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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君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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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十三章

第二部

第三十三章

秦一從容受禮,亦斂袖施禮以還,隨後未再多言,舉目望向營中深處。
先是,鍾彥奉令夜馳奔援張茂所部,既敗均軍,遂分兵留戍曲靖,自欲將餘眾逐擊均軍此役潰兵。因兵貴神速,他恐耽擱之下均軍潰兵必將遠遁難尋,又因料度葉增所部不出意外一日內必至曲靖城下,乃囑咐留守校卒待迎見葉增後向其報稟己部去向,自己便半刻不停地集整麾下兵馬向東南方向進發,沿途分兵縱擊此役均軍潰部,將其餘力一路逼至離永綏不到五十里的地界;適聞夏濱已下永綏城,鍾彥遂與其二部合軍,于永綏境內圍而盡剿均軍殘部,斬首四千級。
秦一瞥她一眼,逼問道:「你下毒了?」
元光十二年十月二十三日,葉增軍次臨封。傳令淳軍南伐之東、西、前鋒各部,命集精銳赴臨封,計俟諸將至,即揮師南出當陽谷,兵薄帝都盆地,進逼天啟。
入夜後,秦一帶著霍塘前去中軍察視葉增傷情。
頂著葉增的這一封手令,夏濱鍾彥二部硬生生地壓下了欲西進復讎的慾念,當即整軍移麾南進,將這滿腔怒火與殺念盡數泄灑入強攻普順、嵐平二鎮的戰場之中。
至葉增傷事遍聞義安,秦氏遽起出閣,素衣低髻,策馬赴臨封,立次帳于中軍旁,旦暮侍疾於左右。眾人睹之,方知葉秦之伉儷情深,實無罅隙耳。
淳軍大營壁壘堅明,軍門都尉闔門不讓,直待鍾彥聞報后冒霧親迎,壁門始開,秦一一行方得入內。
與鍾彥合軍之時得聞張茂曲靖城下戰死,與其同袍十三年的夏濱已是慟怒交加,恨不能將已斬亡的均兵個個挫骨揚灰;待到一日後見到葉增親兵,再聞葉增為均將所重創時,夏濱更是當場暴起,幾欲提兵西進,索瞿廣殘部而報主帥被傷之仇辱。
時葉增負傷未愈,麾下或有進勸勒兵少候、待疾痊癒者,皆按軍法杖責。
「我、我……」霍塘黑亮的眼仁兒亂轉,欲要自證清白,卻不知該如何去做,簡直急的快要哭出來了。
然後她又將瓶罐中的諸色粉末倒出來,於他傷口之上厚厚地抹敷數層,動作之快,幾讓人眼花繚亂。
豈料方過一刻有餘,不遠處便傳來戰馬鐵蹄觸地之音,隨即一人一馬破霧行近。
鍾彥便閉嘴不言,陪立在側,然對於她如此確定的口吻,心內卻不肯相信。
當初義安城外二人遠遠一晤,他留下「等我回來」四字,便頭亦不回地領軍西進。而她遲遲未等到他兵回義安,卻等來了他陣前重傷、軍次臨封、久而不愈的消息hetubook.com.com。且若非許閎暗下寫信給齊凜求問良計,只怕她人至今猶將被蒙在鼓中。眼下的這一句抱歉,是歉疚於他負了二人之約,亦是愧心於他瞞她自己負傷之事。
葉增聞她諸言竟與事實無一出入,心中略奇,臉色亦稍霽,點頭道:「可有速治之法?」
霍塘訥訥,半晌不言。
「沒有!」霍塘急切地否認。
霍塘不禁微微一楞,下意識地抱緊裝有葯湯的陶盅,睜大了眼睛道:「夫人也起得這麼早?這葯是給將軍今日服用的……我正準備要送過去給夫人呢。」
雖尚未親眼看見他的傷勢,可他此刻少傾不正的騎馬姿勢、較之先前更加瘦削的兩頰、微現青紫之色的嘴唇,皆昭示著他此番傷勢的確不可小視。且曲靖一役張茂戰死,對他而言無異於損失一臂,而十數年的袍澤之誼早已溶入血髓,她全然能夠想見他近日來是何等的心情。
霍塘咬唇,神色有些委屈。
又告諸將曰:「我起自行伍,十四載身披百創、未卻一戰,今之創又何異哉!且我奉王命帥師南伐,數萬兵馬,千里轉戰,糧秣籌運又何易耶?一日所耗,計需十倍之民力血汗,為將者又何忍乎!毋復言。」
秦一面色如常地走近她,接過她手裡的陶盅,揭開蓋子,垂首聞了聞內里藥味,然後自身旁案上隨手拿了一隻碗,將那葯湯倒出一些來,想也未想地便往自己嘴邊送去。
營門在其身後緩緩開啟又緩緩閉闔,駿馬、鞍韉、將甲……至來者的身量容貌,皆漸次變得清晰起來。
秦一仔細端詳她的神情,「若你果真是衍雨醫門的人,那麼你此番欲施行之事,雖需掩人耳目,卻終不會是什麼惡事。上究醫理無窮之術,下濟蒼生萬民之世。這便是你們歷代恪守的門訓,不是么?」
然一揭帳簾,便見秦一立在帳中,顯然已等了她不短的時間。
做完這些后,霍塘的神情又恢復為先前那個清純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她收拾了所有東西,對秦一眯著眼笑道:「夫人可替葉將軍穿衣了。」
淳軍南伐至今一年又二月,瀾州三國聚兵鎖河山前,久不退散,時時虎窺中州戰局;南望陽關,雖有宛州三國合軍拖滯均庭守關兵力,但誰又能保三國不會心生異念;淳軍鋒抵當陽谷之北,尚有帝都二十三衛陳于天啟之前,而他不顧傷勢、一意進戰,正是不肯將淳王之信任與數萬將兵之性命置於任何一絲風險之境中。
惟許閎患葉增傷久未愈、恐有大礙,乃陰授書于www•hetubook•com•com義安齊凜處,問計於焉,由是義安始知葉增傷事。齊凜聞之震恐,欲親行往,然糧草司不可一日無主,竟不得行,遂遣醫女霍氏急趨臨封,視傷于軍前。
「以暴禁暴,以戰止戰。」
初,葉增長子存囂入宮伴讀,夫人秦氏奉王詔出畢止,南下軍前;途留義安數月不行,人皆以其與葉增有隙。
而大驚之下,她竟無言以對,亦不懂該如何掩飾自己的失態,只是目瞪口呆地望著秦一,一副活生生被說中的樣子。
待見秦一步上前去執起葉增左臂、昏暗的燭火亦為二人所遮擋,她便微微垂眼,不聲不響地拎起醫箱,退出中軍帳外。
霧色中,秦一的面容看起來格外清冷平靜。她與他四目相視,隨後驅馬徐行,至赤絕身前半丈方止。然後她將他自頭到腳飛快掃視一番,臉上清冷之意稍解,卻不言不語地望定他。
話畢,她自隨身醫箱中取出一些小瓶罐及一把薄刃細刀,將那刀先自火燭上燎過,湊近葉增身前,即要下手時又忽然想到什麼,略有懊惱道:「哎呀,此番忘記帶麻酒來了,將軍只能忍一忍了。」
這一聲沉然有力,劃開霧氣沖入她耳內,逼得她不禁動了容色。
霍塘頓足,復又舉起手來,目視著指尖未擦凈的、早已乾涸的葉增傷血,小聲自語道:「將是名將,血是好血……」緊接著她又輕輕一嘆,「然欲鍛名將之血,卻還需添些東西才行……」
「能治便治,勿要多言。」秦一素曉她的性子,不由在側敦促道。
既聞鍾彥已率部南擊,奉了帥令的葉增親兵即刻轉道,溯跡而行,一路追至永綏城下,才將葉增手令遞至鍾彥軍前。
靜視他良久后,她說道:「張將軍戰死封侯,足可見王上欲以武事振國之心念。將卒們聞此,更當以報國為榮光,死戰又有何懼。」她稍作停頓,語意蘊有難得一聞的懇求之情,「可若是僅有戰死方能封侯,那麼我卻希望,你此生都不必得此榮寵。」
他未語,僅上前靠近她些,伸手觸抹她猶如掛了輕淚的眼角濕霧,再牽過她的手握緊,作為對她此言的回應。
「那麼,你可否如實告訴我,衍雨醫門派你前來葉氏,究竟所圖為何?」
這一封被親兵幾經波折遞至軍前的帥令,本是因葉增負傷、無法按約兵赴曲靖后所出,意令鍾彥在速解曲靖之急后立即拔軍南下,按早先所定之計劃,待夏濱下永綏后便與之合軍席捲而南,蕩平普順、嵐平二鎮,以此打通自蘇常至臨封的糧道和*圖*書
良久,她方喃喃道:「夫人……夫人竟聽說過醫門之事?」
鍾彥定睛看清,來不及去想秦一是如何料定的,便已急趨上前,行禮稟道:「將軍!夫人一行已至營中……」
鍾彥小驚,自知冒犯,連忙低首。
留守于曲靖的淳軍並未能如鍾彥計料中的那般迎來葉增親率之兵馬,反而等到的是奉令前來探查鍾彥所部是否及時奔援張茂、救解曲靖之圍,兼又攜有葉增途中為瞿廣突襲、身中淬毒槍傷這一消息的葉增親兵。
霍塘經她輕斥,竟很聽話地閉上了嘴。她將沾有葉增傷血的二指湊近眼前,細察色澤,又擱置鼻端輕嗅了嗅,清亮的眼中透出滿滿自信,復又道:「確是淬了毒的金創。其實這毒說來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毒——否則也真是活不到眼下了——只是初創之時傷口未經及時妥當處置,耽擱之後難免會腐骨蝕肉,這創傷便更加難以愈合,拖久了當能致人高熱不止、危害性命。」

秦一微不可聞地嘆息,眼底終於浮起擔憂不忍之色。
霍塘抬眼瞅她,猶豫了一陣兒,終於下定決心,吐出自己於心間藏了許久的秘密:
「沒下毒,你攔我作何?」
諸將遂不敢復勸。
她一緊張,說話便會不自知地結巴,此事之前一經齊凜發現,便早早地告訴過秦一知曉。
秦一又道:「『霍』姓從『雨』,你——可是衍雨醫門的人?」
「倘是療治創傷的葯湯,我有何試喝不得的?」秦一問道。
至是,淳軍西軍主力屯滯于臨封城內已足七個月,而這一條由蘇常至臨封、浸染著淳軍將血的糧道終被打通。此間淳軍雖是付出了事先未曾預料到的巨大代價與犧牲,卻仍是半寸未讓地完成了葉增自一開始便擬定的戰備計劃。

衍雨醫門,這是一個只在歷代傳說中存在的世家。其歷代從醫,頗通秘術,避居深山幽谷,從不親附於任何一個王朝或國家,任何公卿王侯都請不動其出山效力。然而衍雨醫門每一代都會派出醫門中的佼佼者前往東陸各國行醫扶民,在用醫術救濟百姓的過程中進一步網羅珍惜藥材、修習醫術,實現其數百年來標榜的「上究醫理無窮之術,下濟蒼生萬民之世」之門訓。
陰冷濕霧中,人馬身形都似攏了層霜,難辨真顏,鍾彥不由得將秦一多看了兩眼。
「這般重的傷,又拖了這般長的時間,」她極盡所能地想要表達出她有多麼的驚訝,「竟然至今未死,真乃奇事異跡!」
鍾彥明白她這是欲知葉增此m.hetubook.com.com刻何在,于側道:「張茂將軍戰歿,王上特詔追封肅遠侯。葉將軍命人自曲靖收張將軍衣冠骸骨送歸軍前,又以侯禮作冢臨封城北三十里處,以葬張將軍。今日乃是張將軍歿之七七,葉將軍晨時北出城營,自往憑弔張將軍,至今未回。因不知將軍何時歸營,未免勞頓夫人,還請夫人至中軍等候。」

此時霍塘聽聞秦一念出這一句話,竟忍不住紅了眼眶,抽了抽鼻子,道:「還好夫人明白我並不是壞人。」
葉增朝秦一看了一眼,硬生生地壓下想要命親兵將這個少女拖出帳外的念頭,然而置於膝頭上的雙掌卻忍不住握成了拳。
葉增聞言,目光越過他向後方掃來。
倘非有葉增手令在前壓擋著,怕是無人能夠阻止夏濱與鍾彥二部上將下兵在這一刻的仇怒之火。
自二人于永綏軍前奉令,至全面攻克為均軍駐守的普順、嵐平二鎮,傳報慶遠以聞葉增,僅用了二十二日。
霍氏者,名塘,宛州唐國女也。初落難,會齊凜使宛州,為之所救,並返淳國,寄居葉府。霍氏以醫術見長,常有驚人之言舉,卒證之,皆然。齊凜奇之,雖意其來歷不正,然終以葉增傷事付之,足見其能。
秦一聞之,稍闔眼帘,似凝神垂思片刻后,復睜眼抬頭,回他道:「不必勞煩。」然後按轡回身,轉而望向營外。
秦一聽她如此委屈,一時微笑,走去將她輕輕攬住坐下。

她又看了看葉增傷處皮肉,篤定道:「料想將軍當初北上曲靖時隨軍未帶軍醫,以致被淬了毒的長槍刺傷卻不自知,以為是一般的金創便草草包紮了事,過後雖經軍醫查驗是毒傷,然軍中醫力有限,以為僅將那些毒腐爛肉割去,再敷些尋常解毒之藥草,便能了事?」
待不聞旁人餘聲,他才趨近她身旁,目光游弋於她不辨喜怒的面龐上,開口道:「抱歉。」
饒是帳中光線昧暗,葉增在盡除衣甲后的肋下槍傷仍極觸目驚心,當下便令霍塘大呼小叫起來。
仿若瞧不見葉增朔青的臉色,她又伸指向那傷口色澤最深處猛地一戳,待聞葉增吃痛悶哼,又見內里滲出的新血乃是淺赭色,她便又叫道:「軍中庸醫真不堪用,倒是該早些叫我來呀!」
秦一抵達臨封的那一日,天色陰霾,冷霧蔽目。
這是被淳國追隨葉增轉戰多年的每一位將領刻入骨血、恪守奉行的軍中鐵律綱紀。莫論何部、莫論何事、莫論何時、莫論何地,絕無抗令不從的可能。
葉增身負重傷、整軍復屯慶遠的消和圖書息,鍾彥是在率部南下與歷經三天兩夜之鏖戰方攻下永綏的夏濱所部合軍之後才得知的。
而秦一卻對他輕輕頷首,以致謝意:「將軍辛苦。」
霧氣凝濕她的眼睫,亦令葉增眉目暗下去一層。
葉增朝一旁揮了揮手,示意鍾彥將前後士兵與秦一隨行諸人都撤走。
這個與傳聞中一樣貌不驚艷、卻容質清和的女人似乎有所察覺,轉首顧他,恰對上他堪算放肆的目光。
「可、可是……」霍塘憋紅了臉,不知該答什麼。
此時霧色深濃,三丈之外即不見人物。鍾彥揣度她盼夫心切,不忍拂逆她心意,但又擔心她在此處久等未果,便斟酌著欲開口再勸。可秦一意色篤然,竟先於他開口道:「將軍不必憂心。若二刻之內人猶未至,我便去中軍等候。」
不待葉增有所回應,她已飛速揮腕,在他傷口上下左右處各割開兩個半指寬的細小創口,下手之厲絕,令秦一在側睹之心驚。
將之所麾,莫不從移——
待到葯湯做成,她將其倒入早已備好的陶盅內,然後輕聲哼唱著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淳國民調,略顯高興地走回昨日營兵幫她搭建成的小帳去。
秦一見她承認了,心內亦無聲嘆息,一時稍解戒備之心,向她道:「齊凜疑你來歷多時,很久之前便請泉明齊家使重金至宛州求索,看能不能尋得你究竟是為何要纏上他回淳國的。然饒是如此重金之下,卻也是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才尋得了這一絲做不得準的蹤跡。衍雨之名從不見於筆墨,誰也不能肯定這世上竟真的有這樣一個世家存在。由是齊凜與我,便一直未曾開口問你。」
霍塘陡驚,趕忙上去一把將碗搶下來,任葯湯潑灑一身也顧不得,「這、這是做了給將軍喝的,夫人不能、不能……」
二十二日。
此言一出,霍塘大為震驚。
霍塘笑了笑,那笑中頗有些自得之意,「軍中庸醫對此固然束手無策,但這又豈能難得住我?」
翌日天還未亮時,霍塘便早早起床,去營房伙兵處借了鍋具,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迷迷瞪瞪地熬起了葯湯。
秦一這時方收斂了容色,擱下藥盅,清清冷冷地視她道:「自從你寄居葉府以來,我從未對你的來歷刨根究底過。可是如今你欲對我的夫君動手腳,我便非得從你口中討得一句實話不可。」
夜裡冷霧清散,有半牙彎月斜掛天角,垂灑下些許微光。
鍾彥一時尷尬,方知平日里許閎等人所言不假,心下頓起敬意,當即下馬、解盔、振甲、按劍,再揖道:「介胄之士魯莽,請以軍禮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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