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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1·少年游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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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濁酒一杯家萬里 第三章 黑牢

卷二 濁酒一杯家萬里

第三章 黑牢

這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幸虧那兩個蒙面人大約是覺得在自己的地盤上萬無一失,頗為麻痹大意,走得不快,沿途樹木叢生,他們一路又逆風而行,對周翡來說可謂天時地利俱全,雖然有點吃力,但好歹跟上了。
她這一退,五六個人頃刻間包抄過來,個個功夫都不弱,周翡挨個兒交了一圈手,手腕被震得生疼,知道再這樣打下去,恐怕她不是刀斷就是手斷。周翡情急之下,被逼得超水平發揮,居然使出一招破雪刀中的第三式「風」。
「因為本人既不是駱駝也不是王八,」謝允幽幽地嘆了口氣,「吃一碗半天起不來,不吃就永遠都起不來啦。」
饒是周翡整個人就是一顆行走的「膽」,也差點給嚇破了。
他停頓了一下,周翡脫口說出方才學會的新詞:「邪魔外道。」
那真是連驚呼的時間都沒有,她就直挺挺地隨著鬆動的地面陷了下去,這山缺了大德了,底下居然還能是空心的!
周翡不答話,她的心在狂跳,渾身的血都湧進了那雙提刀的手上,緊張到了極致,反而有種破罐破摔的心無旁騖。第二個人很快衝到面前,未動兵刃,一腳先掃了過來。周翡只聽「嗚」一聲,感覺那掃過來的彷彿不是一條人腿,而是一根堅硬的鐵棍,她縱身一躍躲開,見地上竟被掃出了一圈一掌深的坑。
李晟低著頭走到周翡面前,沒去看她,只盯著那可怖的屍體看了片刻,心裏忽然想道:我不回去了,以後要是沒有做出一點讓姑姑看得上的功績,我就不回去了。
周翡一愣:「啊?」
周翡心說,那可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因此她很利索地長話短說道:「我們下山辦點事,這夥人抓了我哥。」
山谷間這些人可能本來就做賊心虛,因為她強行闖入,登時亂成了一鍋粥,人聲四起,到處都在喊。就在狂奔的馬經過一個背光處的時候,山壁間一條窄縫落入周翡眼裡,少女當時冷靜得可怕,毫不猶豫地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回手一抽馬屁股,那馬長長地嚎叫了一聲,離弦之箭似的往前衝去。
這鬼地方竟然還有「芳鄰」!
周翡頭昏腦漲地原地緩了半天,也是服氣了。她發現自己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明,但凡機靈一會兒,一炷香時間內必遭報應。
周翡:「……」
周翡聽了這個總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因為每次都是因為李晟那王八蛋沒事找事!
在四十八寨的時候,周翡每天除了練功就是練功,雞都沒宰過一隻,遑論是人。她忽然覺得臉上有東西,無意識地伸手一抹,抹了一手血。周翡也說不上怕,更說不上有什麼愧疚,就是很想洗把臉。
被周翡一刀掀了腦殼那人,腿若割下來腌一腌,活脫兒就是一個能以假亂真的大火腿,一看就是霍家出品,別無他家。王老夫人眼下對霍家堡疑慮重重,不敢信任,但尋子心切,也沒心情節外生枝去查他們,便乾脆帶人直接繞開了岳陽城,一路往洞庭去了。
他慣會油嘴滑舌,要是隔壁換個姑娘,大概又開始新一輪的沒正經了,但不知是不是當年周翡拎著斷刀擋在他面前的那個印象太深,謝允總覺得她還是三年前那個小女孩。跟「大姑娘」胡說八道是風流,可是面對「小女孩」,他便忍不住正經了一點……雖然也只是一點,但多少有點人樣子了。
「周翡。」
沙土泥石稀里嘩啦地滾了一身,周翡好不灰頭土臉,幸虧她反應奇快,落地時用長刀一撐,好歹穩住了沒摔個「五體投地」。原來那窄縫下面竟有一個石洞,不知是天然的還是什麼人鑿的,上面蓋著的沙土只是經年日久浮的灰,自然撐不住人的重量。
這時,鄧甄等弟子先後到了。
離開四十八寨才知道,一夕安寢也是奢侈。
這念頭在他心裏起起落落了兩天兩夜,此時,終於天時地利人和俱全。
這一片荒郊野嶺里竟然憑空有一座寨子,往來不少崗哨,亮著零星的燈火。
這一嗓子招致了無數圍追堵截,追兵都奔著它去了,周翡則閃身鑽進了山壁間那條窄縫裡。
這念頭一出,李晟心頭便彷彿長出了兩根刺,硬邦邦地鑽到了他喉嚨里,既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他卡著這麼兩根倒刺,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隔著短劍撩起一個人的褲腿看了看,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便懨懨地問道:「老夫人,腿怎麼了?」
此地地勢狹長,夾在兩座山之間,山路曲折蜿蜒,一眼看不見前面有什麼。高處弔橋隱約,火把下人影幢幢,沒有旗,四下戒備森嚴,有風聲嗚嗚咽咽地從山間傳來,以周翡的耳力,還能聽見裏面夾雜的怒罵聲。
周翡皺眉道:「這裏既然這麼亂,為什麼你們不搬到別的地方住?」
隨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倒也不是。」謝允低聲道,「只是我方才也不知道你是誰,這裏面牽涉太多,不便多言。我聽說李老寨主曾經和霍長風霍老爺子是八拜之交,你到岳陽附近,和*圖*書有沒有去拜會過?」
周翡:「……」
周翡正要說什麼,忽然耳朵一動,飛身掠入牆角,與此同時,謝允抬手將那小窟窿用石頭堵上了,視線被擋住,聲音卻還傳得過來,似乎有什麼鐵質的東西磕在了石頭上。過了一會兒,謝允把石頭拆了下來,沖周翡揮揮手,說道:「沒事,送飯的來了——你餓不餓?」
兩個人在這樣詭異的環境里各自無言了片刻,隨後,周翡見她的「芳鄰」往後退了一點,清了清嗓子,稍微正色了一些,說道:「謝霉霉是當初逗你玩的,我叫謝允——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周翡皺眉道:「你剛才不是說這黑牢不是霍家堡的授意?」
但是家醜不可外揚,周翡心裏把李晟扒皮抽筋一番,嘴卻閉緊了,木著臉沒吭聲。
破雪刀乃李家世代相傳的絕技,姑姑最後傳給了周翡,卻什麼都沒和他說。
里正娘子熟練地挽著袖子,用胳膊把臉上的碎頭髮往一邊抹去:「跟著我們也是受罪,一年到頭,兔子吃什麼它吃什麼,我看它耳朵都快長了。」
謝允端起一個碗,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湯,沉吟了片刻。
周翡忽略了他的廢話,直奔主題地問道:「兩個多月?你是被關在這裏兩個多月了嗎?」
周翡緩緩摩挲著自己的刀柄,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不用客氣,自便。」
謝允奇道:「怎麼每次我見你,你跟你那倒霉兄長都能攤上點事?」
周翡感覺到山石縫隙中隱隱有風從她身邊掠過,那一頭想必是通著的,不是死路。等外面人聲稍微遠一點了,她便試著往裡走去。裏面通道變得更窄了,連周翡都得略微提氣才能勉強通過,她一邊往裡擠,一邊在心裏盤算著該怎麼去尋李晟,想得正入神,腳下忽然一空。
謝允一點頭:「嗯,不過這麼掉價的事不一定是霍家人做的,否則他們臉都蒙上了,卻還要使霍家腿,豈不是脫褲子那什麼?洞庭一帶的江湖人大多歸附了霍家堡,這其中魚龍混雜,有一些……」
「嗯,」謝允略微點了一下頭,「此事要從兩個多月以前說起,霍老爺子今年七十大壽,廣邀親朋故舊,他早年憑著霍家腿法獨步天下,為人忠肝義膽,又樂善好施,交遊很廣,好多人落魄的時候都跟他打過秋風,所以帖子一發,大家自然都來捧場,這事你大概不知道。」
李晟自從那天夜裡看見周翡的破雪刀,就跟魔怔了似的,沒日沒夜地惦記著要出走,尤其王老夫人決定繞開霍家堡之後——李晟知道,自己之所以隨行,本就是為了到霍家堡說話方便,偏偏如今他們又改了道,他覺得自己更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周翡低頭一看,只見她旁邊赫然是一具白骨,方才黑魆魆的她也沒注意,跟白骨肩並肩地坐到了天亮。
周翡忽然道:「這人腿好粗。」
周翡情知躲不過去,一咬牙,心想:我乾脆先下手為強吧。
聽她自報家門,方才還廢話如潮的隔壁沉默了,調戲到熟人頭上,那位大概也有點尷尬。
謝允又道:「今天這頓我就不方便招待你了,這裏面加了料。」
窟窿那頭的人又說道:「不瞞你說,我跟這位老兄已經大眼瞪小眼兩個多月啦,我看此人生前恐怕也是個老頭子,說不定還沒有骨頭有看頭。別看它了,看看我唄。」
這都什麼狗屁道理?
周翡三言兩語間就從「美人」降格成了「小鬼」。她雖然頭一次下山,十分不諳世事,卻有點一點就透的敏銳,立刻聽懂了謝允的言外之意——霍家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不定還有正牌子侄牽涉其中,邪魔外道有邪魔外道的用場,萬一弄出點什麼事來,把這些「不體面」的朋友往外一推頂缸就行!
李晟留了一封信,夾在他平時總帶在身上的閑書里,趁著快要破曉、人馬睏乏的時候,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馬車的方向,心道:周翡,我未必比不上你。
第二天後半夜,正好輪到李晟守夜。
周翡奇道:「那你怎麼還吃?」
「漂亮小姑娘」幾個字一出,周翡神色一動,恍然發現了這熟悉感來自何處。她藉著石洞里的微光,仔仔細細地隔著巴掌大的小窟窿將對面的囚徒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是不是姓謝?叫……」
周翡一時無言以對。
她頭一次碰見心態這麼好的囚徒,隱隱覺得這人有些熟悉的親切感,便又不那麼想捅死他了,問道:「這裏主人是誰?為什麼抓你們?要幹什麼?」
「嗯,收拾乾淨。」王老夫人道,「阿翡,把婆婆的釵子取回來,我們連夜走。」
這鬼地方竟然還有「芳鄰」!
不料她不出聲還好,李晟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複雜難辨,繼而目光一沉,狠狠一夾馬腹,那本來在小步慢跑的馬倏地加速,追風似的沖了出去。
就這麼死了?她有點反應不過來地想。
里正娘子見了,便道:「https://m.hetubook•com•com這是條好狗,通人性得很,也不吵鬧。你要是喜歡,乾脆牽著走吧。」
周翡:「……」
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周翡傻大胆的時候,一路都在驚心動魄地撞大運,等她終於冷靜下來開始動腦子了……完蛋,天譴就來了。
那兩個蒙面人進了山間小路,左穿右鑽,本來就迷路的周翡越發暈頭轉向。走迷宮似的不知走了多久,她驟然聽見人聲,抬頭一看,嚇了一跳。
周翡連大氣都沒敢出。
「那一戰,偽帝元氣大傷,捲入動蕩的各大門派也都未能獨善其身,『俠以武犯禁』,你爹大約也有些故意的成分在裡頭。」謝允道,「此後,武林中很大一部分門派與世家都成了一盤散沙,世道確實安生了不少,但分久必合,洞庭一帶以霍家堡為首,很多人謀求抱團成勢已經不短時間,霍家請的人大多與之志同道合。只有少數人是陰錯陽差不明就裡的,或者礙於面子不得不敷衍的。」
她感覺謝允對人的評價標準好像有點問題。
片刻后,只見兩個蒙面人飛身而至,其中一個罵罵咧咧道:「我要的是馬不是人,捉個小崽子能值幾個錢?幸虧這馬還沒跑,不然……」
摔下來的時候,她用手護著頭臉,手背在石頭上擦了一下,擦掉了一層皮,火辣辣的。周翡輕輕地「嘶」了一聲,一邊小心翼翼地在黑魆魆的石洞里探路,一邊舔著傷口。這石洞不大,周翡大致在裏面摸了一圈,什麼都沒摸到,反而有點放心——看來不是什麼人挖的密室,那短時間內還是安全的。
周翡想起那鐵棍似的一腿橫掃,脫口道:「難不成真是霍家堡嗎?」
下一刻,她便聽那人小聲道:「這鬼地方竟然也有芳鄰,今日福星高照,必有好事發生,美人,你好呀。」
周翡這天夜裡守前半夜,好幾個師兄過來想替她,但她想著,自己白天就一直蹭老夫人的馬車,風吹不著日晒不著,晚上也就不好意思再要人照顧,都婉拒了,只是他們一會兒一個過來說話,倒是啰唆得她一點睡意也沒有,直到後半夜換了李晟,她回車裡,還是有點睡不著。
周翡頓時有點傻眼。她本以為這是一幫藏頭露尾的搶馬賊,不定是拿絆馬索還是蒙汗藥放倒了麻痹大意的李晟,肯定沒什麼了不起的——真了不起的人,能幹出攔路打劫搶馬的事嗎?能看上李晟那破人和他騎的破馬嗎?
王老夫人伸手一指:「再看看那個。」
謝允慢條斯理地說道:「『溫柔散』,聽過嗎?想你也沒聽過,都是邪魔外道們不入流的手段,蒙汗藥的一種,專門放倒馬的——英雄好漢們不能以尋常蒙汗藥對付,用這種葯馬的正好,一碗飯下去半天起不來,內外功夫更不必說了。」
黑燈瞎火中,那幾個人還以為她扔了一把什麼暗器,紛紛四散躲開。周翡飛身躥上馬背,一把揪住韁繩,強行將那撒著歡要去找豆子吃的蠢馬拽了回來,狠狠地一夾馬腹,不出反進,往裡沖了進去。
就在她差點跑了的時候,周翡無意中一抬頭,只見高處的崗哨上架起了一排大弓,已經張開了弦等著她了,只要她膽敢往外一跑,立刻能免費長出一身倒刺。一瞬間,周翡心裏轉過了好幾個念頭,她突然吹了一聲長哨,方才那匹亂沖亂撞的馬聞聲,沒頭沒腦地又跑了回來,尥著蹶子衝進了包圍圈,周翡趁亂從兩個人中間硬鑽了出去,同時回手摸出身上一把豆子:「著!」
周翡問道:「你見到霍堡主了?」
周翡想起荒村裡那個刀下鬼,心裏的疑惑一閃而過,想:腿法可以假裝?那麼粗的『大火腿』也是一朝一夕能憋出來的嗎?
周翡實在不想搭理他了。
剛說完,一股飯香就「居心不良」地從那小小的窟窿里鑽了進來。周翡一路上風餐露宿,除非能住上客棧,否則吃不了幾口正經飯,乍一聞見熱乎乎的飯菜味,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有點饞。
一個人被關在山洞里兩個月,就算是個天仙,形象也好不到哪兒去。周翡注意到他雖然言語輕鬆,但其實只吃了半個小饅頭,挑挑揀揀地吃了幾口菜,實在不是個成年男子的飯量,大概也只是勉強維持性命而已。他兩頰消瘦得幾乎凹陷下去,嘴唇乾裂,臉上鬍子拉碴的,但這人端坐著不說話的時候,卻奇異地依然像個公子——有點邋遢的公子。
他一心二用,一邊安放起自己不甘的抱負,一邊撩起那屍體的褲腿。
李晟心裏正有兩重不是滋味,一重是他因一時怯懦,差點放跑一個蒙面人;另一重則是周翡的刀——他自然看得出,周翡這天使出來的破雪刀跟那日在摘花台上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李大當家傳了她破雪刀。
時隔三年,周翡有點記不清了,她舌尖打了個磕絆,說道:「……那個『霉霉』?」
周翡傻眼道:「然後把不同意的都關起來?」
周翡正站在下風口和-圖-書,忽然,風中隱約傳來一點聲息,她沒聽太真切,然而瞬間遵從了自己的直覺,側身閃進旁邊樹叢中。
謝允還真就「自便」了,他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嚼了兩下,繼而還是拿起小石塊把那處窟窿堵上了,說道:「還是怪不好意思的,擋著點吧。以後有機會,我請你上金陵最好的酒樓,唉,自從南遷以後,天下十分美味,五分都到了金陵。」
顯然,周翡這會兒明白了,她可能對「了不起」這三個字的理解有點問題。
「美人,你膽子真大,」那人用眼神示意她,「看那兒看那兒,看你腳底下有什麼?」
周翡問道:「方才我問你此地主人,你繞開沒回答,是有什麼不方便說嗎?」
雖然大當家總是不耐煩、不講理,動輒棍棒伺候,但天地間,東西南北漫無邊際,唯有蜀中山水裡,李家插旗的地方,能有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周翡頭一次使出真正的破雪刀,自己都被那刀法中綿延不盡的寒意與戾氣驚駭,呆了半晌。
她有個不為人知的喜好,愛給小動物喂吃的,山間長得好看的鳥、別的寨的師兄們養的貓狗,還有一路跟著他們走的馬,她沒事都餵過,現在身上還裝了一把豆子。李晟這匹蠢馬可能是順著風聞到了她身上的氣味,本能地向熟人求救,穩准狠地就把熟人坑了。
李晟這才收回自己無處著落的目光,低頭看去,見此人一雙腿長得十分奇異,小腿骨比尋常人粗了一倍有餘,泛著一層石頭似的光澤,光拿眼睛看都知道這腿能有多硬。幸虧周翡的刀快,沒給他留使出腿功的餘地,不然以她那「一個瓶子底」的內功,真被掃上一下,絕討不到好去。
隱約間好像聽見李晟喊了一聲「什麼人」,之後便再沒了聲息。周翡趕到的時候,只見被李晟騎走的馬茫然地在原地打轉,他一雙短劍中的一把橫在地上,人卻不見了。樹上和地面上留下的打鬥痕迹不多,對方如果不是武功奇高,便必然是突然偷襲,攻其不備。
這時,里正娘子去而復返,忙跑過來搶過周翡手裡的舊衣服,口中道:「快給我,你可不是干這個的。」
周翡鑽進這石洞是機緣巧合,當時實在太緊張,什麼都沒看清。
這位十分自得其樂的囚徒聽了一呆,藉著晦暗的光打量了周翡半晌,忽然「啊」了一聲:「你不會是四十八寨里那個小丫頭吧?叫周……」
周翡:「什麼了?」
結果謝允那「奇葩」說道:「你要是不餓我就先吃了,要是也餓……我就擋上點再吃。」
周翡雖然輕功不錯,但也只是「不錯」,兩條腿畢竟跑不過四條腿——何況人家腿還比她長。她勉強追了一段,眼看還是要被甩下,心裏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該繼續追,還是原路回去告訴王老夫人。
送信那貨叫什麼來著?
「他將梁紹辛苦經營了一輩子的勢力接過來,以一己之力壓下南朝中蠢蠢欲動的蠢貨,靜待蟄伏。而偽帝病重的消息攪得南北內外沸沸揚揚,當時比現在還亂,有的人扯上一面大旗,在山腳下撒泡尿就敢當自己佔了一座山頭,英雄狗熊你方唱罷我登場,被曹偽帝挨個兒釣出來,險些一網打盡。幸虧有你爹黃雀在後,將計就計,在終南山圍困偽帝座下大將,斬北斗『廉貞』,頭掛在城樓上三天,重創北朝。」
謝允大笑道:「然後說話不算數是小狗嗎?那不成的,就算一諾不值千金,也不能翻臉不認人,反覆無常的名聲傳出去,將來還如何在世上立足?況且平白無故被人關在這裏,倘若就這麼服軟,面子往哪兒放?」
那縫隙極窄、極深,只有小孩子和非常纖細的少女才能鑽進去。周翡靠在石壁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方才的驚心動魄,忍不住重重地吐了口氣,都想象不出自己是怎麼逃到這裏的。
謝允接著說道:「我猜他們也未必敢給四十八寨發帖,萬一真把李大當家招來,可就不好收場了。我是跟著僱主去的,到了一看,遍尋不到你們四十八寨的人,連賀禮都沒見有人來送,當時就覺得不對。嘖,只可惜我那人傻錢多的僱主不聽我的,我又不好丟下他們先走,只好一起蹲了黑牢。」
周圍幾個人立刻呼喝著去逮,馬有點驚了,大聲嘶叫著奮力衝撞出來,慌不擇路,直奔周翡藏身的地方來了!
「基本不認識人了,連自己叫什麼都說不清,一會兒叫『長風』,一會兒叫『披風』,沒個定準。」謝允唏噓道,「據說是幾年前生了一場大病,之後就一天不如一天,到現在時時刻刻得有人在旁邊照顧,話也說不清楚,像幼兒一樣。想當年也是絕代的人物,叫人看了,心裏著實難過……自從霍老爺子不能過問事務以後,霍家堡便是他弟弟霍連濤說了算了,唉,霍連濤這個人你以後見了,最好躲遠一點,我看他長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恐怕有點心術不正。」
就在她舉棋不定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馬和圖書嘶,接著便是刀劍相撞聲。周翡瞳孔一縮,忙循聲飛身而去。
周翡想了想,問道:「這些都沒人管嗎?」
另一人諾諾不敢吭聲,周翡屏住氣息,心裏一動——那夜闖村子的強盜也是開口就要馬。
「一些不大體面的江湖朋友,」謝允十分客氣地糾正道,「當時霍家堡一再挽留我們,一天三次對我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惜我們這些人敬酒不吃吃罰酒,人家最後沒強逼,好言好語地送我們走了,誰知剛離開霍家堡,就被人暗中偷襲,一股腦地扣押在這裏,只要我們答應在洞庭會盟畫押,便放我們出去。」
她一把抽出腰間窄背長刀,猛地拔地而起,從馬身上一躍而過,一旋身長刀亮出,當空連出三刀。頭一個追著馬跑來的人首當其衝,狼狽地左躲右閃,生生被她颳了一刀,那人啞聲慘叫一聲,胸前的血濺起老高,不知是死是活。
周圍黑燈瞎火,她的基本江湖技能「毀屍滅跡」都還沒來得及出師,更不用提高級些的「千里尋蹤」。一路追得磕磕絆絆,不是差點被人發現,就是差點被甩掉。周翡人生地不熟,方向感也就那麼回事,跑到一半就發現自己找不著北了——然而她竟然也沒往心裏去,盤算著等回來再說,先追上要緊。
周翡翻來覆去良久,感覺自己好像吵了王老夫人,便一個人悄悄下了車,在附近溜達。誰知剛溜了一圈回來,正看見一個人背著行囊騎馬走了。周翡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追了上去。
「可不是嗎,」那人語氣很輕快,好像被人關起來還覺得挺光榮,「這裏還關了不少人,你進來的時候沒看見嗎,兩邊山壁上都是隔開的牢房,各路英雄每天都在扯著嗓子罵大街,很有野趣。只可惜我這間在地底下,清靜是清靜了,不便加入戰局。」
王老夫人摩挲著她的拐杖,若有所思地半垂著眼,然後問道:「有跑了的嗎?」
周翡:「都在這兒了?」
「搬?」里正娘子看了她一眼,只覺這兇殘的小姑娘目光透亮,居然有點說不出的天真氣,便嘆道,「投奔誰去?在家好歹還有幾間房幾畝地,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就得要飯啦,咱們又不是有本事的人,不死到臨頭,是不敢走的。再說……哪兒還不都是一個樣?」
謝允搖搖頭,說道:「雖然好像就是那麼回事,但不完全像你想的那樣,這話說起來就更長了,三年前,甘棠先生出山……」
周翡搖搖頭。
但等到真下了山,才沒多少日子,周翡忽然有點想念她娘了。她漫無邊際地回憶著沿途的蕭條,反覆念及荒村的里正娘子那些話,心想:這要是在我們四十八寨,肯定有人管。
李晟雖然不是東西,但嘴上很乖,氣急了他就不吭聲了,萬萬不會污言穢語地大聲罵人,這裏頭除了他,肯定還關了不少其他人。而這些蒙面人抓人搶馬,還在群山腹地里建了一座聲勢浩大的黑牢,到底是要幹什麼?
她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山間風向不知什麼時候悄悄變了,兩側的石頭逼著風聲「嗚嗚」作響,正在崗哨前交接的一個蒙面人不知怎麼手一松,被他盜走的馬仰脖一聲長鳴,居然脫韁而走。
謝允看了她一眼:「妹子啊,你聽我的,回去找你家長輩,遞上拜帖到霍家堡,就說丟了個人,請霍家堡幫忙尋找。」
追出一段,她才發現這不告而別的人居然是李晟,忙在後面叫他:「李晟,你幹什麼去?」
想必皇曆上說她今天不宜動腦。
王老夫人說道:「晟兒,你掀開這兩人的褲腿,瞧瞧他們的腿。」
這傢伙一開口就跟個登徒子似的,周翡握緊了窄背刀,盤算著倘若她從那窟窿里一刀把對面的人捅死,會不會驚動這裏的蒙面盜。
後面的人吃了一驚,大喝道:「誰!」
鄧甄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輕重,應道:「不曾,有幾個望風的想跑,都捉回來了,連人帶馬,一個不少,全留下了,弟子點過數,師娘放心。」
那廂李晟惦記著要去浪跡天涯,周翡卻忽然很想回家。可能是遠香近臭,在家的時候,她娘叫住她說幾句話,她都頭皮發緊,跟娘一點都不親,自從周以棠走後,她就無時無刻不惦記著下山去金陵找爹。
「見了。」謝允頓了頓,又道,「但是已經傻了。」
周翡沒跟她搶,往旁邊讓了讓,方才那條死裡逃生的大黃狗也悄無聲息地湊了過來,不遠不近地停在周翡兩尺之外,好像有點想親近,又有點怕她。周翡伸出一隻手給大黃狗聞,它便小心翼翼地用鼻尖蹭了蹭,屁顛屁顛地跑到她身邊卧了下來,眼睛濕漉漉地垂著,看上去一點也不凶,還有點乖巧。
「風」一式又叫作「不周風」,取的是怒風卷雪之肅殺、狂風掃地之放肆與風起風散之無常之意,最適合一個人揍一幫。刀法精妙,可惜她的氣力卻不足以施展十之一二。而僅僅是這十之一二,已經足夠她在一群人驚駭的目光中生生將包圍圈震開一個口子。hetubook•com•com
「水至清則無魚,」謝允往石洞山壁上一靠,懶洋洋地說道,「你這不懂道理的小鬼,非得逼我說什麼大實話?」
失蹤的弟子們帶著吳將軍家眷,再怎麼低調,也必定會有些聲勢,大不了順路在沿途的客棧挨個兒打聽。這麼臨時一繞路,便是連著兩天都得夜宿郊外,好在弟子們風餐露宿慣了,都不嬌氣,輪流守夜。
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牛心裏是怎麼想的,這點無從考證,反正周翡是少了害怕這根筋。
謝允道:「無妨,我在這裏都被關了兩個多月了,有吃有喝挺好的,你哥一時半會兒應該沒事。」
「自然是應該有官府管的,」里正娘子語氣十分習以為常,平淡地回道,「有一陣子三天兩頭忙著打仗,也不知道誰跟誰打,死的人海了去,屍體都來不及收,哪有工夫管這些雞毛蒜皮?現在好啦,官府都快散檯子了,咱們自己封自己個知府當都成,更沒人管了。」
外面天大概已經快亮了,破曉后暗淡的光線逐漸漏下來了一點,青天白日里不便在敵人的地盤上亂闖,周翡除了等,一時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她便尋了個角落坐下來,閉上眼養精蓄銳。就在她剛剛從這一晚上的驚心動魄里安定下心神來的時候,耳畔突然傳來了一顆小石子落地的聲音,然後是一聲口哨。
周翡:「……」
謝允一擺手:「咱們雖然萍水相逢,但每次都險象環生,也算半個生死之交了,你叫聲大哥吧。」
周翡上躥下跳了一整宿,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但又不太好意思大大咧咧地跟人要東西吃,於是頓了一下,委婉地說道:「還好。」
那兩人牽了馬很快離開,周翡心裏尋思,這會兒再要回去找王老夫人,恐怕得耽擱不少工夫,一來一往,這夥人不知道要跑到哪兒去了。她初初領會了破雪刀之威,自下山以來就一路順暢,沒有遇到過像樣的對手,多少有幾分有恃無恐,便當機立斷,獨自追了過去。
一行人連夜離開了這飽經蹂躪的小村子,趕路離去。
她激靈一下一躍而起,驀地一回頭——外面天大概已經完全亮了,山洞中雖然昏暗,卻也足夠她看清東西,只見一側的山壁上有一個巴掌大的小窟窿,一個形容頗為狼狽的男子正在隔壁透過那小窟窿往這邊看。
那囚徒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回道:「夜裡我聽見有人大張旗鼓地喊叫,想必是在捉你,既然你與他們動過手了,難不成看不出他們的師承?」
周翡一伸刀柄,把擋在兩間石洞中間的小石塊捅了下來,對那一口一口吃蒙汗藥的謝允道:「那個謝公子……」
隨即她又想到,那「大火腿」當時好像確實沒有當著王老夫人的面使過腿功。她越想越不明白,整個江湖的雲譎波詭在她面前才露出冰山一角,周翡已經覺得應付不來了,她隨口說道:「那就畫唄,出去再說。」
「霍連濤野心勃勃,以其兄長的名義把一大幫人聚來,當然不是為了給他傻哥哥過生日,他是想把這些人聚集起來,締結盟約,組成勢力,自立成王。」謝允解釋道,「對外,他們說是要再造一個『四十八寨』。」
周翡吃了一驚:「什麼?」
「師妹,」這時,鄧甄牽馬過來,對周翡一點頭,「咱們該走了。」
大黃狗好像聽懂了女主人要把自己送人,立刻從周翡身邊站了起來,低眉順目地蹭到里正娘子身邊,趴下來,下巴搭在她的膝頭,「嗚嗚」地叫喚。里正娘子一愣,隨後苦笑道:「蠢畜生,讓你跟人家去吃香喝辣,你倒還不樂意了。」
周翡確實沒聽說過。
她暫代一寨之主日久,眾弟子早就習慣了聽從她發號施令,立刻齊聲應是,各自散去,不到片刻工夫,便訓練有素地完成了一連串的毀屍滅跡。村裡的屍首、血跡、零落的兵刃……包括他們這一行人留下的痕迹,轉眼消失得乾乾淨淨,只要村民自己不說漏嘴,就算有人來追查,也什麼都找不出來。
囚徒沒答話,興緻勃勃地沖她說道:「抬頭看,你左邊有一絲光漏下來了,往那邊走走好嗎?我整天跟一具白骨大眼瞪小眼,苦悶得很,好不容易來個漂亮小姑娘,快給我洗洗眼睛。」
周翡看得目瞪口呆,她單知道瀟湘派劍法毒辣,善用暗器,不料還有這等「家學」。毀屍滅跡是一門細緻活,她默默地在旁邊跟著學了不少,見他們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跑到小河邊把臉洗乾淨。又見里正娘子給她披的外衣上也星星點點地沾了不少血跡,便乾脆扒下來,打算順手搓兩把。
周翡猛地聽見她爹的消息,立刻站直了。
周翡越琢磨越覺得詭異,汗毛豎起一片,她謹慎了起來,尋思著是不是應該先在周圍轉一轉,熟悉一番地形再做打算。
她有那麼討人嫌嗎?
以周翡的年紀,還領會不到英雄好漢們面子大過天的情懷,但她頗有些「求同存異」的心胸,不理解也不去跟人掰扯,想了想,便說道:「那我想個辦法把你們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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