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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的氣息撲得我面上一陣火燒，扭開了頭嚴肅道：「我認真地與你商討，莫再調笑。」

我面上一臊，湊上去親他，但動作笨拙，半響也是我的唇包著他的下唇瓣，不像親吻，倒像燕子銜了什麼東西要回去築窩。

我翻開扉頁，上書歪歪斜斜的大字：娘親贈予天涵。

他曲指敲我腦袋，道：「你本就是鄉野丫頭，成日上躥下跳的。」

我想撅起嘴，又覺得撅完后定當會想把自己嘴唇切下來，於是只好改道歪一歪嘴道：「委屈你娶了個鄉野丫頭，還是當你的皇親國戚去罷。」

「你身上長跳蚤了？」范天涵低沉著聲音道，攬了我貼他身上，「勞駕你安生睡覺。」

雖然小黑狗後來流浪去了，但我一直相信它心裏裝著我。

他低頭望了我一眼，臉色稍霽。

經過我孤軍奮戰，深入敵營，發現不僅是女子，男子也是愛聽此等甜膩之語的。於是我決定再哄他一哄，便道：「從今以後，不管是公主還是皇后，誰敢與我搶相公，我定是揍到她凹凸不平。」

他奇怪道：「你平日里看的無非傳奇故事戲本子，怎忽地看起詩集來？」

他又端起茶盅來呷了一口，道：「莫要把娘的話擺心上，她看著子云長大，情同母女，又不知其真面目，難免有偏頗。」

在我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即將睡去之際，范天涵在我頭頂吻了一吻，道：「哪裡是江湖？」

我不接聲，翻回書，做ｈｅtuｂｏok•coｍ.ｃｏｍ出潛心做學問的模樣。

他雙手撐起身體，懸於我身上，一雙眸子似笑非笑地瞅著我，吐氣道：「就等你把她揍的凹凸不平。」

范天涵坐于桌前，倒茶。

他閉著眼隨口應道：「發甚夢話。」

這仙人養的白兔真真可愛，若是它問我與誰餐，我定是回答它與范天涵餐，然後把白兔煮了……

於是我道：「不要。」

他忽地到了我跟前，伸手捏我面，道：「這兩頰都鼓得生風了，還不委屈？」

罷了，本女俠此次不與你計較，但是……能否別褪我衣裳褪得如此歡快？

私以為他奪我書是生怕我看多了文采超越他，文壇自古來都是如此渾濁，文人相輕，我實在是太痛心了。

我撇嘴道：「你年少時的字真丑。」

他嘴角微彎，斥道：「巧言令色。」

他搖搖頭，自行下床梳洗，他喜著玄色衣裳，平日里若不上朝都是如此穿著。之前我與他鬧脾氣時把袖子都剪了，但他又令人做了一模一樣的回來，我見久了審美疲勞，便令人做了白色與青色的衣裳與他，他偶也會穿，像今日，他穿的就青色的，我還在袖口上綉了只小水鴨，黃鴨浮綠水，忒別緻。

他鬆了原本撐在我兩側的手，又把我壓得嚴嚴實實。

他又問：「你在看甚？」

我早該知曉寶兒靠不住，我就不該病急亂投醫。

我撇一撇唇，又隨手翻開方才合上的書冊，hｔｔps://ｍ•ｈｅｔuｂoｏｋ•com.ｃom道：「不覺。」

「娘跟你講了甚？」

范天涵笑睨我，道：「成天喊打喊殺，怪不得我娘覺得你粗野。」

咚咚兩下，我捂腦袋抬頭，范天涵這廝居然用書敲我，果然是想我把敲傻，其心可居呀。

我若有其事道：「當然不一樣，我喊揍時，只覺內心一片祥和。」

我瞪他一瞪，把腳往床榻上收，準備睡覺。他環了我在懷中，道：「我娘便是你娘，只是她尚未開竅。」

我坐于床側翻《全唐詩》，等君入瓮。

哪裡是江湖？我用我那若隱若現的智慧思慮了半響，覺得這話忒好忒玄乎，與「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是一個精神層次上的。

果不然，范天涵翻起舊賬來，「我之於你，究竟是甚？一有風吹草動，你將我拱手讓人還連帶作揖答謝，王清淺，你以為讓寶兒上我那兒演上一趟，騙得我心軟，便又天下太平？」

他淺淺一笑，「那是我幼時的書。」

我嘗試著撲騰兩下，他卻乾脆連我手腳也壓實。

范天涵推門進來時我正翻到李太白的詩篇，我抬眼瞟一瞟來人，又垂下眼看太白兄，太白兄實在是個妙人，他言「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白兔搗葯成，問言與誰餐？」

范天涵見我不語，亦是沉默，望了我許久才道：「清淺，你可覺委屈？」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手中的書頁翻得嘩啦響。

和_圖_書我忒無奈，敢情這位大俠想訓練我胸口碎大石。

我抽空回望他一眼。

他忽地俯身在我唇上啄了一啄，道：「現還祥和麽？」

我木著臉，伸了伸曲得發麻的腿，躺下去背對著他，道：「門窗關好，我先睡了。」

他捏一捏我耳朵，道：「有甚不一樣？」

良久沒等到回應，我翻過身去想問個究竟，翻到一半，便被范天涵壓了個動彈不得。

他梳洗著裝完畢，見我還在床上賴著，便走過來，奪了我的書道：「去梳洗，準備用早膳。」

我翻過一頁書，豈知這倒霉的手指正好就翻到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我用力合上書。情同母女有甚了不起，欺負我沒有娘親撐腰罷了。

我如斯轟轟烈烈天地為之變色的夢想不被理解，覺得很失落。夢想家都是寂寞的，好比幼時，我每日與巷口的小黑狗傾吐心事，堅持認為有天它會心甘情願陪我去散步，並且聽我指揮咬柳季東。而寶兒一直認為我此舉甚傻，她不懂我。

無恥如我，還是抖了一抖。

我先是安了心，后又覺得不對勁，敢情他早有對策，所以一路不慌不忙看我撓牆？

范天涵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我娘讓你看的？」

他學過掐指一算麽？我忍不住抬眼望他，「你如何知道的？」

我清了清嗓子，道：「那麼，我們……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他道：「清淺，替我更衣。」

他呷了口茶，那神情倒是與范老和_圖_書夫人有幾分神似。

語畢，我忒想扇死自己。

才一退開，就見他抿著嘴，憋笑的樣子，道：「是為夫的失職，才使夫人如此無措。」

我望望他，他雖講著話，眼睛卻是全神盯著那潺潺水條從壺口瀉入杯口。

范天涵踱去關門窗，吹了燈。

若是以前，我定當賢良淑德地起身幫他打點一切，但今非昔比，我才念了《全唐詩》，文人的氣節在我骨頭內哐噹噹地撞擊著。

事到如今，自救罷。於是我牽住他衣角，認真道：「今日那個境地，不是我不爭，是豈有我爭的餘地？你只知我步步退讓，你又可知我有多怕哪一步沒退好，我倆人頭便成為他們皇室休閑運動的蹴鞠？我未曾見過此等場面，你不能指望我能多勇敢，我嚇死了……」

夢想，真是個令人哀傷的小壞蛋。

我搖頭晃腦道：「我並無喊打喊殺，我喊的是揍。」

我不吭聲，翻了書皮與他看。

黑暗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脫衣聲。

我拍了拍他胸膛道：「我想去浪跡天涯，闖蕩江湖。」

我被他折成個古怪的姿勢倚於他胸前，一面感嘆著他的剔透玲瓏心，一面被他逗笑，卻還強撐著場面哼道：「你娘才不是我娘，我娘不會逼迫我誦讀詩文，還道我是鄉野女子。」

他一愣，問：「為甚？」

次日，我比范天涵先醒來，便披了外衣倚于床頭翻昨夜隨手擲與床上的《全唐詩》，翻了半個時辰有餘，范天涵才醒過來，單手至頭側身懶懶htｔｐs://ｗww•hetubook•ｃｏm•coｍ地望我。

我愛理不理道：「沒講甚。」

然後兩人以極近的距離對望，我見到他眸子深處倒映著我無限尷尬的臉，於是我包著他的唇咧嘴乾笑兩聲，退開來。

良久，久到我以為我已快練成絕世胸口碎石功，他才道：「我過幾日進宮晉見新寧公主，她乃驕傲的人，只要她知道了我對她無意，以她的性子，她自然不屑嫁與我。只是范家一日不與皇室結親，皇上與太后便一日不會安寧，畢竟我手握重兵。」

半夜裡我忽然醒來，輾轉翻了幾翻都沒能再睡著，便枕著范天涵的手臂聽外面打更的空空地敲了三下，忽地想起師父與大師兄來，以前這個時辰恰好是師父與大師兄擾人清夢的時候。我去尋范天涵時走得匆忙，也不知他們後來有無來找我。而師父為了保持他那裝神弄鬼的神秘感，使得我並不知他們的落腳點，若他們不再來找我，我們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麽？再者，我那血雨腥風的江湖夢呢？怎地至今我都不曉得江湖是個甚麼模樣？

我正氣凜然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我再接再厲道：「我承認我爹妻妾成群使我偶也覺得情愛十分虛無，偶爾我會退縮，但你之於我，是最重要的所在，是天，是地，是神的旨意。」

我望了姜溱綉了半個時辰的《清明上河圖》，瞧到雙眼渙散也不知她繡的是那個茶樓酒館，又拉不下面問她在綉哪一角，於是只好假裝哈欠連連，先行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