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彷彿看見姐姐宋曦冷清面具后千瘡百孔的臉，宋念一滴淚又滑下臉頰，對姐姐輕聲道了聲「我走了」，擦著淚快步走掉了。
一聲姐喊出口，豆大的一滴淚從臉上滑了下來。
幾句下來幾乎費盡全部心力，末了她還是添了一句：「他很想見你。」
晚上宋念陪夜的要求被厲北嚴詞拒絕，她只好無精打采地背著包走出醫院，剛出了醫院好友夏婉儂打來電話，電話里的聲音急哄哄的：「我剛聽說厲師兄住院了，他怎麼了啊？」
「去找我姐姐了，」宋念食指往下戳了戳，「我姐在十二樓骨科做護士。」
厲北笑了一下，笑微微的目光定格在宋念臉上，「去找姐姐哭鼻子了？嗯？」
她眨了好幾次眼睛，這才壓制住內心洶湧而上的悲傷。
宋念無奈一笑，一口咖啡下去，滿嘴的苦。
宋念跌跌撞撞走出電梯，踩著虛飄的步子走向十二層護士台處，她無神的眼睛下意識在護士台左右尋找，終於在角落裡找到了正在低頭寫東西的姐姐宋曦。
宋念聽話地點點頭，忽然憂傷的大眼睛懵懂地看著姐姐：「姐，你還記得媽媽走的時候嗎？」
夏婉依被宋念嘴裏的殘酷數字震住，好半天不能接受，只是喃喃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以為他只是身體不好。」
宋念失神的目光直直盯著前方：「半年……半年前我就發現他瘦的厲害，我問他，他騙我說他在健身。」她虛弱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他還把自己鎖在辦www.hetubook.com.com公室里一兩個小時，他……他想躲起來，他一定疼得厲害。」
宋念再度吸了一口氣，春夜清涼的空氣澆涼了一些她心頭的怒氣，她平心靜氣地說：「師兄他生病了，病得很重，你能來看看他嗎？」
「喂。」
濕潤的淚水從指縫裡流了出來，宋念靜靜地用全部力氣呢喃：「他想一個人孤獨死去，他就是這樣想的。」
宋曦抬起頭，看到妹妹失魂落魄站在她面前，蒼白的臉上有淚掉下，大驚，嗖一下站起來：「你這是怎麼了？」
「范初晴。」宋念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令她酸澀的名字，那一刻，目光也變得陰狠。
宋念用袖子擦著眼淚，點頭：「都晚期了，他自己怎麼可能不知道？痛得快暈過去了也不讓我們送醫院，無非是不想我們知道罷了。」她又抽噎起來，「我認識他那麼多年，他……終究沒當我是自己人。」
她張了張口沒有說下去，宋念擦掉眼淚，喝了一口涼掉的咖啡，目光在追問：「還什麼？」
「嗯。」宋念往窗外望去，深沉的目光似要穿透夜色，「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血液，醫生說，最多半年。」
宋念的鼻子再度酸澀起來，怒力了很久，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宋念脫去外套，走過牆上媽媽照片時停了下來，憂傷的眼睛望著照片里的美麗婦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光里被爸爸的手緊緊牽著，爸爸背著她爬上山頂等待日出，晚上陪她數星星，做所和_圖_書有年輕時想做而未來得及做的浪漫的事，以致生命最後的時光，媽媽清醒時對所有人說：「牽挂太多，但終歸可以沒有遺憾地走。」
「對不起，我最近很忙，根本抽不出時間。」范初晴的聲音冷冷淡淡，「既然分手了，就連朋友也是做不了的，我不像你，人家不要，也能無怨無悔守在他邊上這麼多年。」
「……她被人看到好幾次與季柏堯吃飯。哼，她那種人，野心從來都是寫在臉上的。」
手上的報紙被手抓得微微皺起來，宋念低著頭好一會說不出一個字來，然後聽見頭頂那道低沉的聲音說：「接下來的時間，讓師兄多看看你的笑臉吧。」
夏婉儂欲言又止地瞥了好友一眼，最後才猶猶豫豫道：「那個女人最近過得很不錯，尹泉說，她已經升做策劃部副經理了，還……」
宋念這一哭吸引了護士台其他人的目光，宋曦走出來，把淚流不止的妹妹拉到不遠處無人的角落。
宋念傷心地捂住了自己的臉悶聲哭泣。
電話那邊的范初晴不依不饒冷嘲熱諷，宋念默默忍耐著：「對不起，半年前是我不對，不過師兄是真的很想見你，你能不能來看看他？算我求你。」
電話那頭涼薄的女聲被嘟嘟盲音取代，宋念才後知後覺地放下電話，她遙望城市蒼茫的夜色，夜風吹起她柔軟的捲髮，她像站在冉冉火焰里的女神，在夜色里默默喃喃。
宋念想起厲北，想起他曾經望著范初晴時溫柔繾綣的目光，她和圖書知道守在他床前的不該是她，他想看的微笑也不是來自於她。
咖啡已經涼透，兩個女孩在喧鬧的星巴克里相顧無言，夏婉儂彷彿想起什麼來，驀地抬眸看向宋念：「半年前……半年前師兄不是剛和初晴分手？」
宋曦心底也在唏噓，她見過妹妹口中的這個師兄厲北，才華橫溢的美院年輕副教授，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宋念暗戀了他整整四年，明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卻為了他大學畢業後繼續攻讀美術學碩士，只為能留在校園一次次與他在校園裡偶遇。
這最後幾個字，真是用最大的力氣吐出，宋念再也撐不住，眼淚止也止不住：「姐，他快死了嗚嗚嗚。」
宋念推門之前擦乾了臉上殘留的淚痕，對著鏡子努力擠了一抹虛弱的笑，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推開門輕輕走進去。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半，姐姐上夜班沒有回家，弟弟宋卓和她打了個招呼，就自顧自玩著遊戲。
飄著咖啡香的星巴克里。
「他要死了。范初晴，你會後悔的。」
宋曦的背脊僵了一下，嘴巴緊抿了好一會兒，才動了動：「我永遠記得，但一輩子都不願意想起。」
宋念擦著眼淚，表情接近崩潰，「我前天才把他送進醫院，今天醫生……就……就告訴我他快死了，沒多少日子了，怎麼能這樣……」
「我說錯了嗎？那看起來我要道歉了，不過宋念，同學一場，還是送你一句話，別犯傻了，不趁著厲北生病把他搞定，以後你可就沒機會了，畢和-圖-書竟，呵，你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宋曦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寬慰道：「好了，別說這些了，好好去陪陪他吧，他不會喜歡聽到你說這樣的話的。」
「季柏堯是誰？」
「你一定不知道，你的笑有讓人忘卻一切的力量。」
聽她自報家門，那頭原本明媚的女聲明顯心不在焉起來，冷淡地應著：「哦，你啊，有事嗎？」
宋念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姐姐，緩緩掏出包里的檢查報告，聲音已經接近哽咽：「我師兄……肝癌晚期。」
「你……」宋念被范初晴嗆得說不出話來。
人的生命中總有許多次需要面對自己不喜歡的人，因為這樣那樣不得已的原因。
電話那頭的范初晴靜了一會，突然刺耳地笑出聲來：「宋念啊宋念，我真懷疑是我耳朵壞了，現在低聲下氣跟我說話的人是你嗎？哈，半年前那個扇我巴掌的你呢？這麼快就忘了嗎？可是我臉還在疼呢。」
「尹亮的表哥，也是范初晴的老闆。」
就像落入海里的人終於找到了一塊浮木，宋念站在姐姐宋曦所在的櫃檯前，悲戚地喚了一聲：「……姐。」
「什麼？」坐在對面的夏婉依驚得喊了出來，眼睛睜得圓圓的，「肝癌晚期？」
她拿過檢查報告細細地看，在看到醫生診斷里看幾個刺眼的字眼后，抿著唇沉默著，姐妹倆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他想要的幸福她給不了，四年前，她就深深明白這一點，四年後，這個事實依然無法改變。
少女時期就深深愛慕的男人此刻正安靜地坐www.hetubook.com.com在病床上，用空洞蒼涼的目光望著窗外，他的靈魂彷彿飄遠了去，去了另一個遙遠的地方，溫柔的日光絲絲柔柔灑在他身上，宋念有種他即將消失在日光里的錯覺。
宋念站在母親照片許久，而後握著手機走向陽台，在春寒料峭的夜裡，調出那個人的號碼，撥了過去。
做不了他的愛人，只求退一步做他的知音，沒想到這一次阻攔他們的，是無情的死神。
晚風吹起宋念的裙角，她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迷失了方向，她閉上了眼睛，然後睜開來靜靜說：「你在哪？我們找個地方說吧。」
「另外，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的同學情誼就到這吧，也別再跟我提厲北，我早不愛他了，他還惦記我是他的事，反正死不了不是嗎？反正有你宋念在陪著，我是一點都不擔心，就這樣，拜拜。」
夏婉儂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
宋念下意識低頭抗拒這樣一個溫柔到令人心碎的目光，坐下來假裝翻著報紙，聲音也是悶悶的：「怎麼可能？哭鼻子是只有小女孩才會幹的事。」
宋念眸光黯淡，低眉冷哼：「她就是因為那個男人要跟師兄分手的了？想攀高枝？」
宋念深吸了一口氣：「初晴，是我，宋念。」
厲北在她頭頂的嗓音透著淡淡的愉悅：「那就好……真高興你已經是大女孩了。」
厲北聽到推門的聲響，見到自己最疼愛的小姑娘，綻開一個蒼白的微笑：「小念，跑哪去了？」
饒是見慣生死的宋曦也在心裏嘆了口氣，看著妹妹，問：「你師兄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