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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1·少年游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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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三章 牽機

卷一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三章 牽機

周翡胡思亂想間,已經來到了洗墨江邊,陰沉沉的夜空方才被夜風扒開一點縫隙,漏出的月光怕是裝不了半碗,往洗墨江上一灑,碎金似的,轉瞬便浮沉而去,人在崖上往下看時,竟然會有些微的眩暈。
魚老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怕麻煩?」
話音沒落,李晟就覺得腳下的石塊一震,要往水下沉去,他大駭之下想也不想便往周翡那邊掠去,卻聽那陌生人道:「小心!」
謝允從袖中抽出了一支雷火彈,一甩袖揚上天,那小玩意兒在空中炸了個火樹銀花,光不是很刺眼,卻能傳出數里,想必足夠驚動寨中人了。同時,炸起的火光也讓周翡和李晟看清了水下的情景——那些巨石中間,牽連著千絲萬縷的細線,在水下布了一張險惡而靜默的網,人下了水,恐怕頃刻就會被那巨網割成碎肉。
謝允沒有用長繩,也沒有隨身攜帶鐵爪,整個人彷彿化成了一片薄薄的紙,順著山壁,不快不慢地往下滑。他穿著深灰近黑的夜行衣,剛好和石壁色調一致,像一塊普通的山岩,嚴絲合縫地貼在漆黑的山壁之上,光滑的山岩上,一點極細微的凸起都能讓他停留緩衝,調整姿勢,繼續下潛。
這一下去,李晟才知道他們都小看了洗墨江兩邊的山壁,尤其是剛開頭的一段路,往來打磨過了頭,光滑得好像附了一層冰,幾乎沒有能借力的地方。李晟腳下一空,整個人在石壁上撞了一下,腰間短劍便掉了下去,砸出一串金石之聲。這突兀的動靜把兩人都嚇了一跳,崖上的周翡和吊在半空的李晟同時死死抓住了垂下的麻繩。
她不由得微微站直,詫異道:「你想走?」
他心裏一凜,心道:是守江的人回來了?
李晟在四十八寨中地位超然,他又慣會做人,到哪兒都前呼後擁的。周翡懷疑,哪怕他變成一條大蜈蚣,生出百八十隻臭腳丫子,也不夠那幫狗腿子搶著捧。這少爺究竟是哪兒不順心了,非得要趁夜離家出走?
李瑾容驀然色變,轉身就走。
周翡獨自在崖邊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心裡頭一次浮出想出去看看的念頭。
周翡和李晟一前一後地往洗墨江走去,他倆從小在四十八寨長大,各有各的調皮搗蛋,都有自己的辦法避開巡山的。周翡有時候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不合群,還是從李瑾容那裡繼承了一身祖傳的不討人喜歡。她跟李晟年紀相仿,一起長大,又一起入李瑾容門下練功習武,雖不能算兩小無猜,怎麼也是青梅竹馬,可是李晟在外面分明八面玲瓏,把四十八寨各個山頭的弟子都順毛籠絡過了,唯獨跟她八字相剋似的相看兩厭。除了暗藏玄機的場面話與夾槍帶棒的針鋒相對,他們倆好像就沒別的話說了,連同門間遇到瓶頸時的互相切磋都沒有——他倆拆招都是在李瑾容面前,私下裡各學各的,誰也不跟誰交流。
水中彈起一根細線,正衝著他迎面撞來,空中無處借力,他手上寸鐵也沒有,眼看要被一分為二。李晟的瞳孔縮到了極致,就在這時,那細線突然凝滯在了半空,李晟堪堪擦著它有驚無險地落在了另一塊巨石上。
謝允目光掃過江中巨大的牽https://www.hetubook.com.com機,縱身從崖邊落下,身如微風似的闖入牽機陣中:「水……咳,那個小姑娘,快鬆手,這東西不是人力扛得住的!」
他困在群山圍出的這一點方寸大的天地間,每個人見了他都叫「李公子」,長輩們還要再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句「有乃父遺風」,他整個人都打著英年早逝的李二爺的烙印,作為一筆「遺產」寄人籬下……恐怕還是一筆資質不佳的雞肋遺產。
李瑾容眼角跳了幾下,忙上前道:「我來吧。」
謝允連寨中一隻螞蟻都不想驚動,登時便靜心凝神地在石頭上端坐,盼著這倆小崽淘氣完趕緊滾蛋。
李晟悚然道:「那是什麼?」
謝允琢磨了一會兒,心裏下了定論:水草精。
周翡一直覺得,李大公子才是四十八寨的那顆「掌上明珠」。老寨主死於偽朝暗算,大當家十七歲就獨挑四十八寨大樑,當時外有虎狼環伺,內有各打小算盤的四十八個老寨主,早年間,她一人如鍋蓋,蓋起這鍋,那鍋又沸,久而久之,磨出她一身不留情面的殺伐決斷,又兼本來就脾氣暴躁,也就越發不好相處起來。不少寨中老人在她面前都不免犯怵。倘若把李瑾容倒過來擰一擰,約莫能榨出兩滴溫柔耐心,一滴給了周以棠,剩下一滴給了李氏兄妹。
「阿妍?」李瑾容吃了一驚,「你這是怎麼弄的?」
李妍:「……」
由於李妍是個刀槍不入、軟硬不吃的告狀精,以防萬一,李晟走之前把她捉起來綁在了她自己的屋裡,反正等天亮了見不著人,自然有人來找她。不過李晟畢竟是親哥,怕她亂動被麻繩磨破皮,所以用了兩根繩子——先用細軟的繩子把她五花大綁了,再拿稍粗些的麻繩纏在軟繩上,把她拴在床柱上。
四十八寨中時常有人為避禍前來投奔,都在說外面的事,有驚心動魄的,有慘不忍聞的,有纏綿悱惻的,也有肝腸寸斷的——外面會是什麼樣呢?
李瑾容壓低聲音道:「都在傳曹仲昆病重,恐怕是要不行了。」
魚老不愛聽「老」這個字,十分不滿地哼了一聲,連鬍子都跟著一翹,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有個巡山的弟子在外面叫道:「大當家!」
據說世上有一種輕功,騰躍如微風,潛行如流水。無形無跡,無不可抵達之處。可惜身懷此絕技之人正在做賊,再炫目的功夫也是「錦衣夜行」,無人欣賞。
有了李晟的前車之鑒,周翡根本沒去碰那光溜溜的石壁,她比李晟輕得多,動作極輕快地順著繩子滑了下來,像一片在風中打轉的柳絮。下到一大半的時候,水聲已經大得灌耳了,李晟停在山崖上一塊只能站一個人的石頭上,皺著眉打量著眼前滔滔的江水。
在李晟看來,周翡是李瑾容親生的,挨的打罵也是親生的分量。李瑾容待周翡,像對一棵需要嚴加修整的小樹,但凡她有一點歪,就不惜動刀砍掉,這是希望能把她砍成材。而自己呢?
他藏身的石頭約莫一尺見方,謝允半死不活地仰面躺了下來,齜牙咧嘴地放鬆綳得生疼的筋骨。忽聽江面上「鏘」一聲輕響傳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老遠,謝允連忙一抬頭,發現一陣微風吹開江面上的薄霧,洗墨江對面有兩個人!
李晟一頓,繼而頭也不抬地將自己的行囊重新裹好,背在身上——他那不大的包袱里不但有日常的換洗衣服,還有盤纏、傷葯,以及一本缺張少頁的遊記。周翡不缺心眼,立刻反應過來,李晟趁夜來挑戰洗墨江,不是閑得沒事又作了一回妖,他是真想離開四十八寨,並且蓄謀已久。
李瑾容被那倆倒霉孩子氣得胸口疼,便聽魚老正色道:「瑾容,先不忙發火,你多派些人,趕緊把那倆孩子找回來。今夜我上岸,洗墨江沒人守著,江心的『牽機』是開著的。」
李晟在旁邊有些猶豫不決地皺起眉,他生性謹慎保守,要他先走,恐怕能等到明年。周翡掃了他一眼,從麻繩上一躍而下,縱身躍至方才鐵蓮子落水的位置。李晟先是吃了一驚,下一刻,發現她穩穩噹噹地「站在」了水面上。
周翡盯著那石陣看了一會兒,心裏沒來由地一陣發寒。她來不及細想,當下回頭,沖已經趕上來的李晟道:「不對勁,退回去!」
作壁上觀的謝允神色凝重起來,喃喃道:「居然是牽機。」
所幸,臨江的地方不像上面那麼光,謝允及時扒住了一塊山石,手腳並用地將自己吊了上去,好歹沒一頭栽進江里變成一條墨鬥魚。
江水潺潺而動,透過水麵往下望,下面的水怪也好像會動似的。
「別碰牽機線,」來人低聲道,「跟著我。」
李妍抹了一把眼淚:「姑姑,他們都說江里的魚老其實是個活了一千年的大鯰魚精,要是被逮起來,會不會被涮鍋吃了呀?」
「沒事,上岸一會兒也死不了。」那老人說道,「今天不是三月十五嗎,我來看看你爹。」
李妍開始以為李晟所謂「夜探洗墨江」只是口頭挑釁,眼見周翡也沒答應,還以為沒事。
「走開,走開,」老者將她扒拉開,「你們都有髒亂癖,別給我添亂。」
弄出動靜的正是周翡,她在麻繩上弔了片刻,突然彷彿察覺到了什麼,從懷中摸出一顆鐵蓮子,抬手擲了出去,含著勁力射出的鐵蓮子入了水,一聲輕響,又高高地彈了起來。周翡眼睛一亮——她方才就覺得水中波浪形狀很詭異,像是水下有什麼東西的樣子。
「我跟你不一樣。」李晟不願和她多說,只是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自顧自地將繩索綁好,順著懸崖放了下去,繩子尾端隱沒在洗墨江的幽光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周翡聽見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轉頭,見李晟從腰間解下一個行囊,先是從裏面抽出一團麻繩,又拿出了一隻便於上下攀爬的鐵爪,顯然是有備而來。周翡無意中往他的行囊里一瞥,忽地一愣,脫口問道:「你怎麼還帶了換洗衣裳?」
李晟沉默了一會兒,「嗯」了一聲。
山間巡夜的幾束火把立刻亮了起來,周翡見那麻繩捆得還算結實,便鬆了手,矮身躲在了一塊巨石之後。她骨架纖秀,蜷縮起來只有很小的一團,給個狗洞都能躲進去。
就在兩個熊孩子謀划著要離家出走的時候,李瑾容快步走進了祠堂m.hetubook.com.com
灰頭土臉的李妍總算見到了親人李瑾容,當場深吸一口氣,字正腔圓地吼出了自己憋了一晚上的那個狀:「李晟那個大渾蛋攛掇著阿翡去洗墨江了!他要離家出走,我說要告訴大姑姑,他就綁了我!」
「曹仲昆死了豈不正好?」魚老說道,「我還記得你年輕那會兒帶人怒闖北都,三千御林軍攔不住你們,差點讓你們幾個小鬼宰了那曹賊,嚇得老匹夫險些尿了褲子,要不是他那七條狗,曹賊早就是刀下亡魂了。怎麼現在聽說他要嗝屁,你還慌起來了?」
可他低估了李妍告狀的熱情和小女童身體的柔軟程度。
這「細線」上傳來的力量大得難以想象,周翡按著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僅僅撐了片刻,她就有種自己要被推出去的感覺。她當即以長刀為支點,驀地騰空而起,在原地凌空翻了個跟頭,倏地鬆了手,險惡的細線與她擦肩而過,鬼魅似的隱沒在霧氣中。
魚老挽著袖子,在旁邊乾咳了一聲。
只見那女孩子身手不怎麼花哨,卻意外地利落果決,她手中鬆鬆垮垮地拎著一把窄背長刀,遠處看來,人和刀剛好是「一橫一豎」,都是又細又長。謝允看見她長長的辮子垂在身後,發梢被帶著水汽的風掃得一動一動的,夜裡看不清眉目,以他絕佳的目力,只能瞧見她纖細脖頸和小小下巴的剪影,像個水中冒出的什麼精怪……
江中的怪物並不給謝允表現自己見多識廣的機會,空中很快傳來接二連三的蜂鳴聲,逼得江中兩個半大孩子雜耍似的上躥下跳,這會兒要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們腳下的石塊開始移動!
謝允這個賊雖然很想假裝自己是塊石頭,有驚無險地混進寨中,卻也不能看著這兩個少年死在這裏。他把心一橫,想道:時運之論誠不我欺,我真是五行缺德。算了,讓人逮住就逮住吧。
而這時,身在江心的周翡也終於看清了江水下的龐然大物——那是一個石陣,靜靜地潛伏在漆黑的水中,像一隻蟄伏的水怪,森然欲出。江心有一個小小的亭子,幾乎隱沒在遠近起伏的水霧中,正好伏在這隻「大水怪」的頭上。
「還算壓得住,」李瑾容臉上卻沒什麼喜色,「外面的謠言您聽說了嗎?」
李瑾容頓了一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含糊地笑道:「可能是我老了吧。」
魚老將祠堂里所有的東西都重新擺了一遍,見整齊了,他才總算是順過了一口氣,將雙手往袖中一揣,回頭沖李瑾容笑道:「既然是謠言,聽它作甚?」
周翡讓他退,李晟幾乎本能地不退反進。可就在這時,他聽見背後傳來一聲蜂鳴似的輕響,李晟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的短劍本是一雙,下江的時候掉了一把,這會兒只剩下一把,他只堪堪來得及一彎腰,將短劍往背後一架。
李妍這才發現旁邊還有人,抬頭看了看這五短身材的小老頭,她頗為不好意思地從李瑾容懷裡鑽出來,十分有禮地打招呼道:「老公公您好,您是誰呀?」
周翡一下將繩子放到底,纏在手腕上,她沒落腳,靠著一條手臂將自己吊在江上,心說:這難不成要游過去?
李晟手腳發涼和-圖-書,一腔熱血都給凍成了冰坨,一時呆住了,卻聽那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聲音又道:「小兄弟,你那裡是陣眼之一,趕緊離開。」
「資質不算上佳,那倒也沒什麼,慢慢來就是」,這話聽起來寬容得近乎溫柔,可仔細想想,李大當家對誰寬容過?說出這種話來,分明只是對他不抱什麼期望罷了。李晟想到這裏,一咬牙,將鐵爪安在自己手腕上,義無反顧地率先下了石壁。
四十八寨中有不少曲曲折折的山澗小河,本地孩子都玩過水,掉河裡淹不死,李晟雙手兵刃盡失,躲得相當狼狽,這會兒也顧不上體面和乾淨了,第一反應就是從水下走。然而不待他有行動,山壁上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說道:「不能下水。」
對面山岩上的謝允微微眯起眼,這時才看清,來人居然是個半大不小的女孩子,他心裏「嘖」了一聲,猜測這兩人大約是寨中的小弟子,大半夜不好好睡覺出門淘氣。
這種野草似的念頭沒有就算了,一旦產生,一瞬間就完成了從破土到紮根,再到長大的過程。周翡站起來,輕輕地撩了一下李晟放下去的麻繩,感覺繩索下面空了,便隨手抽出一條布帶子,將長發一綁,一手拽起那麻繩,利索地縱身一跳。
李瑾容只好袖著手戳在一邊,看著那老者忙上忙下地擺香案,還重新給牌位調整距離,忙得不亦樂乎,問道:「師叔的傷可好些了嗎?」
老公公笑容可掬地答道:「大鯰魚精。」
魚老漫不經心地道:「我看寨中人往來有序,大傢伙都各司其職,可見你這家當得著實不錯。」
江上的兩個人同時嚇了一跳,周翡狼狽地一矮身,讓過一根要將她腰斬的細線,頭髮都被割斷了一截,喝道:「什麼人!」
誰知到了十五夜裡,她才發現自己沒能理解冤家路窄的大哥和表姐之間詭異的默契——李妍看見李晟收拾包裹,才知道他不但要去,還要順勢離開四十八寨!
「奇了怪了,我這種墳頭上撿來的添頭還沒想離家出走呢,你倒先準備好了。」周翡帶了點挖苦道,「你排隊了嗎?」
隨後,周翡挑釁似的看了他一眼,繼而倏地離開原地,蜻蜓點水似的在江面上起落幾下,轉眼已經到了江心。
李瑾容一回頭,只見一個「物件」山炮似的轟了過來,一頭扎進她懷裡。
周翡:「哎……」
李瑾容有點蒙:「什麼?」
討厭的大哥走了以後,李妍就開始在原地搖頭擺尾地扭,硬是把自己從最外一圈的麻繩里扭了出來,身上的繩子和嘴裏塞的東西弄不掉,她就保持著這個蠶蛹一樣的形象往外蹦,蹦一會兒累了,便乾脆躺在地上滾。巡夜的弟子還以為迎面撞來一頭野豬,劍都拔|出|來了,提劍正要砍,驚見「野豬」停在他腳底下,露出了柿子紅的一截裙裾,這才趕忙將她解救出來。
她話音沒落,李晟已經一腳踩空了。
他停跳了一下的心這才狂跳起來,一回頭,見那細線竟然是被周翡用窄背刀生生架住了。
那東西幾乎是擦著他后心過去的,「噹啷」一聲撞上了他的短劍,隨之而來的大力幾乎把他整個人掀下水。李晟迫不得已撒手,身上最後一把短劍橫著飛了出去,背hetubook•com•com後一聲裂帛之響,他背在身上的行囊詭異地憑空一分為二,裏面裝的東西紛紛掉進水裡,連外袍都跟著裂了一條小口,好懸沒傷到皮肉。
老人沖她擺擺手示意免禮,環視四周,露出一個像「槽牙里塞了菜葉子,死活剔不下來」的表情,「吭哧吭哧」地將祠堂中東一個西一個的蒲團等物整齊地擺好,又挽起袖子,要去收拾桌案上積的一層香灰。
祠堂中,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正雙手拈香,站在「顯考李公諱佩林」的牌位下,李瑾容見狀,默默地站在一邊,等老人上完香,才上前招呼道:「師叔。」
這江中的水怪像個巨大的木偶,被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不速之客喚醒,刀鋒似的細線此起彼伏地在水上水中飛過,牽動著他們腳下的石階上下浮動,周翡手裡的火摺子在熄滅前掠過他倆的來路,她駭然發現,那裡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反光——來路被封死了,他們倆就像陷入了蛛網中的蟲子。
正懶洋洋地作壁上觀的謝允驀地坐正了,他發現自己可能選了個錯誤的時機,守江人不在的時候恰恰是洗墨江最危險的時候——人走了,江水中的凶獸反而被放出來了!
不用他說,周翡也撐不住了,只是堅持了這麼一會兒,她一雙虎口便彷彿要裂開似的。周翡退後半步,撤力的同時仰面往下一彎,腰幾乎對摺,綳得死緊的細線琴弦似的在水中彈了一下,「嗡」一聲濺起層層漣漪,自下而上掠過她。一個黑衣人憑空落在她幾丈之外,身法快得讓人看不清來路,那人抬起一隻手,掌中握著一顆夜明珠,將周遭的牽機線都映照出來。
李瑾容苦笑了一下:「今非昔比,眼下不過一個謠言,寨中已經人心浮動,這消息還未見得是真的,我怕……」
周翡這會兒也不怕被魚老發現了,她摸出一個火摺子,才剛點燃,臉色便驟然一變,忙將手中長刀往身前一橫——在漸漸亮起來的火光中,她看見一條極細的「線」被窄背刀阻隔在她面前半尺以外,那「細線」兩端被水霧阻隔,看不出有多長,也看不出連在哪兒,但倘若被這玩意兒掃過,她的小腿恐怕要跟身子分家。
下了懸崖,沒看見傳說中的魚老,反而在水下發現了這麼詭異的東西,李晟心裏也在犯怵,他本來準備隨時掉頭,誰知周翡突然「好心」砸過來這麼一句……依照慣例,李晟是要將其當成驢肝肺的。
他們倆運氣不錯,挑的地方也好,巡夜的在附近轉了一圈,沒發現異狀。好一會兒,周翡才從藏身處出來,低頭一看,李晟已經順著麻繩下了數十丈,在江風中搖搖蕩蕩,像一片心懷山川的落葉。
此人就是傳得神乎其神的洗墨江中那位魚老。
那半躺的銅錢果然是出師不利的先兆。
謝允對自己的評價十分謙虛,認為自己的輕功是「出了神,但尚未入化」,距離騰雲駕霧還差一點,因此他在臨近江面的地方險些馬失前蹄也情有可原——被冰冷的江風一掃,他腿抽筋了。
那些巨石中間,牽連著千絲萬縷的細線,在水下布了一張險惡而靜默的網,人下了水,恐怕頃刻就會被那巨網割成碎肉。
李晟大聲道:「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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