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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君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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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八章

第二部

第十八章

「你說的山,是什麼山?」
葉增走近,挨著她身邊坐下,將猶在亂摸娘親腹部的兒子一把提過來,按住他不叫他再滾動,道:「你知道妹妹是什麼意思?便張口亂叫。」
齊凜在一旁看得愕然,忙以袖掩目,口中更是連連道:「夫人莫要怪她,她是個傻子,什麼禮數都不懂……」
秦一止住他的大禮,挪步進去,心中亦有些好奇起來,「請說。」
「那麼,你都會些什麼?」
齊凜的神色愈見無奈,苦笑道:「夫人不知,她是我從唐國啟程的那天早晨遇見的。當時她一個人縮在街角動也不動,我以為她是行乞之人,便施捨了她一點吃食,誰知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便一直跟著我不放了。我曾以為她是圖錢,便拿出十個金銖給她,想叫她不要再跟著我,豈料她竟問我那是什麼——夫人可見過如此奇怪的人?自唐都南淮到畢止的這一路上,她都從未離開我身側十步之外,不論我是斥罵她、恐嚇她、無視她抑或是欺侮她,她都不肯離去。我沒有法子,只好管她吃喝住宿,將她一路帶回畢止。」
「自南淮至畢止的一路上,你不見得真的沒有機會拋棄她,可你卻沒有這樣做。而畢止城中亦未必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可你卻一定要將她送至葉府來。若非是你揣度她將來或許真的可為利用,你又何必會惹這麻煩?」秦一挪步坐下,許是因孕中疲憊,她言語之間亦露出少見的責備之意來:「你出身大富之家,商人重利自然無可厚非,但她是人而非物件,你的算計之心未免過甚。」
孩子吮著手指,眨巴了一下眼睛,又試圖去摸娘親的腹部,發現不成之後便不再嘟囔,轉而聚精會神地開始掙脫葉增的鉗控,拼了力地想要從他掌中脫身出去。未幾鬧了一身大汗,卻是寸功未成,他登時便hetubook.com.com將小身板綳得硬邦邦的,動也不動地賴在椅上,好似睡著了一般。
「你除了老師,可還有什麼親人?」
是時秦一本在歇息,但下人回報得急,她亦不好推諉不見,只得勉為其難地披衣而出,想看看究竟是何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叫一向處驚不變的齊凜都如此為難。
八月初,齊凜自宛州出使歸京。而這個往日里神清俊朗、睿智善辯的年輕男子,今次竟是狼狽至極地回到畢止的。
果不其然,那個幼小的身影在地上滾了半圈后又哼哧哼哧地自己爬了起來,步子雖仍蹣跚踉蹌,可卻沒過多時便挪到了她的藤椅旁。
葉增毫不避諱周遭婢女,探手輕輕撫摸她的腹部,良久未言。
他圓嘟嘟的小臉從褥中探出來,雙眼笑得彎彎,而兩隻小手更是放肆地摸上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小嘴一開一合地亂叫:「妹妹!妹妹!」
齊凜聞之怒不可言,俊逸的面龐微微扭曲。猶豫了一下,他又咬牙決意,面向秦一請罪:「此女言語不堪,衝撞夫人之處還望夫人莫要介懷。今日是我冒犯了,我這就將她帶走。」
秦一任孩子胡鬧,目光卻探向不遠處的男人身影,不禁無奈輕笑,「我還當是乳娘今日抱病,才叫他能自己闖入花苑之中。原來是你帶進來的。」
秦一未作聲,覺出右腕被她觸碰的地方微微灼熱,再觸上她凈如晴空般的眼眸,心中咯噔一聲,不動聲色地問:「你會的,是醫術?」
時入六月,葉府花苑池間蓮荷正盛,翠柳枝下輕風習涼,池水波光粼粼,偶有錦鯉甩尾,濺起點滴水花。
霍塘有些赧然,又忙點了點頭。
一個幼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闖入她的視線之內,徑直向她所在蹣跚而來,可卻沒走幾步便狠狠地摔了一跤。
霍塘聞之,竟有些https://m•hetubook.com•com欣然地靠近他兩步,欲隨他離去。
「霍塘。」

「罷了。」秦一見他不言,便又輕嘆:「你甫回畢止,不入宮去復命,卻久滯葉府之中,倘叫王上得知,亦非好事。」
說到這裏他輕揉額角,面色有些痛苦,「夫人可以想見我這一個月來都是如何度過的。眼下既回了畢止,我需入宮面謁王上復命,斷不能再讓這個傻女人糾纏我不放——還請夫人幫忙,讓她暫且留在葉府,但等我想出處置她的辦法,再來接她。」
齊凜神色依舊無奈,嘆道:「不瞞夫人,我一開始以為她是裝傻,後來才發現她是真傻。」
豈料秦一當日的這一句玩笑話,竟會一語成讖。
秦一一時啞然,轉頭看向齊凜。
「你的老師現在何處?為何你不去找他?」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這名字是老師給取的。」
婢女們知意,便上前來將霍塘攙住往外走。
起初霍塘不肯,拚命掙扎著,眼神粘在齊凜身上不放,神態焦急得像要哭出來了一般。
然而這短暫的寧靜並未能持續下去,伴隨著不遠處傳來的孩童嘻笑聲,秦一悠悠轉醒,蹙眉睜眼。
末了秦一上前,輕聲撫慰她道:「葉府的吃食,要比他在路上給你的那些美味多了。這裏不僅有吃食,還有你平生未曾見過的華美衣物,以及只有淳國才會出產的珍貴藥材。」待見霍塘抗拒的神色不那麼堅定,她便瞥一眼齊凜,又道:「至於他,你也不必擔憂再也見不到。只要他得空,便會常來這裏看望你的。」
「娘,娘!」他扒在藤椅邊上叫道,意欲引起她的注意。幾番未果之後,他黑亮的眼仁兒一轉,便開始手腳並用地抓著椅腿兒向上爬,重重努力之後,終於得償所願,一頭栽進那柔軟的團花絲褥之中。
齊凜和*圖*書抬起頭,神色微微有些僵,略尷尬地苦笑了一下。
「她是何人?與你又有何干係?」秦一睹他此刻神色,不由更加好奇。
人至前廳,便見齊凜站在正當間,容貌身量一如往昔,唯神色透著一絲狼狽不安,竟與從前不像是同一個人。
霍塘輕輕頷首。
秦一見他一直沉默,心知他在想些什麼,便握住他擱在她腹上的手,輕聲道:「你放心。生囂兒之時你不在身邊,我不是一樣無礙?何況王上舉兵之日尚且未定,你未必不能陪在我身邊。依我看來,王上必然要等到齊凜回京之後,才會決定究竟何時出兵。」
霍塘神態漸漸鬆軟,終於抿唇點了點頭,乖乖地由婢女帶了下去。
「我看卻不然。王上與王后之間的事情,絕非旁人所能幫得了的。至於齊凜,」秦一忍不住微笑,「他自詡閱女無數,可將來亦難保不會栽在哪個女子手中。世間諸事本就難測,更何況是這情之一字?」
須臾,她步上前來,突然伸手,不顧禮教地觸上秦一渾圓高隆的腹部,在腹臍周遭輕觸幾下,又徑直拉開秦一的袖口,將手指搭上她光裸的右腕。
近處有幾個婢女持扇侍立,皆不敢出聲打擾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她。
齊凜一見秦一,活像是苦難之人終於看見了救星一般,上前匆匆施禮道:「葉夫人。我今日冒昧前來,乃是有一個天大的麻煩,還望夫人千萬幫忙。」
「我不會說謊。」霍塘的目光依舊澄澈,抿抿唇,出言更是大胆:「不信,我可以幫你接生,到時便知你生出來的是什麼東西了。」
她開了口,聲音竟極清明,彷如清泉般悅耳動聽。
齊凜久久地沉默。
「謝夫人幫忙。」齊凜再度俯身作大禮,長長舒氣,這時方有一滴汗珠自他額頭滾落。
秦一卻不理會他,只是微笑又問:「如何?」
自年初葉增hetubook•com•com從北疆擁功歸京、被除淳國馬步軍大都統后,舉朝皆知淳王此舉意味著什麼;而鄂倫部答應供給淳國的北陸戰馬自締盟之日以來已陸續運來了近兩萬匹,這兩萬匹戰馬已被葉增盡數送往南面五大邊營,並派專吏統管馴養諸事,將來一旦發兵,這些戰馬每一匹都將以最剽悍的姿態出現在戰場之上。
寬長的藤椅上鋪了絲枕絲褥,秦一倚在上面小寐,面色恬然安寧,高隆的腹部隨著她的呼吸而上下輕微地起伏。
霍塘卻出聲打斷他,「你這一胎是雙生女兒。」這話卻是對秦一說的。
她懷存囂之時他人在邊軍,竟不知女子有孕會是這般艱辛,而她今次又是令他如此擔心——連郎中來診脈時都說,葉夫人此胎孕象略奇,才不過七個月,腹部便如尋常女子將要臨盆時一般大。
秦一眼中卻立時瞭然,微微笑道:「你自幼便與老師在一直住在山上,在下山之前從未見過旁人。老師教你什麼,你才會什麼。是否如此?」
然後秦一看見在他身後跟著一個年輕女子,年齡估摸不過十六、七,模樣姣好,此時正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我不知她是何人,亦與她毫無干係。」
少女的目光乾淨透澈,彷彿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轉而視向秦一因有孕而變得豐腴的體態。
而這個叫霍塘的少女似乎連傻是何意都不明白,此時聽見他這話,亦沒有什麼反應。
齊凜則像石人一般佇立不動。
「胡說八道!」
而他在入城的當天,竟顧不得先入宮去謁見王上,便急匆匆又毫不避嫌地前來葉府、求見秦一,聲稱有十萬火急的事情需要葉夫人幫忙。
說罷,他躬身長揖,久未抬頭,悶聲道:「還請夫人幫忙。」
「我隨老師下山入城,可是卻迷了路,再也找不到老師了。」她抬手指向齊凜,「然後我便看見他了…hetubook.com.com…城裡那麼多人,只有他肯給我吃的。」
然而秦一卻回首招來廳外數名婢女,吩咐道:「將這位霍姑娘帶去偏院好生安置了,未得我令,誰都不許陪她出府一步。」
秦一沒有即刻答應,只是轉目打量起這個年輕女子。
她又搖搖頭,神色有些茫然,「親人是什麼?」
「這個女人,」齊凜連頭都不願回,僅用手指指身後,微微咬牙道:「還請夫人留在葉府。」
她從始至終都靜悄悄地站在原處,並未對齊凜這明顯嫌惡她的態度有所不懌,反而一直默默地注視著他,目光從未離開過他身上一瞬。
如今孟守文所唯一要等的,無非便是齊凜出使宛州三國的結果。
她搖頭,「不知是叫什麼山,老師未曾告訴過我。」
婢女們倒抽一口氣,紛紛上前,意欲將孩子扶抱過來,誰知卻為秦一出言制止:「他自己會走。誰都不許碰他。」
秦一淡淡望他,「你也以為這個女人並非看上去那般簡單,不是么?」她微觸腹部,又道:「或許我這一胎果真便是雙生女兒,不是么?」
齊凜霍然抬眼,滿面不情願。
秦一隻覺好笑,道:「囂兒也不知是從哪裡學來的,成天嚷嚷著要妹妹。倘是此番給他生了個弟弟,只怕會被他欺負死。」
秦一收手攏袖,卻道:「縱是畢止最有名的醫者,也不可能診得出女子有孕是男是女——你倒要讓我如何信你?」
這冷不丁的一句令她小小一驚,繼而她略懵懂地轉眼看過來,隔了半晌才點了點頭,模樣倒有些傻乎乎的。
「那她為何會被你帶回畢止?」
「你可有名字?」秦一忽而問道。
提到齊凜,葉增不禁搖了搖頭,「王上近來越發沉毅寡言,想來一半是因舉兵南伐諸事,另一半則是因王后。倘若齊凜人在畢止,或許還能勸慰王上一二,他看男女之事向來明徹,胸中亦不乏奇謀善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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