淡藍色的眸子動也不動地盯著他瞧,半晌后她微微一笑,「葉將軍果然英武。」她在帳中走動兩步,四下打量一番,忽而幽幽嘆了句:「雖是已有多年都不曾到訪過兵營了……可卻也不會覺得陌生呢。」
老內監聞言不禁潸然,「王上為了三殿下竭盡心力,可惜三殿下卻不能知。」
「將軍有所不知,」士兵有些囁喏,「她、她是飛進來的。」
腳步雜亂而慌張,一路從遠及近,衝進殿中。
雲蔻微微地點頭。
秦一垂下頭,默不作聲。
老內監默然。
頭頂天幕暗不見星,如巨大的黑霧籠罩在整個王城上空,一層層壓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有些怔忪,膝蓋彎突然軟了一下,整個人險些跪倒在地。
葉增面上驚色漸漸平復,沉聲問:「欽使可有帶來王上所出之調兵札子?」
老內監在御榻旁邊跪下來,聲音有些顫抖:「王上。」
耳邊似乎瞬間響起那些層層湧入的痛哭、哀嚎、怒罵之聲——
孟永光喘了一口氣,「交代你的事情,都已安排和-圖-書妥當了么?」
葉增盯住她,「欽使既有王上密諭,還請儘速宣之。」
忽聽身後極遠處的寢殿中傳來撕心裂肺一聲「王上!」,繼而哭聲如浪而起,翻滾入天,震慟整座王城。
孟永光神色一懈,輕一點頭,以示滿意。
秦一怔了一下,「我淳國大業……難道真的要如此落入大殿下之手?」片刻后,她突然去握雲蔻的手,急切道:「我能求老師一事么?可否請老師出城,快馬馳赴河南大營,宣王上遺遍於軍前,令葉將軍調兵北上?」
「將軍今日究竟領兵回師與否,可自斟酌之。」
秦一漸漸止住抽噎,「老師是答應了么?」
秦一臉上儘是企盼之色,「我知老師一定是有法子出城的,對么?老師當年在北陸寧州的戰場上,亦曾有過日行千里、成功避開蠻族人前哨而射殺其主帥的壯舉,不是么?」
葉增神色一僵。
「你以為遺詔對守正有用?他會因我的遺詔而眼睜睜地看著王位變歸王弟所有?」孟永光費勁地搖了一下頭。
葉增隨人走近,瞧見這景象,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怒,半晌后皺了皺眉,叫過一個守兵來,「不過是個女人,你們竟也攔她不住?還能叫她闖入大營轅門之內?」
秦一仰頭,臉色有些焦急,「王上臨終前曾囑心腹內侍發調兵密札往河南大營,老師難道沒有聽見?然大殿下令控鶴軍將王城中人扣押不放,王上之命又如何能夠傳至軍前?」她搖頭,「依國朝故例,王上此番未留遺詔,朝中上下當有十日時間商議當由何人繼承大統,而十日時間一到,便是新王繼位之日……大殿下做的是什麼打算,老師應該和我一樣清楚。」
中軍帳外有人叩稟:「葉將軍,營門處守兵報有異況。」
葉增聞聲出帳,「有何異況?」
葉增冷冷道:「既無王上手札,我豈能因你一言便調兵北上畢止?」
轅門內百步,一個女子站在月影下,黑色外氅遮住了她的身形,看不清容貌。
穿廊下階,老內監抱著雙袖,慢慢走著和圖書
葉增一時有些驚訝,卻不動聲色地望著她,「葉某卻不記得自己有羽族舊識。」
雲蔻走去她身邊,伸手撫過她的頭頂,「你這些日子以來夜夜如此,身子如何受得了?」
她搖頭:「沒有。」
她見雲蔻依然無言,不由落下淚來,「倘是大殿下果真繼位,豈會不向葉將軍痛下殺手?又豈能不因我之故而報復秦家?老師當初落難,幸為祖父所救,今次便算是我求老師了——」
士兵低頭,「說是……有個女人擅闖入營,求見將軍。」
雲蔻又道:「此去軍前傳譫,若無王上密札,恐難令葉將軍信服。」她停了停,沉吟道:「須得從你這裏借一物去,方能成事。」
突然有整齊劃一的跑步聲自不遠處向他逼近,間或夾雜著兵器與甲片相碰的聲音。
雲蔻雙眉鎖起,點了點頭,「大殿下欲將朝中重臣及其家眷盡數押入宮中軟禁起來,派往秦府的控鶴軍士兵已在路上,畢止內外城防眼下極為森嚴,你與太傅怕是來不及出城一避了。」
秦府偏院廂房。
老內監愕然,繼而忍住胸中悲意,怒斥道:「王上大行……你們難道沒有聽見遠處哭聲?如何敢行此悖逆主事!」
葉增一挑眉,神色詫異,稍頓即道:「帶路。」
十多個大營守兵手持長槍、圍成一圈,將她牢牢地困在當中。
女子似乎聽見了這邊的動靜,伶俐地回身轉望,目光在葉增身上逡巡了一圈,這才抬手,悠悠揭開罩在頭上的外氅,一頭捲曲的淺褐色長發飄逸而出,「葉將軍。」
他如人偶一般,似是毫無知覺地被士兵們推著向王城東南角走去。許久后他才怔怔回神,身子突然一震,重重地摔倒在地,繼而痛哭流涕,以首戧地道:「王上!老奴……老奴對不住王上的囑託啊!」
她卻重重地道:「王上如此倚重將軍,臨終前竟視將軍為唯一可受其遺命之邊將;三殿下對將軍有知遇之恩,更曾為了將軍之清白而不惜長跪進諫;一兒對將軍傾心以付,當日上表抗婚亦是為了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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