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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3·多情累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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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詩萬卷,酒千觴 第九章 碎遮

卷五 詩萬卷,酒千觴

第九章 碎遮

周翡見他出去,低頭笑了一下,隨即她笑容漸收,摸了摸身後的碎遮長刀。
聞煜奇道:「這怎麼能摸出來?」
「沒膽子回家,怎麼有膽子跑呢?」周以棠瞪了她一眼,「等著,我同他們交代幾句。」
「我一會把地圖畫給你。」周以棠隨手將慎獨方印遞給周翡,又道,「把這個拿回家交給你娘,就說這是我的『身家性命』,叫她代我保管幾年。」
但她總想試一試。
而今再見,卻覺得她真真正正地長大了,便如她身後細長的苗刀一樣,有種不動聲色的凜冽,任誰見了都不會小覷於她。
周翡想了想,又問道:「爹,如果你是那個呂前輩,你會躲在大葯谷里煉些『歸陰丹』『歸陽丹』之類的玩意嗎?」
周翡趕緊上前接過來,放在旁邊的小案上。
「後來昏君因罹患頭風之症,將呂潤喚入宮中治病,而就在他身在皇城時,趙將軍被奸臣誘殺于西南蠻荒之地。呂前輩知道以後悲憤不已,本想仗劍入宮,殺了一干禍國殃民的肉食者,不料接到趙毅將軍遺書,囑咐他以萬千黎民為眾,不可置大局于不顧,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令萬千無辜陷入戰亂,還將自己家眷託付於他手。呂前輩只好放下世外中人的架子,為趙家奔走,與昏君虛以委蛇,保下趙氏一門性命,而後心神俱疲,遁入大葯谷,再不問世事。誰知八年後,南蠻再入中原,前朝皇帝不得已再次啟用趙家軍,當年呂前輩費盡心機保下的趙氏兄弟拿回兵權,卻是劍指帝都——」
周以棠一聽「李妍」就明白了:「是你們幾個不敢回家吧?」
「這位前輩名叫呂潤,是前朝一位大大出名的人物,平生有三絕,文辭、武功、醫理,凡人一輩子學不盡的,他樣樣精通,二十齣頭便於天子堂前高中榜眼,一身功夫更是驚艷江湖,還是當年大葯谷內定的掌門。」周以棠緩緩說道,「然而當時朝中昏君佞臣林立,烏煙瘴氣,南北異族頻頻覬覦中原,災荒連年,民不聊生,這位前輩便立下重誓,要救萬民於水火,他拒了翰林,只背一個葯匣行走世間,屢次隨軍而行,深入疫區,殫精竭慮,救過無數性命,與當年股肱大將趙毅將軍是莫逆之交。」
「怎麼沒有?那時候你還沒https://m.hetubook.com.com我肩膀高呢。」周以棠彎起眼,沖她招招手道,「來,看爹給你帶了個什麼。」
他說著,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攏,突然愣了愣,仔細一摸,問道:「李大當家送來的?」
「我以前不明白你當年為什麼要走,現在知道了,以前怪過你,現在不怪了。」周翡頓了頓,又道,「我……路上遇到一個前輩,他知道我姓周之後,叫我代他問你一個問題。」
「託福。」聞煜忙應了一聲,不知怎麼又覺得自己好生多餘,他摸了摸鼻子,說道,「先前在四十八寨沒見到你,周先生惦記了好久,總算回來了……那什麼,你們聊,我出去辦點事。」
周以棠卻站了起來,拿起那把斷刀仔細查看,見那是一柄沒開過刃的新刀,刀口還發澀,是有人以外力一下震斷成幾截的。他突然便笑了,罵道:「這討債的混賬東西,叫她進來。」
周翡隱約覺得這故事好似在哪聽過。
這些歷史典故,從前周以棠是跟她講過的,然而周翡小時候全當故事,過耳就忘,如今聽他不厭其煩地再次提起,隱約有些印象之餘,突然便品得了其中三味,不由追問道:「然後呢?」
周以棠笑容漸收。周翡從身後的包裹中摸出一個布包,遞給他道:「老和尚說,要是你回答不出,就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欺負別人老婆離得遠。
「他讓我問,梁紹葬在何處。」周翡說到這,又好似怕周以棠誤會老和尚要挖墳掘墓似的,忙又解釋道,「是為了一個……朋友,他中了一種奇毒,我們一籌莫展,梁……那個大人曾經與大葯谷有些交情,據說很多葯谷遺物在他手裡,所以……」
畢竟,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時了。
這孩子除了長相,其他地方真不像他親生的。
周以棠無奈道:「尋常江湖人鬧鬧也就算了,楚天權和康王居然也公然出現在永州,之後康王殿下那邊諱莫如深,北鬥文曲又不明不白地死在那,我若連這麼大的事都沒聽說過,也不必領著虛職尸位素餐了——和尚告訴你他法號叫『同明』了嗎?那大師給我這個幹什麼?」
周以棠問道:「嗯?」
周以棠接過去,沒拆開,便道:「慎獨方印?」
周翡道www.hetubook.com.com:「那人是個老和尚,他問你,『以利刃斬殺妖魔鬼怪,待到勝局伊始,妖魔俯首、神兵卷刃時,當以何祭,才能平息那些俯首之徒心裏的怨憤與禍患』?」
飛卿將軍聞煜將一件加了厚的大氅搭在周以棠身上,周以棠正在看一封摺子,頭也沒抬道:「多謝。」
周翡低頭研究自己的鞋尖,點頭道:「嗯。」
他上一次見周翡,還是在衡山那三不管的客棧里,距此時不過一年光景,卻居然沒能一眼認出她來。倒不是這姑娘長到十七八歲的年紀,還能接著十八變,倘若仔細看,她眉眼依然是那副眉眼,身形也並未有什麼變化,但整個人卻好似脫胎換骨過一番。
縱然天欲絕人之路,自己又豈能將自己困於一谷中畫地為牢呢?
第三是尋一個精通陰陽二氣的內家高手。
同明老和尚託付給她三件事,第一是找到相傳落在梁紹手上的大葯谷典籍——當年呂潤所書的《百毒經》。
周翡鼻子一酸,勉強笑道:「我又沒灌肥,哪長那麼多?」
這時,一個親兵突然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將軍!周大人,外面有人求見,拿了這個。」
聞煜一愣,周以棠為人喜怒不形於色,對上不卑、對下不亢,乃是個謙謙君子的做派,哪怕門外是曹仲昆親臨,周以棠也必說「請」,而非「叫」。他正在疑惑間,親兵已經退出去了,片刻后,領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周翡睜大了眼睛。
周翡向來不學無術,但「趙毅」其人她是知道的,此人具體有何建樹她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是一位前朝的大英雄,後來為昏君自毀長城所害,民間多有惋惜,便給那位大英雄編排了許多神話傳說,好似關二爺一樣塑泥身神像供奉——趙毅將軍死後,其子侄自立為王,最終逼迫皇帝禪讓皇位,從此改朝換代,剛才有了如今的趙氏江山。
人之一生,何其短、何其憾、何其無能為力、何其為造化所弄。
說完,聞煜趕忙騰地方走人了。周以棠站在一邊打量著周翡,他依然是內斂,而且這些年身在朝中,人越發持重了。四年多不見的女兒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他好像一點也不吃驚、一點也不激動,甚至沒有開口問她野到哪去了。他只是臉上掛著hetubook•com.com些許笑意,然後伸出蒼白瘦削的手,手指一張,比了約莫三寸出頭的長短,沖周翡說道:「長了這麼高。」
「天幕如遮,唯我一刀可碎千里華蓋,縱橫四海而無阻,」周以棠笑道,「我覺得你應該喜歡。」
周以棠一怔之下,微笑起來。
若說望春山內斂如草廬中的君子,這把刀是便華美如馬背上的王侯,它從頭到腳無懈可擊,便是將它扔在刀山裡,也能叫人一眼看見,自長柄至微微回扣的刀尖,無不帶著出類拔萃的孤高無朋,看得久了,竟叫人心生敬畏,不忍拉開。
暌違已久的人,乍一相見,記憶總會被神魂丟下一大截,彼此都不免生疏,須得讓那經年的記憶慢慢趕上一陣子路,方才能找回故舊的感覺。可是四年多,千余晝夜,周翡卻覺得周以棠好似只是下山趕了趟集,隨手帶回幾個小玩意給她玩,兩鬢沉澱的霜色不過途中遇上風雪沾染,一拂還能落下。
匣子里是一把長刀,刀身纖長而優美,長度與望春山相仿,比那把有些礙手礙腳的苗刀稍短一些,刀鞘許是後來配的,乃是嶄新的硬木所制,兩頭有包鐵和皮革,通體漆黑,卻不失光澤,看上去雖不花哨,也絕不寒酸。
周翡:「……」
周翡沖他一拱手,道:「聞將軍別來無恙。」
周以棠的手指一捋,便見那加了棉花的地方線沒縫緊,居然被他捋下了幾根棉線。周以棠低頭一笑道:「見笑。」
周翡按捺下有些癢的心,說道:「哦,還說讓你幫忙指個路。」
「天幕如遮,唯我一刀可碎千里華蓋,縱橫四海而無阻,」 周以棠笑道,「我覺得你應該喜歡。」
周翡「哦」了一聲,接過去沒動。
周翡順著慎獨印的邊緣捏了一圈,卻不正面回答,只是顧左右而言他道:「呃……那個李晟李妍他們都在前面等著,派我來請你回家……呃……爹也有些年沒回家了,多年不見……」
第二是搜羅種種珍惜的驅寒聖物。
「我叫人找過不少上古名刀,合適你的卻少有,好些已經中看不中用,保存完好的大多資質平庸,不平庸的又往往帶著點不祥的傳說,」周以棠說道,「直到去年見了這一把——這把碎遮並非出身名家之手,因hetubook.com.com為它的鍛造者只留下了這麼一把刀。」
周以棠疑惑道:「怎麼了?」
周翡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周翡低頭看著那刀上銘刻的「碎遮」二字,突然好似在這刀身上觸碰到了一絲沉痛而絕望的先賢魂靈。
周以棠拆開布包,端詳了一下上面的水波紋,沉吟片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低聲道:「難道……」
周翡:「……」
慎獨方印當時在死了的楚天權身上,可當時那大魔頭屍體旁邊的人——從應何從到周翡,全都神思不屬,居然不約而同地把這麼個人人爭搶的關鍵物件給忘了。好在四處尋覓謝允蹤跡的同明老和尚路過,才算沒讓這慎獨方印落在荒郊野外,莫名其妙地被什麼野獸叼走做窩。
聞煜記得,衡山三春客棧里那個少女身手在同齡人中算是出類拔萃,可身上卻還是帶著一點迷迷糊糊的孩子氣,又懵懂又青澀,因為無知,對什麼都好奇,見了什麼都躍躍欲試,至於自己下一步去哪、要做什麼,她卻好像都沒什麼准主意。
煙花三月里,前線正在對峙,第一批望風而逃的百姓已經在南方紮下了根,而戰火居然還在多方扯皮里沒能燒起來。
《百毒經》或許有些線索,可是究竟什麼是驅寒聖物,連老和尚也說不出幾種,至於什麼叫做「陰陽二氣」,則完全是蓬萊所收典籍的隻言片語,究竟是什麼意思,誰也說不清楚。同明大師讓她做好準備,即使踏遍人間,最後依然可能是遍尋不到,結果依然是一場虛妄。
周以棠卻將方印重新包好,不往下說了,問道:「他還說什麼了?」
周以棠:「……」
周以棠腳步輕快得全然不像「甘棠先生」,走到他那簡易的行軍帳中,在整齊的床頭取出一個長逾三尺的盒子。他挽起袖子,有些吃力地將這十分有分量的長匣子抱出來:「快看看。」
周翡沉默片刻,將碎遮的刀鞘推上,把湊合了一路的苗刀換了下來,對周以棠笑道:「爹,你有話就直說,跟我不必啰嗦那許多,還繞那麼大個圈子,又是托物言志又是以史鑒今,實話說,你走了以後我就沒翻過兩頁書,不見得每次都能聽懂你在說什麼。」
長刀的分量卻是十分趁手的,周翡小心地拉開刀鞘,只聽一聲輕響,那刀身與鞘彼此錯和-圖-書開的聲音竟然十分清越,露出鋼口極講究的刀鋒,與底部的銘文——
來人背光而入,長發扎著,身穿勁裝,背後斜背著一把古樸的苗刀,進門時自然而然地往聞煜身上瞥了一眼。聞煜也是習武之人,對別人的氣息極其敏感,來人進門時,他尚未來得及打量對方相貌,已經先行一凜,下意識地微微側身,將重心落到左腳上。然後他便見那人毫不見外地沖周以棠一伸手,說道:「爹,我的刀呢?」
又何以前仆後繼,為孜孜以求者、未可推卸者而百死無悔。
「朋友?」周以棠看了她一眼。
周以棠一抬頭,見那親兵捧著一把斷刀。
「呂潤天縱奇才,精通雜學,至今東海一系的鑄劍大師都收錄過他編纂的鑄造雜記,終年五十掛零,據說死於丹藥中毒,終其一生,沒能得見四海清平。他死後,大葯谷徒子徒孫整理其遺物,見他留下的多是害人不淺的丹方毒藥,只好挨個毀去,唯此一物……」周以棠的目光落在那把靜默的長刀上,「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鑄的,當時刀鞘上已經塵埃編生,不知棄置多久,刀光卻好似寒霜,叫人見而生寒。」
當年周以棠離開四十八寨的時候,她也死死地盯著那扇閉合的山門,曾經覺得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可如今,他不是也近鄉情怯,在蜀山附近逡巡良久,等著他們這些晚輩給他一個台階,好讓他理直氣壯地回去同故人一敘嗎?
聞煜詫異道:「什麼人這麼放肆?」
「然後國姓便改成了『趙』,大昭初年,戰火不斷,四方動蕩。太祖屢次前往大葯谷請呂潤出山,卻見他不知怎麼性情大變,沉迷求仙問道,整日與硃砂葯鼎為伴,煉些個無事生非的丹藥,行事多有顛倒荒謬之舉,只得悻悻離去,御賜大葯谷以匾額,又封呂潤為國師——不過他沒領過旨。」
聞煜吃了一驚,聽了這句話,再仔細一端詳,才認出來,來人居然是周翡。
「碎遮」。
都說周存曾經師從梁紹,大概同明大師也沒想到,她爹聽說有人要挖他老師的墳還能這麼愉快。
周以棠臉上笑意一閃而過,卻沒再追問,只道:「同明大師太過拘泥,既然叫你來問,還送什麼禮?難道我還會不告訴你?」
周以棠微微挑眉。
周翡偷偷伸長了耳朵。
聞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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