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剛開始因為天太黑，誰都沒有認出那是吳澤，就覺得這個男人站在機車旁的樣子很拉風。多看了兩眼才發現是他。
場上寂靜無聲。
要逃嗎？
聽到「比賽」兩字，段宇成眉頭反射性一皺。他下了床，沉默地進洗手間沖澡。
劉一鳴甚至比段宇成還要壯一點。
變天了，大雨已經下了很久。
賈士立沉思片刻，說：「你們別問了，我跟他說吧。」
羅娜看著他，好像也沒過於激動，但吳澤還是皺起眉頭。
「訓什麼啊。」賈士立笑道，「有什麼好訓的，別去了。」
「哦。」
「我陪你們坐吧。」劉一鳴帶頭走向排隊區。江譚也笑著說：「我恐高，不過今天捨命陪君子了。」
羅娜這邊祝賀著毛茂齊，段宇成也回來了。他沒有來他們這邊, 將換下的跑鞋扔到行李袋裡，轉身走了。
在他們看來，百米11秒和10秒的區別並不大。
段宇成本能搖頭。
他說得那麼輕易。
裁判宣布各就位。
「也不吃|精加工的。」
他完全不在乎了。
如果有能讓人失憶的葯就好了，至少讓他忘了張洪文那張該死的笑臉。
「怎麼樣？」蔡源笑著問他，「有跟我聊聊的想法嗎？」
他第一次逃了正式訓練。
「你們連油炸食品都吃？」劉一鳴驚訝地看著段宇成，「練田徑的這麼寬鬆嗎？」
段宇成垂下頭，說：「來。」
餐廳門口那幾棵剛好是棗樹，現在是七月份，棗還沒成熟，但也有零星泛紅的果實。女孩們異口同聲說想要，賈士立問店員，「摘兩顆行嗎？」
三個室友面面相覷。
胡俊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哎，合計什麼呢。」
賈士立小眼睛瞪著他們的背影，著急地問段宇成，「你不坐？你就放任他這麼囂張？」他壓低聲音道，「這兩個混蛋平時健身，仗著自己有兩塊肌肉天天對別人指指點點，我早就看不慣了。」
吳澤淡笑著看著這群七嘴八舌的孩子。
「這天剛剛好。」女生們都很喜歡這種不曬又涼爽的天氣。
「你好。」其中一個男生主動過來跟段宇成打招呼。
天放晴了，淡淡的藍色，風也清涼起來，沒有早上那麼陰沉了。
昨日的陰雨天氣綿延到了今天，一早天就是灰濛濛的，還下了零星的小雨。在他們到達目的地后雨漸漸停了。
「哎！」
看著累得彎腰駝背的同學，他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身體素質上的絕對差距。
那男生笑著說：「我叫江譚，他叫劉一鳴，我們是國際經貿的，你恐怕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認識我吧。不過我們都認識你，你是學校的名人啊。」
醒來的時候室友都回來了，各干各的事。段宇成從床上坐起來，聞到一股濕漉漉的潮氣。
「喂！」劉杉又喊了幾聲，段宇成已漸行漸遠，他難以置信地喊道：「不是吧你！上哪去啊！」
「嗯。」
他們問出很多在運動員看來很搞笑的問題。
——在我的鞋裡放釘子。
「去吧。」賈士立勸他，「正好期末考試結束，大家都想放鬆一下，也趕上遊樂場做活動，票價打折。」
段宇成抬頭看，這個高度太保守了。他屈身一跳，將它後面那枝樹杈上的棗子摘下來。
「您買冰粉嗎？」
羅娜從百米半決賽開始就一語不發，吳澤也在暗自觀察。
張洪文慶祝高呼的吶喊聲鑽入他的耳朵，他忽然覺得一切都很沒意義。
遊樂場里總有這麼一號人，想玩又不敢自己玩。賈士立就盯准了段宇成，軟磨硬泡，非要他陪著。經過市運會那一出，再加上變天的刺|激，段宇成昨晚嗓子就有點疼，今天從起床到現在腦袋都是迷糊的。
吳澤抽著煙，沖一個方向揚揚下巴。大家回頭，看到路旁一家冰粉店。
劉杉打著哈欠說：「走啊，訓練去啊。」
段宇成回頭，吳澤靠在機車旁，淡淡道：「張洪文的成績取消了，你的名次變成第一。金牌和證書在我那，你要的話就去拿，不要就算了。」
跳樓機升起的過程很慢，到了最高點停留了幾秒鐘，整個遊樂場的景色盡收眼底。段宇成面朝正北方，正對著世紀大廈，那是座標誌性建築物，在那後面不遠處就是奧體中心。
他記得今天下午沒課……
「周末我們打算去遊樂場，你去嗎？」
賈士立剛開口，跳樓機就開始直線下降。尖叫聲頓時充斥雙耳，段宇成胃裡一涌，險些吐出來。
因為酒精刺|激，段宇成的皮膚變得又紅又癢，他起身回宿舍。
因為中小學生也放假了，一清早遊樂場就人滿為患，門口排氣長長的隊伍，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進去。有人事先做好了攻略，進了遊樂場就直奔最熱門的幾處場地。
段宇成點點頭，又想回床上睡覺。
路過的一堆男女學生突如其來的物件嚇到，向他投來不滿的眼光。段宇成毫不示弱看回去，男生受不了這樣的挑釁，想要過來理論，被女生拉住。她打量段宇成的身材和氣勢，可能覺得他們占不了便宜。
段宇成沒有登記成績，直接m•ｈeｔuｂｏoｋ•ｃoｍ•cｏm離開了體育場。走的時候張洪文似乎在他身後說了點什麼，他沒有注意。他的大腦自動屏蔽了他的聲音。
張洪文聽到問話，冷笑一聲, 不予作答。
他是不是跟正常大學生活脫離太久了？
「我的天！你彈簧人啊！」班裡沒怎麼見過段宇成跳高的人驚嘆，「你也太能跳了！」
店員為難道：「這都是免費摘的，但是現在沒有梯子……」
段宇成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愧意，轉頭就往外走。
唯一能把他從虛無的空想中拉回來的是手上的痛感。
他的心跟天氣一樣涼。
這麼小小地展示過能力后，段宇成成了隊伍里的焦點，大家圍著他七嘴八舌聊起體育的事。
女生們在安全區域外津津有味看著，段宇成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關在籠子里供人觀賞的珍稀動物。
段宇成心不在焉地點頭。
電光火石間，段宇成忽然問了一句話：「當初是你乾的吧？」
在毫無挑戰的跳高預賽里, 毛茂齊和劉杉以第一和第二的成績晉級決賽。兩人比完了預賽回到隊伍里。毛茂齊第一時間來找羅娜，問她有沒有看到他的比賽。跟在毛茂齊後面的劉杉酸巴拉幾地說：「看完他這預賽, 誰還想比啊？」
「用不著梯子。」賈士立指著一顆棗問段宇成，「你試試這個夠得著嗎？」
出餐廳時段宇成走在眾人前面，碰上一對母女，小姑娘手裡的氣球沒拿住，飄到了樹上，段宇成見了自然而然地躍起，摘下來還給她。
劉一鳴說：「他不敢你就別磨他了。」
大家最近都有感覺段宇成的狀態不好，但他們從沒想過他會逃訓練。
「哎呦，可以啊。」他回頭沖女生們笑道，「想要棗嗎女神們？」
他拼盡全力，提腿，加速，衝刺——
下午三點，百米決賽開始了。段宇成和張洪文分別位於第三和第四道。兩人上場后各自調整自己的起跑器, 相互之間沒有言語溝通，只是在裁判宣布準備的時候, 張洪文瞄了段宇成一眼。
吳澤沒所謂地笑了笑。
江譚猶豫道：「我們不吃油炸食品。」
段宇成轉頭，無語地看著賈士立。
他點點頭。
在KTV外面，他們碰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你要幹什麼？」吳澤在羅娜起身的時候，再一次拉住她。
段宇成驚醒一樣看著他。
他們也過來了，但沒想到看似簡單的高度，他們連邊都碰不到。最後江譚訕笑道：「練過的就是不一樣哈。」
賈士立心情大好，偷偷跟段宇成說m.hetubook.com.com：「回去請你吃飯。」
「那烤腸呢？」
「我——」
「真是的，丟魂了一樣。」胡俊肖嘲笑一番，「等一下，還有幾個人沒到。」
來玩的人多是段宇成本班的，就江譚和劉一鳴兩個外人。他們兩個外形都比較硬朗，身高跟段宇成相仿，身材也不錯。
「您這麼晚了還出來幹嘛，約會嗎？」
「……」
周末的清晨，他往校門口走的時候路過體育學院的宿舍樓，剛好碰到吃完早飯的劉杉他們。
段宇成離開的背影很堅決，好像用步伐告訴他們自己無聲的決定。劉杉在後面叫他，他沒回頭。
他緩緩閉眼，陷入酒精營造的虛假的寧靜。
回去的路上，段宇成把整個寢室的包都背了起來。賈士立一步三歇，饒是這樣仍然堅持要玩後半場，說提前訂好了KTV的折扣包房，不去就虧了。
段宇成怔然，是時賈士立正在點漢堡。
「你敢坐這個嗎？」賈士立指著跳樓機問段宇成。
段宇成看向他，茫然地說：「周末有訓練……」
「對啊，還說讓我減肥，他算老幾！」
她從背影里看出他的去意，但就算真的要告別，也不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因為看起來很刺|激，大家對跳樓機都躍躍欲試，但高達六十米的跳樓機光從下面看著就十分驚悚。
「快點吧，不然一天根本玩不完。」
他們並不在意田徑，他們絕對不會知道在三天前的比賽里，那僅僅0.1秒的時間差讓他承受了多麼巨大的痛苦。
四目相對，夜很深，光影流動。
話雖這麼說，但賈士立開口，段宇成沒法拒絕。他忍著不適硬著頭皮上去了。而後他發現班裡的女生都沒有進來的。
段宇成點頭，「你好。」
段宇成發了會呆，賈士立就在旁等。他始終不能理解這些練體育的人，他從小到大沒參加過任何運動會，沒有跑過賽，也沒有跳過高。他不知道體育究竟有什麼魅力，讓那麼多人寧可練到一身傷病還不肯放棄。
「老師這是你的車嗎？」
「離我遠點。」
「別折騰了，一個市級比賽而已。」
「滾。」
「她們都不坐？」
午飯段宇成沒有跟隊一起吃，他也沒有請假, 不知去了哪裡。羅娜嘗試給他打了個電話, 沒有打通。
半決賽和決賽只隔了半小時, 期間段宇成沒有回隊。
眾人一臉震驚，他拿著棗問：「誰要？」
靜了好久，段宇成問：「為什麼改了？」
「走走走，買一碗去。」
韓岱第一個發現段宇成醒了，他問道：「你怎麼這麼和_圖_書早就回來了？是不是下雨比賽取消了？」
段宇成倒希望有誰能來找他的麻煩，但在路邊坐了半個多小時，除了被人當神經病看以外，並沒有人來找茬。
等了太久，他又問一遍：「周末出去玩，你來嗎？」
賈士立在對面低聲罵：「誰他媽伺候你們。」
發令槍響，運動員衝出賽道。
有些女生連田賽和徑賽都無法區別，甚至還有人問出標準跑道一圈400米，是指最裡面那一圈還是最外面那一圈？
段宇成很多天沒有晨訓了，但他還沒有逃過一次正式訓練。
段宇成徑直從他身邊走過。蔡源笑容一頓，緊跟在他身後。
段宇成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發現韓岱和胡俊肖不見了。
下來後段宇成的臉色不太好，賈士立更差，一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都沒怎麼說話。午飯他們在遊樂場裏面的餐廳吃的，點菜的時候費一番功夫。
毛茂齊一共跳了兩次, 最後成績是2米23，這是一個在市級比賽里絕對碾壓的成績。
他們在遊樂場里玩了一天，所有人都精疲力盡，除了段宇成。雖然最近身體不在狀態，但一天下來，所有人都走不動了，他跟早上比起來卻沒有多大變化。
「去圖書館了。」賈士立說。
有人偷偷碰了碰他的胳膊，賈士立小聲道：「別想那麼多了，既然出來了就好好玩。」
一路上歡聲笑語，因為考完了試，大家都很放鬆。提及考試，段宇成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更是蒙上一層陰影。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出自己這次成績有多差。上學期他還能穩在班級中上游，這次只能祈禱不要掛科了。
旁邊的江天見此一幕，冷笑道：「我就說了，向著他有什麼用，廢物一個。」
回去該怎麼跟爸媽交代？
女生們對吳澤雖然不了解，但也都眼熟，熱烈圍上來。
賈士立第一個認出來，「那不是你教練嗎？」
「師哥。」毛茂齊第一個跟他打招呼。
「……他們呢？」一張嘴，段宇成的聲音變得嘶啞低沉，他感到喉嚨有些疼。
劉一鳴說：「是啊，油炸食品就是毒品啊，吃一口一天都白練了。」
吳澤銜著煙，緩緩轉頭。
羅娜靜了片刻，低聲說：「不會這麼結束的。」
段宇成這輩子第一次用這樣的態度跟長輩說話。
「你差不多行了……」他的手快要被攥折了。
段宇成蹙眉，「你確實應該減肥了。」
胡俊肖感覺氣氛不對，小聲問：「什麼情況啊？輸了？」
「指指點點？」
他不知道這種在他看來普普通通的動作落在常人眼中能引起和_圖_書多大的驚奇。
衝過終點的時候他摔倒了，躺在地上，目色眩暈地望著藍天。
在工作人員檢查安全裝置的時候，賈士立臉色就開始變白了。
「你現在的水平完全沒有發揮出來，吳澤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激發你的潛力，我有辦法，你要願意就過來跟我練，你先練兩個月試試，我——」
「放心，我們好伺候，蔬菜和雞蛋就行。」
算了吧——「結束」這個念頭第一次進入他的腦海。
一頓飯吃得不尷不尬。
屋裡沒有人。
沒過一會人到齊了，這一行一共十三個人，除了班裡相熟的，還有兩個外班的男生。
段宇成在校門口的小賣店買了幾罐啤酒。他酒精過敏，強迫性灌自己，咽葯一樣把啤酒全部喝完。他感到天旋地轉，跟剛剛跑完百米時的狀態一樣。
「說得我也想吃了。」
他在校門口碰見班級的同學，差點與之錯身而過。
「那重要麼？」
賈士立馬上回望劉一鳴和江譚。
賈士立砸砸嘴，拿餐牌給自己扇風。
「下午決賽再看看吧。」吳澤說, 「現在這個說明不了什麼。」
下午半決賽時他回來了, 到看台上拿了跑鞋就走。半決賽段宇成和張洪文分別拿到了本組第一名。經過上午第一槍, 張洪文似乎是奠定了信心，半決賽時他在最後十米放了速度，最後的成績還是比段宇成好。
賈士立在旁招呼。
段宇成在體育場門口再次碰見蔡源。他沒有去給張洪文慶祝，而是在等段宇成。
整整一個學期，段宇成都沒有參加過班裡的活動，他們也很久沒有找他了。
蹲在起跑器上的那一刻，段宇成心想，不論今後的選擇如何，至少這場比賽里，他一定要跑贏他。
「嗯。」
段宇成狠狠捏爛易拉罐，摔在地上。
胡俊肖問：「你們不吃嗎？這裏漢堡最便宜。」
段宇成幾乎是逃走的。
大路朝天，無處可躲，他跟他們碰了個正面。
「二位健身達人試試不？」
他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甚至最後連跑道都看不清了。短短一百米，他好像耗盡了20年來全部熱情。
本來賈士立還在劉一鳴和江譚給女生講解各種肌肉種類的「雜訊」中忍耐，見到這一幕，立馬眼前一亮。
他們都去幹什麼了？
只有段宇成從頭到尾一語不發，等同學買好冰粉，他把他們的包背起，往KTV走。在與吳澤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聽到他用平靜的語調說：「你的名次改了。」
有女生問：「你們飲食要求這麼嚴格？」
躺在床上，很多從前壓根不會想的念頭進入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