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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胖子早就等不及了，上來一筷子便夾了段魚尾放在自己碗里，張開大口便咬去一半，含糊不清地道：「嗯，不錯，不錯！」

店小二在一旁笑道：「這位客官，那蟶雖然好吃，卻需少吃些個。吃得多了，容易受寒鬧了肚子，就不好了。正好咱這白乾也熱將上來，您先暖暖腸胃。」說罷，便將幾個瓷酒壺呈將上來，用熱水溫著，一一為眾人篩上。

那叫甜妞的少女見了，咯咯地笑將起來，大眼睛瞪了他一下，又得意地「哼」了一聲，一邊停穩了船，回身從倉里提了兩個大竹簍出來。兩個大竹簍里各有一個蒲包，浸濕了水，看來沉甸甸的。但見那甜妞利利落落地便一手一個拎將起來，縱身一跳，輕輕巧巧地跳到岸邊大石頭上，亮開嗓門喚道：「龐叔，給您送螃蟹來啦！」

梅清數人正在酒樓上，談論下一步如何行動時，忽然聽得樓下遙遙地傳來一陣歌聲。

「那您得看時候兒了。入秋時螃蟹沒甩籽，圓臍的滿肚子黃吃起來好吃。現在已經是秋後了，螃蟹甩了籽都是空的了，這時候就是叉子好吃，又香又肥。」店小二一邊說著，一邊將臂膀上托的幾個大盤子呈將上來：「客官您看，這幾個大叉子，保證個個兒肉滿白兒香，您嘗嘗就知道了。」

黃胖子與候申一個混跡官場多年，一個行走江湖的老手，如何看不出這老道有些彆扭和_圖_書。只是此行以梅清為主，遇事不好自作主張。黃胖子也還罷了，胖胖的臉上笑容不變，一口口吃得照樣興高采烈；候申臉上就有些難看，只不過看梅清有息事寧人的意思，只得悶悶地將面前杯中濁酒一飲而盡，歪頭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哎呀，客官這您可不能急。俗話說千滾豆腐萬滾魚，燉魚這事要的就是個時候兒，快了不好吃，勞您再等會哈。」店小二一連來回上菜，一邊對著黃胖子點頭哈腰地道。

少女似是感到梅清在看她笑，大眼睛瞟了他幾眼，看梅清笑容不變，又似有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行行。」龐叔連連點頭：「你爹挑的差不了。唉，要說你爹有你這麼個閨女，可真是福氣。就是趕明兒嫁了你的阿山哥，你爹就只剩想得滿炕摸了。」

其他眾人看了黃胖子這幅吃相，都不由好笑。眾人提了筷子，正要動手，忽然聽得身後那老道的聲音道：「鯰魚！三清道尊在上，怎麼還有人吃鯰魚！」

梅清笑道：「小二哥，剛才那姑娘唱的漁歌卻是不俗，莫非是本地民歌么？」

店小二搖頭道：「這卻不是。那甜妞是港里人，那廂有個史先生，這歌都是他寫的。客官您看，那歌里說的公子蟹，就是指這秋後的大叉子；那美人蟶，便是咱這兩和水中出的雙腿蟶。您看這蟶兩條白腿白生生的，身上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肉兒又嫩又勁道，因此才叫這個名兒。」

儂意只憐公子蟹，阿郎偏愛美人蟶。」

小二似乎也看出這老道有些找碴的意思，卻只當沒聽出來，大聲道：「好咧！」說罷，快手快腳給老道倒了杯茶水，又跑著下去了。

梅清依言一試，果然又嫩又鮮，美味無比。一廂的黃胖子性急，一會的工夫已經吃了十來個下去，沒嘴子地叫道：「好！好！果然好吃！」

只聞那歌聲如清泉叮咚，說不出的清澈明爽，急轉頭時，卻見一葉小舟，不知甚麼時候靠在了酒樓下的簡易碼頭上，一個身著細藍花粗布衣服的長身少女，手執長篙，一邊唱著漁歌，一邊點著岸邊石塊，將小船緩緩停穩。

「咦？」一道訝聲忽然在樓上響起，梅清等人急回頭看時，卻見一個老道，不知甚麼時候上了樓來。

「喲，這不是甜妞嗎？怎麼不在家準備當你的新娘子，跑到咱們城裡找姑爺來了么？」正在酒樓邊湊堆看戲法的一群漢子聽了漁歌聲，都扭頭來看。見到那少女，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笑嘻嘻地喊道。

只見這個老道五短身材，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舊道袍，頭髮亂糟糟的，稀稀疏疏的幾徑短須，紅紅的酒糟鼻子。他眯著眼睛看著窗外的甜妞，眼中精光一閃即逝，很快恢復了如同宿醉未醒般的朦朧。

梅清聽他說得有趣，便伸和*圖*書了筷子，夾了只蟶。這蟶本是一種貝，形狀細長，其上有兩隻觸角，便如兩條腿也似，想來就是那小二說的「雙腿蟶」之由來了。這酒樓做的這蟶也簡單，只用白水連殼煮了，用大碗連湯帶水地端上來，旁邊又備了調料。只需將蟶肉摘出，在湯水中涮得凈了，蘸了調料便可入嘴。

人看時，只見甜妞便如來時一般，送完了螃蟹，又唱著歌，撐著小船悠悠而去。

「翔雲島下暮雲平，魚骨祠前潮水生。

店小二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這螃蟹也分公母。那母的臍是圓的，公的臍是尖的。咱們本地管公螃蟹的尖臍又叫叉臍，叉子就是指公螃蟹。」

「客官，你的鯰魚好啦——」正在眾人悶聲無語之時，忽然樓梯處傳來小二拖著長音的喚聲，只見他雙手各托一個大盤子小步跑將上來。

「呸，回家問你奶奶去！」少女毫不客氣，脆生生地笑罵道。登時周邊一群人都笑將起來，倒把那小夥子弄了個大紅臉。

「問個啥勁？有甚麼好東西你就儘管上唄，邊上桌上不都沒空著么？你就照樣給道爺來一份。別看道爺穿得破，比起那渾身錦繡的邪魔歪道來，可有信用多了！」老道斜眼看天，大大咧咧地道。

那小二一溜小跑地上來，滿面含笑道：「客官，您要點甚麼？」

老道坐下之後，敲著桌子叫道：「小二！小二卻在哪裡？還不快快上來！」

「和*圖*書哦？」黃胖子小眼一眨道：「螃蟹不都是吃帶黃的么？難道還有這個……叉子好的說法？」

「一葉漁舟小似瓢，棹歌唱出太平謠。

黃昏起網人爭鬧，紫蟹銀魚拾小潮。」

梅清端起一杯酒來一飲而盡，果然覺得一股辛辣熱氣直泛上來，張嘴儘是酒香之氣。又拿過一個螃蟹來，依小二之言掀了臍去了蓋，果然膏白滿腹。以蟹爪尖挑了少許，只覺得入口即化，確實名不虛傳。

梅清認真看了看這老道，絲毫也察覺不到有任何真元波動的跡象。看他行為，分明是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不知何以對自己生出敵意。只是自己一行有為而來，不願招惹是非，因此梅清也只當沒聽到，低頭飲酒吃菜。

甜妞道：「我爹今天腰疼又犯了，我就替他跑一遭唄。龐叔，我爹說了。現在的螃蟹甩了籽，不大肥了怕。這回特地給您挑的都是叉子，您看看。」

「阿山才不至於呢。他要敢不要我爹，我一篙子把他打到落潮灣里去！」甜妞毫不羞澀，脆生生地笑著道。

黃胖子大快朵頤，吃得酣暢淋漓，猶自叫道：「那小二，咱們的鯰魚還沒好么？爺兒們等著你說的那鯰魚尾呢！」

「這小姑娘怎麼……」老道捻了捻那幾根稀稀疏疏的鬍子，這才拖拖沓沓地行到一個空著的桌子邊坐將下來，順手將手中的幡子倚在桌旁。梅清等這才看到那幡上居然用七扭八歪的字跡寫著m.hetubook.com.com：「張鐵口」三個大字，其下又有：「一張鐵口，識破人間凶與吉；兩隻怪眼，善對世上敗和興」兩行字。

梅清恰在酒樓上，看這少女面色有些黝黑，身材修材健美，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極為靈動。雖然不著修飾，但一股天然氣息，毫無雕琢做作之感，令人不由心生喜愛。看她俏生生站在那顧盼生姿，梅清不由輕輕地笑將起來。

正在此時，聽得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道：「是甜妞來了？怎麼不讓你爹過來呢？」

只見一個矮胖的老者從酒樓側門轉將出來，笑呵呵地道：「你這丫頭，不是眼看就到好日子了么？不好好在家待著，出來跑甚麼？你爹呢？」

此時酒店中客人不多，除了梅清他們這兩桌，也不過三五桌人。老道口口聲聲「渾身錦繡的邪魔歪道」雖然沒有明說，但梅清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得到這老道似乎對自己等人有些敵意。

「小二，小二！」樓上的黃胖子小眼爆亮，叫喚小二道：「剛才那妞說的甚麼叉子啥的，是甚麼意思？」

小二分將兩個盤子放在梅清與姚、周二桌之上，然後笑著道：「客官您看，這就是咱們本地的鬍子鯰。你看這個頭兒，滿永平府，怕也難尋這麼肥嫩的鯰魚。」

梅清等看了，都不由點頭。這幾隻大鯰魚，足有數尺，須長肉肥，圓滾滾的。酒樓的師傅也下了工夫，燉得火候恰到好處，色香俱佳，令人不由食指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