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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了好笑，努力壓抑，轉頭看外面滲透進來的光亮。她發間的幽香在昏暗的空間里瀰漫，他閉上眼睛親親她的額頭，「我時日無多了，最後的三年體溫回暖，會越來越像正常人。正常人有七情六慾有什麼不對的嗎？我有自己要肩負的責任，也有自己心愛的人，和你在一起，會莫名其妙生出很多不好的慾望。」

她緊了緊蹀躞帶，剛要舉步，他忽然叫住她。她轉頭看，他坐在妝蟒綉堆之間，長發散亂著，神情怪異。她遲疑地倒退兩步，「怎麼？」

就像站在陣前看兩軍對壘，甚至刀鋒划起的氣流都能夠感覺得到，但這些是什麼人？仔細看如在雲霧間，他們的披掛都不是現在的式樣，領上紅綢失了本來顏色，泛起蒼黑。還有那臉，彷彿是泥沙堆積起來的，略有震動就會垮塌。他們一本正經地衝殺，有傷亡，卻不見血，所以這是一群年代不明的陰兵，千百年後還在重現當時戰爭的慘烈。

她無可奈何，在重席上摸索衣裳，找到他的罩衣披起來，挪下席墊去找火摺子。待點亮了蠟燭回身看，他慵懶攬著錦被，總是煞白的臉孔竟有了血色，不知是害羞，還是勞累過度導致的。

定王哦了聲，「國師一人嗎？」

他嗯了聲，語氣哀婉，「我知道。」

「不怕。」他說得鏗鏘有力，她不懂，破戒的念頭一興起，有排山倒海之威勢。他探著兩臂，近不得她的身，他急起來，「那我不動，你就讓和-圖-書我抱著。」

他糾纏不休，比要糖的孩子還要難打發，她只能儘力推搡他。實在推不開，一隻腳踩在他肚子上，終於把他頂開了，又急又窘道：「你不怕死么！」

他吃吃一笑，「沒關係，你的就是我的，我不介意把修為分給你。我現在只在想，你會不會懷上孩子？我一把年紀了，如果臨死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這輩子也圓滿了。」

他到這時才發現她在他身後，又急又恨厲聲斥責，「誰讓你出來的！」無數的陰兵開始調轉方向，像一架龐大笨重的機器，對準目標，蓄勢待發。

他蹙眉道：「你聽，聽見什麼了？」

她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他匆匆走來將她往後推了一把，「你在帳里別動，我出去看看。」

她掖著衣襟，單膝跪在重席上靠近他，衣料垂墜，雪樣的皮膚在不經意間總會露出點端倪來，他藉機又大飽一番眼福。

蓮燈感到害怕，握著金錯刀的雙手簌簌顫抖。畢竟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鬼，她是純陰血，別人或許只看到朦朧的一片，她竟能夠看清每個陰兵的臉。那是什麼樣的臉，腐朽的，空洞而蒼白的眼珠子，調轉過視線，即便沒有瞳仁，也能感覺到它在看你。

他忙安撫，「你要讓我遺臭萬年，我怎麼敢丟下你！老天保佑，給本座一個孩子，不要純陽血，也不要純陰血，只要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將來過普普通通的生活。」

夏官說起謊來依舊大義和_圖_書凜然，「座上曾說這裏地形不利，他到附近探看，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她狠狠摟他，力氣之大隻差沒拗斷他的骨頭，「我寸步不離地保護你，你只管放心。」細想覺得很愧疚，吶吶道，「我把你吸幹了，不是我自己願意的。」

他盯著她看了半晌，最後倒下去，放棄了掙扎。

平原上入夜起了薄霧，空氣里漂浮著細密的濕氣，看遠處迷迷濛蒙。隆隆的馬蹄與喊打喊殺的聲勢大得震天，彷彿就在眼前。可不知什麼原因，等了片刻依然不見蹤影。眾兵將大感不解，皆面面相覷。

她聽了很不好過，「你一定要說這種話嗎？我去找阿耶，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渡亡經》的下落。你不會死的，說好了永遠和我在一起，半路丟下我就是始亂終棄，我會把你的惡行寫下來傳家，讓子子孫孫咒罵你。」她威脅了一通，不可遏止地生出一片恐慌來，凄惶道，「不要扔下我。」

她忍受了很久，到底有些畏縮了，悄悄往後避讓，他察覺了，尷尬地停頓下來。這時外面有說話聲傳來，是定王，邀國師赴宴。

蓮燈被他弄得有些緊張，側耳凝神，並沒有什麼異常。可是再略等片刻，隱隱有刀戈之聲傳來，人喊馬嘶，彷彿是打起仗來了。

夏官說不是，「秋官陪同前往。」

很高興他還是妥協了，「別擔心，我會好好待你的。你先休息，我去趟王帳，過會兒再回來看你。」一面說，一面羞澀地微m•ｈeｔuｂooｋ•cｏｍ.ｃoｍ笑。遮遮掩掩換好了衣裳，撩起帳簾往外探看，四下無人，連夏官都不在。

蓮燈愕然仰起了頭，仔細感受一下，丹田有股熱氣迴旋著，手腳確實比以前有力多了。她心裏擔憂起來，「那你怎麼辦？沒有了內力還怎麼自保？」她慌忙摸他的臉和身體，「臨淵，你長皺紋了嗎？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嗎？」

蓮燈心疼起來，他越是這樣越叫她不好拒絕。

他勾了勾手，「過來。」

定王復沉吟，「郡主一整天沒見了，不知是否與國師在一起。」

說實話蓮燈並不排斥和他有些什麼，大曆民風開放，貞操觀念不像以前的朝代那樣嚴格得近乎苛刻。一個女人喜歡上一位郎君，喜則嫁，不喜呢，就算與他有了肌膚之親，也可以另擇佳偶。當然她對他是一心一意，但如果春風一度后令他一夜白頭，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可是有一道紅光從他結印的雙手間疾射出去，落在地上，形成一道無邊的半透明的屏障，阻斷了那些陰兵的攻勢。他的衣袖在夜風裡獵獵飛舞，沒有回頭，高聲斷喝：「帶她走！」

他專心致志撩撥，像遇見了新玩具，不關心的新話題完全不入他的耳門，隨口道：「來過嗎？我沒聽見。」

她掩飾著咳嗽一聲，別過了臉。他的衣袍寬大，她是小小的身軀，裝在裏面寬落落的，渾身都是曲線。他支m•ｈｅtuboｏｋ•ｃoｍ.ｃｏｍ起頭來欣賞，彷彿轉眼間有了蛻變，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傻乎乎的蓮燈，有了成熟的韻味，全是他的功勞。

她對生育的問題不太懂，但成親後會有孩子，這是基本常識。不過剛剛種下種子就想摘果子，好像太急進了點。她說：「再等等吧，說不定過兩天就有了。」

她難堪不已，東拉西扯著，「剛才我阿耶好像來過。」

她惶駭後退，越來越多雙鬼眼看向她，那猙獰的五官浮現出虎狼捕殺獵物前的專註和貪婪。忽然一道黑影向她撲來，就如凍了千年的寒冰穿破她的身體，她顫慄著，猛地落進深不見底的冰窖。

「收拾一下，我命人送你回長安，萬一有了孩子，好安心待產。」說著勾住她的下巴，在那朱唇上親了一記。

她心頭大驚，再看他，他躍起身飛快穿上了衣袍，喃喃道：「古來兵家必爭之地，背運得很，陽兵未覺，陰戰先起。」

他說時日無多，叫她心頭狠狠揪了一下。她在黑暗裡抬起頭看他，只看見隱約的一點輪廓，還是熟悉的樣子。她探手撫摸他的脖頸，「我只害怕這樣對你不好，並沒有別的考慮。」

蓮燈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看來問題出在她的純陰血上，恰好的時間在恰好的地方，也許因為他們恰好的情不自禁，召喚起了這些沉睡千年的惡靈。如果是人，她還可以拼殺一下，可這麼多的異類，似乎是無法抵擋了。

蓮燈嚇得大氣不敢喘，聽腳步聲，定王大約是離開了。可是為m.hetubook.com.com什麼帳外有人？那他們廝混到現在，夏官豈不是一清二楚嗎？她又痛又驚恐，國師卻像個木楔子，深深嵌在她身上。她抓著他的手臂，想推開他，他溫馴地靠在她肩頭，細聲說：「蓮燈，我愛你。」

「我的內力，有一部分進入你的身體了。」他無奈地笑笑，「原來破戒是這樣的結果，師父自己沒有嘗試過，說不出所以然來。」

她仍舊不願意，「我不走，我要替你找《渡亡經》。再說你失了內力，我得留下保護你。」

他拉了她一下，「別大驚小怪，不過累了點，不會變老的。至於內力，待過兩天再看，也許還能回來。如果我無法自保，不是有你嗎，以後我恐怕真的要依靠你了。」

也只是須臾吧，大片的黑影忽然出現，從左右兩側鋪天蓋地奔涌而來，帶起了寒徹肌骨的風沙。眾人大驚，橫刀欲上戰馬，那兩路大軍卻不是衝著他們來的，只是相互對戰，一時戰得天昏地暗。

一種尖銳的，幾欲洞穿人耳膜的呼嘯聲乍起，儼然鬼怪的喪歌。她眼睜睜看著成千上萬的陰兵向她襲來，那刻絕望了，料想今天在劫難逃，大概是要屍骨無存了。

她愈發提心弔膽，沒有聽他指派，執意追了上去。帳外的大軍果然也被驚動了，突襲來得毫無預警，來不及整隊，就地抄起了兵器準備迎敵。

她沒有辦法，終於還是收回了腿，低聲道：「要聽話，否則我從此不和你好了。」

夏官言簡意賅地一問三不知，「等座上回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