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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君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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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七章

第二部

第十七章

雲蔻微頓,答亦坦然:「今次雲氏出兵,為報舊仇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為重要的則是——羽皇快死了。」
元光十年十二月初一,淳國大司徒陶詢、大司空徐懷常、大司馬鄧甘謀作亂,為淳王當廷所制。詔奪三公爵祿、私兵、府僚,勒歸各第閉省。自是朝中無敢諫阻淳王伐均之議者。
雲蔻臉色微變,嘴唇緊抿卻無言。
「那便需得闖過我淳國海軍的船陣——兩軍交戰,勝者進,敗者退。」
葉增沉默片刻,依舊搖頭,「夫人當初之恩,縱使要報,亦不當在今日。淳國如今與鄂倫部聯姻締盟,我淳國海軍斷無可能允讓旁人侵襲鄂倫部南部海港。倘若我今日讓羽族戰船安然橫跨天拓海峽,那必將置王上于不信不義之地,而我葉增亦將是不臣不忠之人。夫人今日所請,恕我斷無可能答應。」
「將軍若怕淳軍之中有細作,則大可不必。」
「其一:晉軍出兵犯我淳國海疆,竟在船陣之中挾裹羽族戰船、以便羽族能夠避人耳目北上攻打鄂倫部——此事是晉軍奉天啟裴氏之命,還是與羽族私相勾結所為?」
她又輕微喟嘆:「只可惜此番我奉雲氏阿格斯城邦之主之命領兵出海,卻在將軍陣前受阻,無法如願橫跨天拓海峽,想來亦是天意如此。」
「倘是我軍今日執意要橫跨這天拓海峽,又如何?」
「悉聽尊便。」
雲蔻臉孔微僵,半晌才開口:「二箭齊發,我的箭雖先至卻未入靶,將軍的箭雖入靶卻算不得先中——這一箭,我與將軍算是平手。」她一邊伸手欲再抽一箭,一邊冷然道:「請將軍與我再試一箭,以定勝負。」
葉增道:「我無它意,唯請夫人率船退兵罷了。」
「我與將軍平手,為何退兵之人不該是將軍?」
「豈敢。」葉增定睛看著她的動作,問道:「夫人意欲如何比試?」
「理由?」雲蔻的臉色因周身的寒冷與心中怒意而顯得極度蒼白,她一手猛地抽出長箭揚起,鋒利的鏃尖抵上他的喉頭,「理由便是將軍趁我輕信將軍之時調兵設圍,又以此為要挾,使我不得不退軍——」
雲蔻面色不掩驚訝,半晌后又低眼笑道:「如將軍所說,淳國今與鄂倫部聯姻締盟,將軍卻為我出謀劃策——此舉是忠是義?」
葉增聞言皺眉。
「不必了。」葉增卻搖頭,然後將身上弓箭卸下,令親兵收走,儼然無意再與她繼續比試。
葉增聞言不加遲疑,轉身衝下方甲板上的親兵喝道:「呈弓來!」
他的反應正在雲蔻預料之中。她輕輕地笑了下,神態並不退縮,「當年若無我千里傳諭河南軍前,恐怕如今被囚於畢止城北的當是淳王,而葉將軍又豈能像今日一般身居要位、掌攥重權?你們東陸人常說做人須當『知恩圖報』,可將軍此刻竟要拒絕我的請求?」
雲蔻將他緊緊盯住看了一陣兒,似有所感,可口中終卻僅吐出一個「好」字。而她亦無意在樓船之上多加滯停,下一刻便凝翼展翅,沿來時之路向遠處羽族長舟飛去。
「夫人倘不介意,」葉增卻道,「或許能夠向我直言。」
隨此話音輕落,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刀劍離鞘的刺聲,數十柄凝有寒霜的利刃切開霧障,齊指向她。
雲蔻點了點頭,暗下仔細打量他的神情,又貌似不經意地問:「將軍知曉我是一兒的老師,卻沒有什麼想再多問的了么?」
雲蔻氣定神閑地看了一遭這些忠心耿耿的淳帥親兵,並不為這些兵器所懾,反倒逼上前一步,隔著層層刃網,再度一笑道:「www.hetubook.com.com葉將軍麾下之忠勇,亦是一如當年。」
「葉將軍的脾性竟是絲毫未變……」雲蔻淡淡抿唇,亦不虛與委蛇:「因聞淳軍此番是由將軍挂帥領陣,我才特地前來一見——欲請將軍勒兵退避,借我海道,使我戰船能夠北上襲擊鄂倫部南部海港。」
話音方落,二人便同時松弦放箭。兩支長箭迎著海上烈風之勢呼嘯而出,尖銳的箭鏃穿透重重霧障,飛向前方在霧靄之中若隱若現的戰船拍桿。
元光十一年正月初八,葉增引兵還畢止,入見,淳王勞之甚厚,並賜金帛、將甲、玉劍、寶鞍諸物。
「未忘。」
為迴避身後眾人,她且言且上前,倚立女牆之側,聲音低下去:「將軍應當知曉,羽皇一位向來只在羽族最大的三個家族——羽、翼、雲之中流轉。過去近二十年來,寧州雲氏因蠻羽戰爭之故而勢力大減,在羽族之中的聲望早已大不如前。如今羽皇將死,雲氏亦對皇位存有覬覦之心,無奈羽、翼二大家族勢盛,雲氏難有匹敵之力。而今日之雲氏若想重新樹立名望、獲取民心,必得做出一些快意眾心的事情來。攻打鄂倫部瀚南港口,並非是為了奪取蠻族人的土地——誠如將軍所言,便是攻下了,羽族亦不可能守得住——而是為了表明我雲氏對抗外敵的決心。因鄂倫部近來北面用兵,南部兵防較之從前削弱不少,而海戰更非其所擅長,因此雲氏才會決定自擎梁半島出兵攻打其南面港口——只消能讓蠻族人吃吃苦頭,而讓羽族民眾知曉雲氏出兵得勝的消息,便也夠了。」
轉瞬間,戰樓上便有親兵因太過驚訝而發出了低呼聲——若循常理,葉增所用的長弓挽力遠遠大於雲蔻所選的角弓,論箭速應當毫無疑問是他勝出才對,豈料他的這一箭竟會慢于雲蔻所射出的三棱羽箭,從一開始便落後約一鏃之距,而那支三棱羽箭更是借風速疾,不過是眨眼的功夫,箭尾便已凌躍過另一支箭的鏃端。
他這才將目光收回,令親兵收戈,正色望向雲蔻,「夫人當年千里傳諭河南軍前之事,我亦記憶猶新。」他側身,揚臂指向身後,「還請夫人上戰樓。」
思慮片刻,葉增才開口:「夫人若執意如此,我自無不應之理。然而我有三個疑問,夫人須得先為我解惑,我才能應夫人之請。」


雲蔻抽箭的動作很輕,然而搭箭上弦的姿勢卻利落乾脆,開弓一剎的神情更是決然,令周圍的淳軍士兵們莫名悚然。她微微揚起下頜,待看見葉增亦已搭箭張弓,便偏過頭眯起眼,望向不遠處的戰船拍桿頂端,嘴角輕輕一翹,「葉將軍,走一箭罷。」
而雲蔻神色已然大變。
葉增于戰格之後站穩,語氣毫不拖泥帶水:「此處無人。夫人今日此來所圖為何,還請直言便是。」
「葉將軍果然大將之風。」雲蔻亦毫不謙推:「既然如此,我願與將軍一試射術。」
雲蔻輕輕頷首,神色並無一絲猶豫及懷疑,緩緩自兩側手持利刃的淳軍士兵之間步出,走向帥艦戰樓之上。
正月十二日,又以葉增功高,議令其加領北面諸軍,葉增固拒不受。十三日,除葉增淳國馬步軍大都統、開府儀同三司,得專辟召。王詔既下,葉增不得已而受之。
即刻有人出列稟報:「方才邏卒回報,彭將軍已按將軍之令,自東西兩翼調兵向前十里,只待將軍令下,便可與中軍合圍羽族船陣。」
「將軍莫不是忘了方才和圖書答應與我陣前比武——勝者之軍進,敗者之軍退?!」

他隨即轉身,向後問道:「上戰樓前,我曾令彭將軍去東西兩翼收兵,眼下彭將軍人在何處?」
「因眼下將被合圍的是羽族船陣,而非淳國海軍。」
「將軍,」這時方有親兵敢主動靠上前來,近身請他之意,「彭將軍親領右翼于東北方十里處,尚在等待將軍帥令。」
面對憤意難控、咄咄逼人的雲蔻,葉增竟面不改色地對親兵道:「拿輿圖來。」
聞言,葉增微微點頭,士兵便垂首退後。
海風挾裹著雪霧從后急盪而來,像要將她掀翻入海一般猛烈。而她依舊站得筆直,不慌不亂地攏過長發,撫平衣袂,然後從腰間取下一隻細筒,打開,又從中抽出一支長桿羽箭。
就聽葉增在後吩咐道:「再請彭將軍另派數艘輕艦,尾隨羽族船陣,觀其所向後回報。切記莫要讓羽族發現。」
她輕瘦的身形似無縛雞之力,然而所出之言卻透著一股張狂的意味,竟不容人懷疑她此刻的決心。
「將軍!」
烈風將輿圖吹得簌簌直響,亦將她臉上的怒意漸漸吹散。
「將軍可問。」
須臾,雲蔻收回抵在他喉頭的長箭,恢復平靜的面容更是異常鎮定。她輕輕自嘲:「將軍乃淳王帷幄之臣,我卻欲于兵事之上欺瞞將軍,確是欠慮了。」她又揚首,轉望遠處仍然游弋不進的羽族船陣,語氣不無遺憾:「將軍用兵籌策幾無一失,看來我今日便果真只能率船退軍了。」
戰樓之上寒冷刻骨,雲蔻的束衫長發被冷風揚起,瘦削柔軟的身體彷彿會被風一吹即走,然而從容不迫的背影卻令人不敢小視。
葉增亦轉身,並不與麾下眾人多做解釋,僅對身旁的彭澤成道:「此人是我舊識,亦曾於王上有恩,彭將軍不必疑懼。」他話中微頓,抬目又看向遠處,「然而今日海上霧大,淳軍東西兩翼船隊多滯無用,彭將軍可收兵了。」
雲蔻回頭看向他的弓。那弓弓長六尺有餘,角筋等處做工極為精良,一看便知是膂力絕人的上軍之將所用。她遂笑了下,「葉將軍勇武過人,能引十鈞強弓;又自幼出身獵戶之家,想必射術精湛。我不彈此調已久,若與將軍比試射程遠近、命中精度,定是置自己于下風。幸而我有良箭,可與將軍比試射速。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夫人亦未勝。」
「請將軍與我陣前比武——勝者之軍進,敗者之軍退。」
雲蔻看向船下翻湧不息的海浪,有一絲猶豫之色自她面上驟然閃過。沉吟須臾,她終究還是坦然回視,平靜地道:「不瞞將軍,是我自己聽見的。」
雲蔻低笑,「雖說『私相勾結』難聽了些,但晉國與羽族雲氏阿格斯城邦的盟約確為秘結。東陸諸國只道晉王王紹威窩囊,多年來畏服天啟、偏安一隅,卻不知他雖生性懦弱,可卻並非昏庸之主;若為晉國國祚計,晉王亦有自己的打算。如今淳國軍威大盛,與天啟裴氏必有一戰,淳王若是一朝入主天啟,難保不會與向裴氏稱臣納貢的瀾州三國清算舊怨,而當年因畏戰不肯出兵救宣帝的晉國,必是首當其衝。晉國於兩年前與羽族雲氏阿格斯城邦結盟,便是為了倚仗雲氏在瀾州擎梁半島的軍力,以防備將來不知何時會至的兵禍。然而因怕與羽族結盟一事得罪天啟,晉王便從未敢將與雲氏的盟約公佈於天下過。今次晉王奉天啟之詔發海軍討伐淳國,恰可為我雲氏出兵攻打鄂倫部提供絕佳屏障——雲氏不要晉軍一兵https://m.hetubook.com.com一卒,只要戰艦隨晉軍船陣出海,晉王自然沒有理由不答應。而我本以為淳國海軍由葉將軍挂帥亦當是天賜我雲氏良機,誰知今次我竟是錯了。」
葉增未見有多驚訝,皺眉深思之後,竟道:「夫人此言倒是解開了我心中多年來的疑惑。當年夫人千里傳諭河南軍前,手無先王調兵札子,又稱先王曾留密詔與近侍,然王城中人皆被先王長子所殺,故而先王遺命無從得出。其時軍情緊迫,我並未追究夫人是如何得知先王欲調河南兵馬入京一事的,只是選擇相信夫人所言,即刻提兵北上、拱立王上即位——今日想來,夫人當初必定亦是靠這飛風流音術得知王城中事的。」
雲蔻冷冷笑道:「葉將軍既是早已暗下命人調兵去圍羽族船陣,何必又要答應與我陣前比武?僅是為了轉移視線、拖延時間么?」
雲蔻無聲凝立許久,眺目遙望霧海連天的北方,終是冷冷一笑,「羽族今日必欲跨海攻打鄂倫部,此事絕無轉圜的餘地。將軍為國不肯不戰而退,我亦為國不能不戰而退——看來今日淳、羽二軍非得分出個勝負高下不可了。」她頓了一下,「但將軍所言極有道理,我斷不會做便宜鄂倫部的事情。既然如此,我有一個辦法,可使二軍不必交戰便得勝負之分,卻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海風將她的話語吹散,字字融入雪霧之中。
「那麼,便以前方戰船拍桿立柱頂端為靶,齊發而先中者勝。」
「原來如此。」葉增沉眉,「按此看來,今日晉軍方與淳軍接戰便輕易退走之舉,倒是合情合理。且今日霧大,晉軍挾裹羽族戰船一事別無旁證,天啟縱是得知羽族亦於今日出兵天拓海峽,亦不會將此事與晉國聯繫起來。」
眾人不知他意欲如何,然而卻亦不敢違抗他的意願,只得拿來輿圖呈上前與他。
「夫人請說。」
雲蔻不由微笑而輕嘆:「如此看來,一兒能夠嫁與將軍,亦是她的幸事。」話畢,她揚眉,「將軍既已問完,便請將軍踐諾。」
雲蔻上前,毫無猶豫地挑了一把中規中矩的角弓,隨即用手輕輕撫摸了弓淵一陣兒,狀甚感慨:「將軍或許不信,我已有二十年都未曾張過弓了。」說著,她緩緩引弦試弓,動作卻如行雲流水般嫻熟,「倘是一會兒出醜,還望將軍莫要笑話。」
葉增持弓挎箙,指了指由親兵搬上來的數把弓,「夫人若不嫌棄,可從中擇一而試。」
葉增面色沉毅,「我自不敢小視羽族戰船。然而二軍一旦交戰,夫人亦不敢言羽族必勝。」他轉目對上她冰一般的眼神,「今日淳、羽二軍若是交戰,晉軍必將趁機得利——夫人是以為我會顧忌這一點,才敢來我帥艦之上向我借這海道。但夫人卻不知,我葉增從軍十二載,從未做過不戰即退之事。今日淳國海軍揚帆在此,夫人慾戰,我必奉陪。」
葉增搖頭,「是為了讓夫人不辱國命。」他神色坦蕩,語氣淡然:「夫人曾言此番為國不能不戰而退,我便成全夫人,答應與夫人陣前比武。如今夫人已戰,更不曾輸與我,倘是主動率船退軍,亦無人能說夫人有辱國命——只要夫人願意找一個雲氏今次不可去攻打鄂倫部南部港口的理由。」
葉增沉默少許,抬目正視她,「便請夫人回答我最後一個疑問:此番淳軍出海,在我帥艦之周還有三艘規制完全一樣的疑船,夫人是如何知曉我人在此船之上的?」

淳王猶欲特賞之,葉增再辭曰:「運籌建畫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於王上;禦敵戰鬥,在於將士;而功獨歸臣,臣何以堪之?請並賞北海大營將兵。」淳王乃從之。
葉增辭曰:「臣受命出征,未斬一敵首,何功之有!且臣將兵在外,凡鎮戍京畿、供給所需、使軍糧不乏,皆在京諸臣之力也,臣安敢獨膺此賜!」淳王遂遍賜京中重臣,與葉增如一。
葉增不發一詞,卻將目光投向她身後遠處。但見海上薄霧深處,那連艦無邊、暗影綽綽的羽人船陣已不再前進,僅游弋于兩軍射程之外,儼然並無進攻淳軍的意圖。
彭澤成先是一愣,隨即一掃臉上先前的種種驚詫遲疑之色,沉聲道:「末將明白了。」
葉增回首,「傳令彭將軍,讓他放羽族戰船向東退走。」
被劈裂的箭桿碎木被海風遽然吹散,飄落入海,而那一根根纖長細硬的輕羽在風中久久地旋舞,不肯輕易掉落。
葉增道:「王上僅答應鄂倫部由淳國海軍助其控扼天拓海峽、保其南海門戶無憂,至於瀚州東部海域,並不在淳國海防之內。夫人于淳國及王上皆有厚恩,倘若我此番令夫人鎩羽而歸,致使夫人無功而受責,此亦非忠信仁義之舉。」
「我倒要反問將軍:淳國南疆既已承平,淳王為何還欲舉兵南下攻伐裴氏?」雲蔻不待他答,便又冷笑道:「不過是因四字:國讎私恨。我羽族今亦如此。當初鄂倫部連年來犯,焚我森木、毀我家園,雲氏阿格斯城邦世居勾戈山脈東麓山林,在數以百計的大小戰爭中皆是二軍衝突的主戰場所在。羽族與蠻族之戰跨逾十數年,雖由各城邦共同出軍聯手抗擊蠻族兵馬,但云氏在寧州戰場上的損失卻是各城邦中最為慘重的。如今鄂倫部兵發瀚北,無暇顧及草原南部諸事,此正是我雲氏跨海復讎、侵奪其地的大好機會。至於我與鄂倫部之間的私恨……」她的話語微頓,目光亦變得複雜了些,「我想以將軍的脾性,必然沒有什麼興趣多聽。」
葉增觸上她內蘊深意的目光,面色卻波瀾不起,「並無。」
像是本就沒有打算讓她回答,葉增又徑自開口:「無論夫人今次是要去攻打鄂倫部的哪個港口,都不可能守得住。羽族雖不好戰,但卻不會連這點道理都分不清。那麼便唯有一種可能——夫人此番欲領兵北進,本就不在乎能不能守得住鄂倫部的港口。羽族天性並不喜戰,逢遇戰事往往都是被迫而為,偶有主動對外出兵之舉,也多是另存目的,而夫人之前所謂雲氏今次出兵僅是為了報仇云云,只怕並非全是實話。」
下一剎前方羽箭鏃端已觸上拍桿立柱頂端,可它並未能如願地射入那濕冷的重木之中,而戰樓上的士兵們更是再度低呼,躁動比方才更甚——只見後面那支長箭的鏃端精準地沒入前方羽箭的箭尾,而後將它自尾到頭地縱貫劈裂,最後狠狠地鑿入立柱頂端。
葉增轉身望向海峽以北,又道:「羽族戰船意欲橫跨天拓海峽偷襲鄂倫部港口,倘是先與淳軍在此交戰,能否得勝姑且先不論,但這戰事一起,夫人以為扼守瀚州南部港口的蠻族人會毫無警覺?這偷襲一事,必將變作個笑話了。今日若為夫人計,率船退軍乃是上策。」
葉增一絲不苟地聽完她所有的話,琢磨片刻,方道:「謝夫人肯向我直言。夫人若肯信我葉增,不如聽我一策。」他再度展開輿圖,指向晉國霍北西北方的海域,「今日羽族長舟雖為淳軍船陣所阻、不能自此橫跨天拓海峽,但夫人不若順勢率船東歸,轉道洄鯨灣,然後提軍西進,兵叩鄂倫部和圖書瀚東港口——彼處與寧州西岸重港遙遙相望,雖不如瀚南諸港兵防薄弱,但蠻族人絕不會想到羽族會捨棄自寧州近港突襲的便利,而由雲氏自瀾州率船遠航來襲。夫人若能善用奇襲之計,必能攻其不備,一役得勝亦非難事。」
淳軍未歸即逢羽族來犯,葉增會羽軍來使于帥艦之上,約以陣前較射,后以一箭退其兵,淳軍皆勇之。
是役晉軍未損一兵一卒而還,晉王以兵敗不敵報天啟,而裴沂竟不罪之。
「斷無可能。」
頃刻之間兩支長箭已一前一後地飛近戰船拍桿。雲蔻似是自負必勝之心,微微笑著轉頭去看葉增,卻見他臉色淡定,目光仍舊不移地盯著那兩支箭。
「將軍或許知道秘術,但不知是否聽說過飛風流音術——通習此術修為深厚者,甚至可以聽見百里之內一人一物的動靜。」她慢慢地道:「我今日能夠得知將軍在此船上,便是托賴這飛風流音術了。」
金屬利器抵在喉間的觸感冰涼尖銳,葉增卻不曾退避一寸,右手捻住牛皮捲筒邊角一抖,一幅清晰詳細的濰海海域、軍港、航道輿圖便迎風展開在雲蔻眼前。
立時有數名士兵自下步上戰樓,將所攜弓箭置於二人面前。其中一人上前,將葉增平日里所慣用的佩弓呈上來,又將盛滿箭的牛皮箭箙交至他手上。
此時風正大,葉增抬手抹去眉頭一點凝霜,轉而做了一個恭請的手勢,「夫人於我淳國有恩,亦曾教養內子多年,此番陣前比武欲以何為試,我葉增皆遵夫人之意。」
他抬起左手,輕點與此處隔著一個天拓海峽的瀚州南部諸港,「這些鄂倫部的軍港,夫人今次想要攻打的是哪一個?」不待她開口,他的手指又向西筆直地划入分隔了寧、瀾二州的霍苓海峽,「蠻族人的港口易攻卻難守,羽族今次縱算得手,卻打算如何扼守攻下的港口?靠在濰海那頭擎梁半島的雲氏么?」他又指向勾戈山脈東側,「還是靠遠在寧州內陸的雲氏?縱使雲氏長期派兵駐守港口,只怕夫人亦不會相信羽族能夠抵擋得住蠻族人的反攻罷。」
親兵們為她此舉所驚駭,卻亦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她手腕一動,那利鏃便會沒入他喉間。
「葉將軍何意?」她幾欲發怒。
葉增點頭,接著說出他的第二個疑問:「據我所知,鄂倫部與羽族多年爭端已決,而寧州戰火能熄不易,雲氏今次為何要主動撕破二族和平、再度開啟戰端?」
十二月十日晨,晉軍兵犯灃峽軍港,葉增遣師出海禦敵。淳軍連艦十余里,旌旆蔽天,士兵皆鼓噪爭勇,晉軍畏其威,見淳軍帥旗乃旋走,未有敢留戰者。
雲蔻轉頭,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淳國海軍雖傲視東陸諸國,但羽族長舟亦非朽木,葉將軍以為我軍不敢與淳軍在海上交戰?」
這支箭貌似普通,然而一旦細看,便可發現其用來製造箭桿、箭鏃、箭尾所用的木、銅、羽皆與尋常箭矢不同。尤其是那箭尾的三棱雪羽,纖長絨密卻又硬削非凡,絕非淳軍慣見的羽箭所能相比。
親兵有些猶豫,卻仍舊領命,欲退之時又被他叫住。
「還望夫人據實以告。」
「既如此,為何我未敗,將軍卻要我退兵?」
她步履輕捷,行了數步停下。回首看見葉增亦上得樓來,她的目光不由在他較之當年益發成熟穩毅的面孔上多停留了片刻,言語之中薄露贊意:「近三年未見,葉將軍更是英武出眾。不曾想我與將軍再次見面,依舊是在軍中。」
葉增的聲音如這周遭空氣一般冰冷,語氣決然不留餘地。
「將軍可繼續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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