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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她：「演奏會，喜歡嗎？」

賓士車已開來停在路邊，景明大步過去，司機拉開後座門，他坐進去。

楊姝拿上資料下了車，陳賢也從自己車上走下來：「麻煩了，你在家裡吧？」

滋滋滋，伊娃跑來景明腳邊，小爪子摸摸他的腳。他低頭看她一眼，把她抱起來放腿上，手指撥弄著她的小爪子，一邊快速翻動資料。

他不和任何人往來，也沒有朋友，但他的教授對他極其偏愛。

景明沒答話。

她挑挑眉，把煙收起，抱著手等著。

不過幾分鐘，景明迅速翻完，說：「約萬向的人見個面，有個合同的事要談一下。」

經久不息的掌聲中，演奏會散場。

楊姝出了別墅，陳賢走上前來：「什麼事兒啊？」

杜若心虛點頭：「很好。」

易坤帶著她，隨著散場的人潮往外走，忽問：「怎麼樣，喜歡嗎？」

「嗯。」

易坤說：「想什麼呢？！」頓一秒了，道，「演奏會好聽，也不至於叫你到了這時候還沉迷啊。」

陳賢伸著脖子望外頭：「可是好像沒有散場誒。」

「嗯。」景明手肘搭車窗上，手背用力抵著鼻尖和嘴唇，像壓抑著某種情緒。

「很好。」他說，「你看上去過得挺不錯。」

「和元乾的一筆交易合同。」

楊姝時常給他幫助，負責給明伊定期彙報他的情況，也對他漸漸熟悉，一點點見識他的刻苦他的天賦和才能，亦憐惜他從天堂摔入地獄的痛苦。

只是半年後，他的精神狀態突然開始惡化，變得更加與世隔絕。即使後來有所好轉，他也依然沒有朋友，始終獨來獨往，和項目上的人也僅限於同事關係。

「你……」想說為什麼不來找我，說不出口，「你沒見過何望萬子昂他們？」

她生平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她站在草坪上，點燃煙，回頭望一眼二樓亮著燈的房間。

她努力笑笑，還想說什麼，可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陌生感，讓她無話可講。

六年不見，他嗓音也變了，低沉了，更有磁性了。

易坤低眸看和圖書她，晚餐時閃閃發光的女孩不見了，變得心事重重。他不是不知道她和景明之間的那些事，倒是沒想到過了六年，他一出現，便還能讓她如同失了魂。

半點兒生活氣息都沒有。

「不知道怎麼突然對萬向和一個叫什麼元乾的公司的合同感興趣了。」

回頭一看，一隻矮小的眼睛大大的機器人從沙發後邊鑽出來，腦袋左轉轉，右轉轉，看見她，眼睛眨巴兩下，立刻噠噠噠地朝她跑來。

「現在回公司？」

燈光熄滅的前一刻， 景明轉眸看了杜若一眼， 眸光沉靜如潭，下一秒，目光移開。

「如果事情不大，我交代下頭的人去做，你不用親自出面。」

「你，聽說你半年前回來的？」她問，無意識摳著手指。

易坤遞給杜若一張紙巾，她又迅速平靜下來，擦拭一下，強笑說：「這首曲子太悲了。」

她在原地待了十幾秒后，終於沖易坤笑笑：「我去下洗手間。」

這六年來他一直定期給景明彙報杜若的消息，雖都只是簡短的幾句話，並不詳細，但也足夠說明她的情況。

「嗯。」

過道狹窄，黑色牆壁上掛著幾幅印象派畫作，幾束柔白的小燈從頭頂打下，照在他白皙的臉上，睫毛的陰影投在他眼底，看不出過多的情緒。

「沒。好像是他不肯見她。」

楊姝望一眼夜空：「你說吧，我們春和研發的產品，收購的精英公司，全都是直接或間接跟無人駕駛相關的，像要掌控和壟斷這一領域的一切能者。而他呢，明明已經有了最厲害的技術和能力，自己卻偏偏不做無人駕駛。……折磨誰呢？」

杜若追去，剛繞過走廊，就撞見從露台返回的景明。

他突來美國，一來便引人注目。「景明」這名字即使是在她那商學院圈子裡也並不陌生。只可惜，他的慘敗，同樣引人注目。

「……」楊姝捏了捏手中的煙，倒意外他對這小機器人的態度，跟寵女朋友似的。

易坤扭頭問杜若：「感覺怎麼樣？」

開放式廚和-圖-書房也是一片墨綠色，灶台乾乾淨淨，明顯沒動過煙火。

陳賢一愣。杜若就在元乾。

「見他們幹什麼？」他反問。

她把照片遞給陳賢：「這誰啊？小少爺的女朋友？」

她坐在黑暗中克制地深呼吸，想平復心中翻湧的難受情緒，可惜，台上彈奏起Waters of Irrawaddy，悲愴傷感的音符傾瀉而出，兜頭砸向她，她一時忍不住，眼淚竟嘩嘩直下，慌忙低頭拿手捂住眼。

「回家。」

陳賢領她過去，拿鑰匙開了大門。

她嚇一大跳，這才猛然驚醒。

「和你一樣。」易坤說。

楊姝想不明白：「我進去看看吧。」

她正準備隨機敲一個，聽到滋滋滋的機器聲。

楊姝換了鞋進屋，她第一次來景明的家，看看四處，室內裝飾為北歐冷感風，藍灰色牆壁，白灰色地板。沙發地毯柜子，多以藍灰、綠灰、白為主。

起初，伊娃還噠噠噠地跑來跑去，到處轉悠，後來跑來景明身邊，蹭蹭他的腿，再後來，乖乖地自動休眠了。

她卻怔忡好久，當初醫院走廊里單薄的少年一瞬之間變成了此刻高大的男人，她嘴唇輕輕蠕動，終於，吐出兩個字：

陳賢莫名緊張，萬向公司是出了什麼問題了？

十二點半的時候，景明把資料收好，起身去洗漱。

小機器人說完，滋滋，滋滋，腦袋歪來歪去，辨認了一會兒，似乎察覺不對，忽然不說話，掉頭就走掉了。

小機器人跑到她腳邊了，滋滋滋仰起腦袋，萌萌地說：「你這個女孩子脾氣不好喲。」

景明頭也不抬：「我家禁煙。」

她起身飛快走出演奏廳，出了門，只見人來人往。她左顧右盼，終於找見景明的身影，他去了通往露台的方向。

而他眉心淺皺，已不再看她：「走了。」

杜若抬頭：「……啊？」

楊姝自言自語：「我怎麼覺得他這段時間不太對勁兒啊。」

楊姝正摸不著頭腦呢，書房門打開，景明看向她，問：「資料拿來了？」

隔著一條過道ｈｔtｐs://ｍ.hｅtubooｋ.com.com， 他望著台上的鋼琴家，炫目的燈光打在他身上， 側臉冷靜， 棱廓分明。

第三首便是出埃及記。

易坤沒拆穿，道：「我也不記得了，回去再查。」

二樓有個不小的客廳，落地檯燈，沙發，滿壁書櫥。兩道房門關著，不知哪個裡頭有人。

杜若機械地坐下， 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扯了一道，疼得渾身緊繃，無法動彈。

而直到一曲結束，她才敢扭頭看向景明。

人躺下，閉上了眼睛。

……

楊姝一愣，隔半晌，嘆了口氣，忽道：「你有時會不會覺得，小少爺挺可憐的。」

他拔腳離開。

他和網路視頻里那風光少年判若兩人，消瘦，沉默，死寂。卻也在貿然靠近時，能看見他眼裡極不友善的戾氣。

杜若站起身，表情平靜，但恍惚的眼神暴露了她的魂不守舍。

一個人住這麼空空蕩蕩又冷冷冰冰的大房子，楊姝無法體會。

她理解了：「行。約好了我告訴你。」

她說著，回頭看了一眼二樓的窗戶。

他聽著也有些陌生，良久，眸光略略一垂，上下輕掃她一道，落進她眼睛里：「有事？」

出了演奏廳，走下台階，她都沒太注意，不小心一腳踩空，差點兒滾下樓梯。好在他反應快，立即拉了她一把，將她扯回身前。

月光從窗外灑進來，他拿起床頭柜子上的小瓶子，倒出兩枚安眠藥，就水服下。

她當時就答應了。

杜若坐下，易坤看她一眼，沒說什麼。她臉色已是掛不住了，好在下半場很快開始。

「好，我讓楊姝姐送來。」陳賢說，看一眼車內後視鏡，景明下頜緊咬著，臉色很是難看。

「不知道啊。我看他這幾天情緒不好，東西也吃得少，給他定了他很喜歡的一家法餐廳，結果飯吃到一半，正餐才剛上呢，走人了。鋼琴會也是，聽到一半就離場，說是想著工作上的事。」

深夜，楊姝的車行駛入一處別墅區，繞過樹林池塘，停在一間三層半的象牙色歐式建筑前。

一邊走遠，一www.hetubook.com.com邊撲騰手臂，嘀嘀咕咕：「哎呀，是我錯了。咕嚕咕嚕～～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呀？」

陳賢坐在副駕駛上，奇怪：「就結束了？」

楊姝靠在牆上，等得無聊，拿出一根煙。

「哦。」杜若低下頭，沒話了。

可最近，始終如機器般的他有了絲變化，會心不在焉了。

六年前，她在美國讀博期間，接到恩人明伊的電話，說景明要去她的學校了。明伊擔心他的精神狀況，希望她能多留意一下他的狀態。

易坤：「嗯。」

「這兒。」

景明拿過去，到沙發邊坐下，半癱在裡頭翻開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 看向台上， 思緒時而被音樂裹挾，時而抽身出來。就這樣混混沌沌，上半場結束。

即使是受恩于景家的楊姝，起初也有惋惜，認為他不過是這世上再常見不過的一類天才——年少隕落，再無翻身之日。

「想到有工作要處理，提前出來了。」景明說，胸腔深深地起伏了一下，看向他，「萬向的資料，送一份給我。」

他至始至終沒朝她這邊看一眼，似乎完全沉浸在音樂里， 不曾為她分心半點。

她走上樓去。

「景明……」

小機器人好奇地看著，糯糯地問：「這是什麼呀？」

她摁滅煙頭，掏出手機搜索Prime，翻出一堆新聞照片，意外發現隊中竟有個女生。

杜若抓抓頭髮，說：「哦，在想第三首曲子叫什麼名字，想得分心了。」

這次他沒戴眼鏡了， 卻彷彿還是那麼遙遠。

「NO.2失敗后，把小少爺甩了？」她挑眉。

「……嗯，喜歡。」

「嗯。」

急速慷慨的音符從台上飛出來， 第一首便是激蕩的《野蜂飛舞》， 昂揚， 熱情，激烈。她的心思卻如何也跟不上鋼琴節奏， 只覺暈眩，混亂，胸腔內各種情緒雜糅成一團。

陳賢抓抓腦袋，也沒法否認了：「……是吧。」

從洗手間出來，回到卧室，摁了幾下遙控器，樓上樓下所有的燈在一瞬間悄然熄滅。

楊姝一頭問號：「啊？」

她啞然。

景明獨和-圖-書居於此，因而只有一樓客廳和二樓的書房亮著燈。

燈光亮起，原本安靜的場內有了人聲。

一首、兩首、三首曲子之後，他再也沒有回來。

沒想半學期后再去打聽，他的項目驚艷了所有人。連他的美國同學都說，他還是那個M.J.

「資料。」他答。

好在易坤認真聽著演奏會， 似乎並未察覺她的異樣。

手指飛速滑動，滑到其中一張——六年前轟動一時的競速大賽，Prime的少年們和紅色的跑車合影。

他目光無意落至她手腕，鑽石手鐲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光芒刺人眼。他移開目光，看向牆上的壁畫。

「出埃及記。」杜若胡亂說了一個，垂下眼眸，「你呢？」

「哪個合同？」

正說著，旁邊景明起身，直接離了場。

一支煙的功夫，她陷入回憶。

「喜歡哪首曲子？」

內場燈光熄滅。舞台上聚光燈起。

她又問：「你過得好嗎？」

陳賢不做聲。

兩人同時頓住腳步。

語氣中的疏離讓人無法忽視。

「沒。在景夫人家裡。」楊姝說，「怎麼突然要萬向的資料，不是在聽鋼琴演奏會嗎？」

三年前，景明創立了春和科技，因他名字影響不好，法人代表由楊姝頂替。原本就無意留在美國的楊姝也回到國內，開始打理公司。景明的工作重心始終在研發和戰略部署上，哪怕是半年前回國后，也甚少參与交際，只偶爾露一下面。

景明在書房裡工作直到深夜。

那頭，景明起身走去外邊，從她面前經過，她心裡頭重重一磕，坐立不安了。

景明放下那隻小機器人，走進書房。小機器人噠噠噠跟著他跑進去。

初秋的風從露台上吹來，她的心涼了半截。

……

而剛才那個奇怪的小機器人讓楊姝忽然意識到，這些年，他的沉寂和痛苦恐怕不止因那次慘烈的失敗，或許還有別的什麼。

回到演奏廳，景明坐在自己位置上，低頭看手機。

她將照片一點點放大，就見少年的景明笑容飛揚，他的手摟著身旁女生的肩膀。

小機器人嬌嬌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