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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厘米的陽光

作者:墨寶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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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黑暗盡頭的光

番外 黑暗盡頭的光

2003年6月1日
紀憶
「這個人,你給他翻譯。」身邊舉著槍的男人,用著槍口去比畫了一下前方空地上跪著的金髮男人。季成陽看過去,還沒聽清楚舉槍男人接下來說的話,整個人就徹底僵住了。
打火機連續打了七八下都沒有火苗出來,看來是油用盡了。「不知道附近哪兒有賣打火機的,」他將打火機在手心裏掂量了兩下,用英語說,「順便買點午飯。」
兩人就這麼走出院子,還沒走出兩步,季成陽的手臂用盡猛地被室友拽住,拉向新挖的戰壕,同一時間,引爆的炸彈碎片用盡落到他們面前五米的地方。
他能看到那個金髮男人的身後,還有兩具無頭屍體。
在那個窗都封起來的房子里,他見不到什麼光,猛地出了那個黑暗的空間,竟覺月光都陌生。
季成陽
不知道這架鋼琴季成陽用了多久,如今看起來依然很新。想來也是,他從開始做戰地記者后就一直到處跑,沒什麼機會長期住在這個家裡,即便回來了應該也沒什麼時間安靜地坐下來彈奏一曲。
而他們要做的還很多。
很快,他聽見她的回答:「恩,生日快樂。」
這裏距離巴格達有七個小時路程,路上隨時都能遇到武裝衝突,很危險。四個人找了很久,才終於找到一個五十對歲的伊拉克男人肯帶他們上路。季成陽迅速和男人談好價格,眾人跳上車,就這麼在漆黑的夜晚出了城。
他抬起手臂,擋了擋自己的眼睛。
兩個人渾身是土,從幾乎被沙土填平的戰壕里爬出來,視線所及,全都是爆炸后的廢墟,竟一時找不到回醫院的路。
有政府軍在和這些人交火,企圖救出被綁的英國人質……
陽光。
室友在叫他的名字,也就此打斷了他的短暫走神。
「這也是那個醫生教你的?」
昨晚,他和幾個記者來到這個醫院。
他們來了這裏很久,卻始終沒有機會採訪到美方的人,這是讓人很沮喪的現狀。雖然五月一日布希已經宣布對伊拉克的主要作戰任務結束,季成陽及他的室友卻https://m.hetubook.com•com清楚,這場戰爭剛剛開始。
殺了所有人?
回到學校,她給季成陽寫了封郵件,傾述班長這件事。
「要是被埋在這兒,連墳墓都省了。」
紀憶想象不出八歲的季成陽是如何彈鋼琴的,又是如何在萬眾矚目的比賽里折桂。
信的結尾,她仍舊這麼寫:
紀憶特別難過。
室友笑,「是啊,戀舊,保持學生時代的熱情嘛。」
折射著陽光。
他清理著腦中思緒,盡量讓自己冷靜,整個人在沙土裡等待著,不敢挪動身體,怕被當作下一個攻擊目標。直到五分鐘后,再沒有炮彈聲響起,身邊的室友才終於輕輕挪動了下身體,邊不停吐著口水邊問他:「Yang,怎麼樣?」
季成陽拍下剛才唱著「遙遠的東方有一條龍」的少年的樣子,鏡頭裡,少年的側顏如此清晰,眼睛里有陽光的印記。
紀憶
「是,醫生唱得有趣。」
耳畔驟然傳來轟然巨響,機槍掃射聲、爆炸聲、人的尖叫和恐懼嘶吼聲從四面八方。車地剎住。
季成陽也沒多說什麼,兩個人用五分鐘收拾完,背上自己的行李,與另外兩個來著英、美的記著離開了這個小酒店。
季成陽
兩個人說著,身邊另外三個小孩子忽然爆笑起來。原來有一個在學迫擊炮的聲音,因為模仿得太像,讓進來的護士信以為真了,趕忙緊張地讓病人們疏散。當護士發現大家都盯著她笑的時候,這才反應過來是被騙了。
元宵節剛好是返校前兩天。
不斷有沙土被掀起來撒向他們。
他不知道這些人想做什麼,不要贖金,也不與政府談判。
……
紀憶
綠油油的,被風吹得顫巍巍地抖動著。
2007年1月2日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不是在伊拉克,而是在北京,在北三環的家中。小姑娘無比認真地彈完一曲Angel,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過頭,看著他說:「我愛你,特別愛。」
就是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個hetubook•com.com冬天,在四川山區里的某個深夜。他醒來,屋裡竟然還有燈亮著,他因為眼睛尚未緩過來,也是如此用手臂擋了擋。而那時,等下的小小姑娘正低著頭,一針一線、像模像樣地縫著自己的外套。
紀憶
室友也沒反對。
難道是人之將死的原因?
紀憶
他能想到的大多都是零碎的、細枝末節的東西,比如西西哭的時候總是抽抽搭搭的,從沒有什麼大的聲響;比如她靠在自己懷裡看電視劇的時候總喜歡給每集作個總結,好像總結完了,這電視劇才算徹底看完了……
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蹲在空無一人的走廊,哽咽著,用手指去摳著地面。眼淚落在她的手臂上,再順著手背流到了地上,淋濕了一大片地面。
「我知道,幾年前這裏來過幾個醫生,其中一個就是從中國來的。」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回答,笑著哼唱了幾句歌,歌詞隱約是「遙遠的東方有一條龍」。
季成陽
他從車窗看出去,只能看到遠近的路、河溝、戰爭廢墟。
她發現季成陽已經十天沒有聯繫自己了。
宿舍里只有個提前返校的湖北人,正站在陽台上給家裡打電話。
約莫走了兩分鐘,轉過轉角,他肋骨處忽然襲來一陣劇痛,轉瞬就沒了知覺。
「我?」他的嘴唇微微動著,大腿骨折處的傷痛讓他連說話都覺得吃力。
她來回溜達了兩步,拿起手邊的書,取出書籤,下邊剛好壓著一句話:
季成陽
他的手指有那麼一瞬頓住。
「沒受傷。」他簡短回答,牙齒間還有沙粒。
這些日子不知怎麼了,想到西西,總讓他覺得眼睛發酸。
「是啊,胃有點痛,包里備的麵包昨天吃完了,等到了地方我要好好吃一頓。」
不知怎麼地,她覺得後邊四個字讓人特別不好意思。她覺得臉有些熱,耳朵也痒痒的,莫名地燙了起來。
季成陽在震耳欲聾的聲響中,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沙土埋住了,眼睛、衣服,甚至嘴裏都有沙土。下一分鐘和_圖_書他就有可能葬身此處。
算不出日子,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哪天。
因為忽然爆發的局部衝突,那個伊拉克男人退縮了,無論他們出多少錢都不願再前行。四個人只能下車,徒步走了整整一夜,才找到一家有醫生的醫院。
這時候,室友在門口對他招手。
季成陽不太聽流行歌曲,雖然不知道這首歌是誰唱的,但知道唱的的祖國。
愛你的,
因為來不及了,他必須馬上離開這個房間,去工作。
「我有個妻子,」義大利人忽然說,「大概有四個月沒見了,你呢?」
「……戰地攝影大師卡帕的經典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靠的不夠近……」
紀憶看著滿是他自動回復的電子郵箱,覺得空蕩蕩的難過。她忽然覺得,季成陽離自己很遠,遠的幾乎沒有任何關係了。
季成陽
好想進去,今天特別想進這個家。
紀憶
很快,車駛入更加漆黑的城外。
然後,一定有個可愛的蛋糕,插著足夠數量的蠟燭。
炮彈接二連三地落下,都在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
「掛了。」他說。
傷痛伴隨著持續不退的高燒,讓季成陽的思考能力迅速下降。他整個人都虛弱極了,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奇怪的是,他能回憶起來的畫面卻越來越平靜和溫暖。
隨著入夏,炎熱的溫度讓傷口愈合更加困難。
西西。
可沒有鑰匙,她再也進不去了……
自從被關在這裏,他就再沒見過和自己一起被俘的室友。
到處都是爆炸聲、槍聲。
這是他進入伊拉克以來第四次如此接近死神。
那個家境貧寒的班長,因為肺癌手術而剃光了頭,蒼白著臉和嘴唇,卻還在笑著和他們閑聊,不肯接受班裡同學的捐助……
「這麼戀舊,還留著這衣服?」
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聽說是從伊拉克送出來的,送到這裏后病人只醒過一次,被問到名字時,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又陷入昏迷……
2004年2月14日
「我來著中國。」季成陽一邊調整自己的相機,一邊笑著和身邊幾個和_圖_書小孩子聊著。
季成陽
他忽然看到室友的外套里竟穿著大學時的衣服,上邊還有大學校徽。
端槍的男人被打得有些狼狽,為了泄憤,狠狠踢向季成陽重複骨折的大腿。
暖暖說,他過去都是這樣。因為在戰區的不穩定,季成陽每次都是找到方便的地方再打電話或者是發郵件給家裡。總之只能等他主動聯繫自己,要找他毫無辦法。
紀憶有些無聊地坐在電腦前,開著網頁不知道做什麼,竟鬼使神差地上了他曾經工作過的電視台的官方網站……很快,她的手停下來,迅速關掉了網頁。
接下來做什麼呢?
2006年2月12日
這天,她和班裡的同學一起去看了班長。
兩個匍匐在戰壕里的人慌忙對視一眼,都聽出這個聲音來自醫院,那裡還有醫生、 護士、很多孩子,還有兩個外籍記者在午休……
燭火會映著小姑娘的臉,和那雙讓他魂牽夢繞的眼鏡。
高燒不退,槍傷加上被虐打的傷口都在發炎。
他看到了,拿著相機走出去,兩個人走到院子里抽煙。
是個黑髮的亞洲男人。
陽。
季成陽隨手拿了自己扔在床上的外衣,開門走出去,室友很快告訴他,找到了機會採訪美方。「今晚,我們連夜去巴格達,那裡有我的朋友。」室友說。
很快,郵箱里就收到了他的自動回復。
「我也有個妻子,她比我小很,」他回答,「從2003年5月開始,我們就再沒見過了。」
紀憶懶得起身,現在這個花四濺去食堂正是人最多的時候。如果晚半個小時再過去,雖然菜會少,但人也會少。反正她也不挑食,剩下什麼吃什麼就好了。
他眼前一黑,再沒了知覺……
「免了,」季成陽吐出嘴裏的沙子, 「就算被埋,也要落葉歸根。」
她趴在桌子上,歪著頭,有些出神地看著窗外的樹葉。
2003年5月23日
2003年5月21日
季成陽被捆綁著上身,躺在牆壁附件,不停有沙土從牆面震落,落在牆角,落在他的身上。身體多www.hetubook.com.com出骨折,好有很多被毆打時造成的內傷,這些早就讓他不堪一擊。他就連聽到近在咫尺的槍擊聲,都完全沒有能力再向牆角挪動一寸來躲避子彈。
「我愛你,特別愛。」電話的另一頭傳來紀憶的聲音。
她講鋼琴上的白布放下來。
她站起來,長長呼出一口氣。
顛簸中,車子就這麼行駛了兩個小時,他有些疲憊,在和室友商量了輪流休息的時間后,將自己的衣服拉上來蓋住臉,很快進入了睡眠狀態。
真可惜,本來想著能和他多打了一會兒電話,多說幾句的。
他只知道,在中國,應該是冬天了。
季成陽聽懂了這句話。
2005年7月19日
約旦某家醫院的病房內,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
其中一個,衣服胸口就綉著大學校徽……
季成陽迷糊中,感覺有冰涼的觸感從右手臂蔓延開。視線里,他隱約能看到有個少女嫻熟地將裝著消炎藥水的塑料瓶掛在牆壁上,然後,低頭看了他一眼。
「季成陽……」紀憶自言自語著,換了種聲音,小聲又念叨了一句,「小季叔叔。」
她覺得命運不公,明明那麼優秀的好人,什麼壞事都沒做過,怎麼就忽然得了不治之症?
身邊的兩個外籍記著在低聲交談著: 「今天還沒吃過飯?」
這就是伊拉克戰爭開始後記者們的狀態:時刻跟蹤戰場動態,一熬就是二十幾個小時,再加上為了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始終有繃緊神經,忘了吃飯自然就是常事了。
忽然有人叩門,「Yang.」
同在這一個房子里的還有一個來著義大利的記者,那個人的英語並不好,季成陽只能用簡單的英文單詞拼湊成句子和他說話。
他匆匆掛斷電話前,告訴紀憶:「我可能會越來越少給你電話,方便的時候,會通過郵件和你聯繫。」
正是一天中陽光最好的時候,整間病房都裝滿了笑聲。
還沒等喘過氣來,耳邊又傳來迫擊炮的聲音。
這天夜裡,這些人竟然破天荒地將他帶出屋子。
大課已經結束。
「突圍的時候,殺了所有人。」
在戰地,醫院是最能讓人感覺安全的地方。
季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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