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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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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三節

第十七章

第三節

他嗯了聲,「怎麼了?」
還好帝王手中有兵權,南北兩衙加上府兵,少說可以抵擋兩三個月。這時候定王遞了密折入長安,要替主分憂,安撫四海,定諸王之亂。其實長安未到彈盡糧絕的境地,老皇帝知道這幾個兒子相爭,不管誰獲勝,肉還在鍋里。但要是定王加入,那麼威脅就大了,到最後恐怕會鬧得江山易主。
「要是我不在,怕更放心不下。」她望著遠處層疊的山川道,「剛才阿耶責怪你,我心裏很難過。我知道你儘力了,他卻還在說你應當如何,不該如何。我有時候想,你為什麼要走到這步。可你不願同我說,我也沒有辦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著你,知道你目下還好好的。」
十五既過,十六就要開拔,蓮燈同辰河道別的時候覺得不太好意思,把他母親傷成那樣,怕他會怨怪她。
這場長途奔襲,不可謂不冒險。從他們離開長安到現在,有近五個月了,據說中原起了兵戈,是早前放出京師的庸王和信王之間的混戰。所以大曆開國不分藩是極有遠見的,不管多少鳳子龍孫都圈養在長安,手上沒有兵卒,積蓄不起力量,就沒有兄弟相殘的事發生。結果自高宗皇帝起,又效法漢室將皇子外放封地,當諸王羽翼豐|滿之時,漸漸局勢就起了變化。
是戰是退,定王又開始猶豫。如果那五王忽然醒轉,調轉矛頭一致對外,那麼他的計劃難免受挫。問國師,國師的答案很簡單,「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殿下只需靜待,待那兩路大軍與府兵殺得兩敗俱傷時,殿下可坐收漁翁之利。」
大雪封住了峽谷,他們在扁都口的中段。四下張望,混沌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他哈哈一笑,摁著她的鼻子道:「你要著涼了,回去吧!」
蓮燈料他必定聽說了國師昨夜留宿的事,今天才同她說了這麼多。她臉上滾燙,羞愧難當,草草答了個和*圖*書是,「阿兄留步吧,我去同阿耶匯合了。」說著打馬揚鞭,往大軍前面去了。
蓮燈愕然,「是真的嗎?」
他說:「不一樣,要是你舔了我一臉,我是不會嫌棄你的。」
蓮燈在一旁聽著,心裏七上八下。看國師,炭火的紅芒映照他的臉,潔白的狐裘也染上了一層緋色。他慢悠悠瞥過來,視線在蔡琰臉上一轉,蔡琰是個滑頭,這種時候只會打圓場。復望向定王,緩聲道:「殿下似乎已經忘了那道詔命了,張掖的趙神通手中有五萬人馬,現今還在觀望階段。只要中原傳來戰報,朝廷一旦平息政變,殿下的大軍很有可能面臨前後夾擊的危險。停留在張掖,殿下不怕夜長夢多嗎?扁都口是道天然屏障,如果趙神通有異動,本座還能在扁都口設陣讓他有來無回,但若是平地交戰,本座就是大羅神仙,也不能保殿下人馬無一傷亡。」言罷哼笑一聲,「殿下起兵,本就是一樁冒險的買賣,成敗與否端看命數。殿下若覺得本座無能,本座可以回去過我的自在日子。至於以後的事,殿下好自為之吧。」
設想一直是豐|滿的,譬如當初安史之亂的發起,到後來導致「宛轉蛾眉馬前死」,他們不會直接提及誰來繼位的問題。目標只有一個,廢了那個惑亂朝綱的周皇后。周皇後年逾五十,如果說年輕時是個美人,到了五十高齡,顏色早就凋零得所剩無幾了,再配上惑亂二字,委實有點牽強。但這是一招很有效的政治手段,隔山打牛。皇后倒台,相應的梁王也就倒台了,母子兩個也許還有機會一起進麗景門內的大牢里吃兩天牢飯。
他仰起唇,嫣紅的唇色在這琉璃世界里鮮艷得像花一樣。接過她的傘,手臂一揚,將她罩在狐裘底下,得意道:「你最親的人本就該是我,相認了月余的父親,怎麼同本座比?」漸漸頓下來,聲音變得低hetubook.com•com沉,喃喃道,「我為什麼把自己攪進兵戈里……因為定王和我談了一筆交易,他說他手上有另一半《渡亡經》。」
副將領命去了,可是男人的火氣一起,便實在難以消磨。定王在帳中來回走動,見國師依舊波瀾不驚的樣子,心裏疑竇漸起。看了都護蔡琰一眼,冷冷笑道:「若有天災,國師既然能夠預測,大軍可在張掖駐紮兩日再行通過,為什麼急在這三天內?國師與小王和蔡都護如今是在一條船上,理應為我等擬定最有利的行軍計劃。如今這怏怏十三萬人被堵在了這裏,稍有閃失全軍覆沒,難道是國師願意看到的嗎?」
定王有些著急,忙對蓮燈使了眼色,「阿寧,快替阿耶說幾句好話。」
國師霎時有種熬出頭的感覺,地心的貔貅銅香爐里焚著安息香,女子的閨閣,到處都是軟而飄拂的紗幔,輕柔得像個夢。他剛才和她說過,如果有興趣,回去后可以繼續。那麼她現在的盛情相留,難道就是這個意思嗎?
國師垂著眼睫頷首,「本座是說了三日之內,因為三日之後還有更糟的天氣。大軍如果不能順利離開,待到雪停,這峽谷里的屍首會堆積如山。」
大軍被困住,定王焦急異常。這不是個好兆頭,還未交鋒便折損在這裏,這次的一鼓作氣豈不成了笑話?他也有些怨怪國師的意思,「國師說三日之內必出扁都口,為什麼才過兩日便降大雪?」
定王聽了他的話有些狐疑,抬頭看天色,驕陽在頭頂灼烤著,放只瓜在太陽底下,不消三刻就能曬裂。這樣的天氣,行軍途中背負冬衣,對眾兵將來說實在是個不小的負擔。
他想都沒想便說當然,「把你留在這裏,我終究走不遠,最後還得回來。」
他說沒有,「在找風眼,看雪幾時停。」
定王的心終於沉澱下來,距離中原只有一步之遙,他甚至已經能夠聽https://m.hetubook.com•com到久違的鄉音。此時的確不該再舉棋不定了,他將那段黃帛捲起來,隨意扔在了案几上,「那麼依國師之見,大軍何時入關為宜?」
她往他身邊挨近了些,「其實我暗裡希望你們鬧翻,可惜你們都只是說氣話,沒有人當真。」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顫動,她太有誠意了,果然打算託付終身了。他在榻沿坐了下來,崴身躺在她身旁,她看了他一眼,移到他懷裡,吻吻他的脖子,「我就是不想和你分開,你不要走。」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帶了溫度的氣息,在眼前交織出稠密的雲霧,「到了這個地步,容不得回頭。」他低頭看她,輕輕微笑,「我早說了不希望你隨軍的,軍中戾氣重,整日劍拔弩張。你在這裏,只會擔驚受怕。」
她把自己扣過來,半邊臉頰在涼簟上壓得變了形,哼哼唧唧著:「臨淵……」
他的手覆在她手上,揶揄道:「你阿耶讓你來勸我,你倒好,全然不提?」
辰河從小也習武,但他骨子裡仍舊是個文人。蓮燈看見他眼裡閃爍的淚光,在他手上用力握了一下,「阿兄放心,我會多加小心的,你自己也要保重,待大軍凱旋,屆時我們兄妹痛飲三大杯。」
信王與庸王大軍殺到,戍守山南道的楚王受命阻擊,結果這位王爺是個高手,戴著和事佬的面具與二位兄弟周旋,雷聲大雨點小的仗也打過兩次,都以手足不相殺的聖人訓條不了了之了。長安就像只拔光了毛的雞,沒有外援,只得肉搏。
他聳了聳肩,「不知道,不過他駐守關外這麼多年,碎葉城本就是回回舊址,當真在他手上,也說得通……他最好不要騙我,否則事情就大了。」
在雪地里站得可能有點久了,加上狐毛撩撥她的鼻子,她痛快打了個噴嚏,唾沫噴了他一臉。他噯了聲,語調里充滿鄙夷,「這麼粗魯的人真少見!」
他將信將疑,但依舊令m.hetubook.com.com都尉去辦。事實證明國師果然神機,大軍入峽谷的第二天夜裡突降暴雪,十三萬人馬被困住,若無冬衣和炭火,凍死者恐怕要過半。
蓮燈和他並肩而站,隔了一會兒道:「如果你要走,會帶上我嗎?」
定王噎了下,憤恨不已,又不能發作,氣得漲紫了麵皮。轉頭對副將大喝,「點五名折衝都尉,命他們各帶一千二百人鏟雪開路,一天之內打開通道,全軍夜行,務必在明早之前走出扁都口。」
中原亂成了漿糊,今上的病又加重了幾分。待緩過氣來,匆匆忙忙命中書省擬詔,下令定王按兵不動繼續鎮守關外。結果詔書送達時,定王大軍已經到了扁都口。
蓮燈心下凄惶,他們各有各的算盤,整件事里要分出誰好誰壞很難,世上行走,確實也沒有絕對的好人或壞人。
國師臉上並沒有露出半點緩和的跡象,廣袖一拂,轉身走出了大帳。
外面雪下得正大,他一身白衣立在天地間,只見一頭烏黑的長發飄拂,還像當日在太上神宮時一樣。她撐著傘過去,將他罩在傘下,「生氣了嗎?」
她紅了臉,「對不住,來勢洶洶沒控制住。」一面說一面替他抹了兩把,撅著嘴抱怨,「乖乖時沒見你嫌我粗魯,現在卻大呼小叫!」
她嗔道:「我又不是狗,為什麼要舔你!」
上了年紀的人,脾氣都有了道行,一旦發作起來很難平息。定王不得已,上前長揖賠禮,「國師千里迢迢助我返京,小王心懷感激。只因剛才慌了陣腳,一時說話欠妥,還請國師見諒。」
她有點尷尬,「我也不希望你們鬧得不愉快,不過對我來說,這位父親到現在還是陌生的,我沒法把他當成最親的人。」
國師搖著扇子站在帳前遠望叢山,這條咽喉要道氣候瞬息萬變,越快通過這裏越好。便道:「三日之內必須穿過扁都口,等過了關隘,在金城稍事休整,然後靜觀其變。請殿下下令三軍https://www.hetubook.com•com,備齊充足的禦寒衣物、炭料及厚氈披掛。待到用時方恨少,就來不及了。」
今上卧床太久,不能痊癒,一時又死不了,五個兒子遲遲等不到立儲的詔命,人心自然浮動。朝中大事一度掌握在梁王手裡,只因為梁王是皇后所生?那個無才無德,滿肚子稻草的梁王!有才有德者不服,有兵有馬者也不服,於是被派遣出長安的大皇子信王與三皇子庸王,以各自領地邊緣的一隻鵝與兩根秧苗為導火索,借題發揮,從口水戰發展成了互毆,最後乾脆合二為一,直指京師。
蓮燈無奈,只得跟了出去。
辰河的是非觀很正,雖然痛心王妃,但對蓮燈的做法表示理解。畢竟有弒母之仇,如果他的處境和她對換,自己恐怕未必有她一半的大度。他從仆婢手裡接過包袱交給她,看她穿上了男裝,心裏總有些擔憂,「你隨阿耶出征,是你為人子女的孝心,但是自己的身體和安全要多留意。我們兄妹失散了十多年,團聚未滿一個月你又要走,阿兄委實不好受。」
他頷首說好,又道:「軍中都是莽漢,阿耶身邊沒有貼心的人照顧,就多勞煩你了。此去長安註定不太平,也不知要耗費多久,若有什麼事,寫信差人送回來,好報予阿兄知道。」
她把身子扭得像條蛇,往邊上讓了讓,空出很大的地方來,「郡主邀面首同眠。」
他復向陣前看了看,國師是等閑不會露面的,不知現在又藏匿在何處。有些消息從她院里流出,本不應該他這個做兄長的過問,可是安寧沒有母親,他怕她吃虧,只得私下吩咐她,「男人的心很大,即便愛你,也不一定甘於被你駕馭,尤其是他那樣的人……你們到了何種程度我不過問,就像你上次勸諫阿耶提防一樣,你自己也要提防。聽阿耶之命固然要緊,但首先一點是不要傷了你自己,千萬千萬。」
他絮絮叮囑,不厭其煩。蓮燈一樣一樣應准了,好笑之餘也很覺得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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