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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不一樣的，但現在他又變得一樣了，讓她不願再側眼瞧他一眼了。

「喂！南雅。」

南雅微微一笑：「都說我是破鞋，所以連你一個小孩子也能來踩我一腳。」

南雅問：「現在覺得我很過分了么？」

周洛的心猛地一沉，冰冷、委屈至極。她一巴掌把他揮進了深海里。這是他從未遭遇過的困境，知道他心裏多痛苦多悔恨，卻偏偏就是不給機會，她怎麼那麼殘忍？他看著夕陽下那張蒼白卻絕美的臉，他顫抖著，深深吸了一口氣。

南雅又問：「我都沒有罵你、侮辱你，這樣你也覺得很痛么？」

那天之後，周洛聽說，因為南雅的堅持，徐毅被關了起來，這在清水鎮是頭一例，引發軒然大|波。南雅又一次提出離婚，徐毅還是不肯，說夫妻感情很好雖偶爾打架但沒破裂，民政人員也頭疼，南雅起訴到法院，據說還在調查。

陳鈞他爸忙道：「不用謝，應該的。」

周洛不吭氣，橫豎是不爽。他耐了一會兒，還是急著想知道那邊情況，便推林桂香：「不講了，你趕緊走。」

周洛急得眉毛皺成一團：「我真的知道錯了呀。那些話真的不是我本意。你不是那樣的人，是當時我氣你，故意慪你的。我真知道錯了，你不相信么？」

民警鬆開周洛，他繃著臉，喘著氣，不吭聲。

夕陽灑滿青石巷，院牆上堆滿白色的木芙蓉，她穿著水藍色的旗袍，步伐徐徐，垂眸看著腳邊身著小旗袍的小丫頭。

「那麼多男人對她想入非非，哪個做丈夫的不憋屈？」

陳鈞一聽，來勁了：「誒，你有時做夢，會不會夢見認識的人？」

「難道我看著人被打死。」

周洛走在回去的路上，五內俱焚。

林桂香也不忍，嘆了口氣，語氣轉圜，道：「說起來，南雅從某些方面講，也是個好女人。她男人那麼有錢，她不靠他養，憑手藝開店做事，自力更生。聽說她開那家店沒拿徐毅半分錢，全是之前給市裡的人做衣服一點點攢的，不然就他們倆那吵法，徐毅早把旗袍店掀了。」

南雅說：「你在卷子上不經https://www.hetubook.com.com腦子地隨手寫下一個答案，交卷后你知道錯了，後悔死了，這套卷子你還有第二次機會再寫答案嗎？」

林桂香看向徐毅，上去「啪」一耳光甩他臉上：「自己女人管不住，髒水往我兒子身上潑？他才多大，你們一個個還要不要臉？」

再多的消息，周洛也不知道了。

「我沒叫你來幫忙。」南雅開口。

南雅卻未答，泛泛地笑了一笑：「周洛，翻過年來，你就要高考了吧？」

陳鈞他爸被嗆住，後邊也就沒話了。

「還要怎麼塗，刷牆呢！」周洛跳起來，痛心疾首狀，「今天浪費時間太多，我要做卷子啦！」

走時周洛聽見屋子裡南雅對陳鈞他爸說：「謝謝你們又趕來。」

南雅說：「刀劍傷身，言語誅心。說出口的話哪裡有收得回去的道理？你覺得你和鎮上的人一樣，不是故意的，反正隨口說說，發表個觀點。嘴巴長在自己身上，行善，作惡，愛怎麼用是各人的自由。但，就當我是記仇的，好不好？」

宛灣仰著腦袋，沖他笑：「周洛哥哥，你要到我家裡玩嗎？」

「這種事誰有臉承認，肯定是幫著他綁住老婆孩子。反正傳出這種事，大家都只會罵女的。——虧他想得出來！」

周洛惶惑地點一下頭：「啊——怎麼了？」

周洛緩緩舔了一下牙齦，半刻后，笑了一笑。下課鈴響，他起身走下台階，往教室去。

林桂香走到周洛跟前，周洛一愣，別開眼去。

「他放屁！」周洛叫道。

周洛一愣，本能想否認，卻無力反駁。是啊，人都不喜歡和自己不一樣的人。

周洛連推帶攘把林桂香轟出門，隔半會兒，自己也要溜，轉念一想，又回房，把藥水倒出一些拍在肩膀上，特顯眼的位置，對著鏡子照照，一眼就看得到。他這才躡手躡腳從樓梯溜下院子，藉著樹蔭偷偷潛了出去。

林桂香瞪他一眼，繼續說：「不過落到別人眼裡，就說哪有人有清福不享，是天生愛拋頭露面惹風頭。」

周洛思索著南雅應該去接宛灣了，正想著，和-圖-書巷子里傳來南雅低低的溫柔的聲音：「你說呢？」

南雅似乎不想看他，目光垂下來，落在他肩膀上，看見那葯漬，又很快移開。

①小蛐蛐/小蛐蛐沫兒：南方方言，形容一丁點兒大的人或事。

周洛心底一陣冰寒。心寒卻是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和他厭棄又鄙視的那類人有什麼區別？

「你還來勁！——徐毅這些年憋屈壞了，什麼醜話都說得出來。你以後少管他們的事兒。」

南雅見他無話可說，極淡地彎了一下唇角，那表情卻說不上是笑容：「我喜歡的音樂和你喜歡的一樣，就判定我是同類，是知己，是你想親近和拉攏的好女人；我喜歡的詩歌和你喜歡的不一樣，就判定我是敵人，是異己，是你應該排除和欺負的壞女人。我說的對不對？」

可他不配。

周洛跑去派出所，沒見人，又跑去南雅家。家裡也沒人，大門緊鎖。

「誰再敢動我兒子一根手指頭，我跟他拚命！說我兒子半點是非，我撕爛他的嘴！」林桂香轉頭還想指責南雅，見她臉色蒼白，一身是傷，最終下不了口，只瞪一眼，不由分說把周洛押了回去。

周洛瞧見，趕緊抓住機會，可憐道：「你看！」他扭過去把背給她看，「我背上還有傷呢，怎麼說也是為了你。——我們扯平了，好不好？」

南雅說：「拉幫結派打壓異己，成年人常犯的錯誤，對一個小孩子講是太苛刻。所以我並沒有生你的氣。真的。回去塗藥吧。」

宛灣聲音糯糯的，高興地比劃出三根手指頭：「媽媽表現很好，得三朵小紅花。」

周洛望著額頭纏了紗布的南雅和完全不知發生何事的宛灣，心裏再度泛酸。

他抬不起頭來。而她依然平淡，

周洛不吭聲，徐毅也不吭聲。

周洛回頭往坡上望，

周洛恨恨道：「是！痛死啦！」

周洛笑著點頭。

是啊，他說她是壞女人，他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又何必來道歉呢？無非是心虛這其中有誤解的可能。那天江醫生在離店時突然拍她的手，可能是她來不及反應他就走了，落在他眼裡就是她放縱。正www.hetubook.com.com如那天他碰她的背，要是傳出去，別人只以為是她引誘他。天氣再熱，她就是死也不該鬆掉領口的第一顆扣子。

「是，你沒叫我，是我自己跑來挨揍的。但不管怎麼樣，我也挨了打了，疼死了，真的疼死了。這就算對我的懲罰行不行？我們就扯平了好不好？」他巴巴望著她，「你看呀，我葯都沒塗完，就跑來跟你道歉。」

她其實是多好的人啊，施予她的一丁點小恩小惠，她都記在心底。

年少遇挫的情感像毒瘡，挖也挖不掉，只能生生熬著忍著，指望能像書上說的那樣，讓時間治愈一切創口。可這時間，怎麼就他媽的過得那麼慢！

「徐毅他堂兄都出面承認了。」

周洛也不能真說，只感慨一句：「沒什麼，就做了個春夢。」

周洛望著天空，嘆了口氣。

「說開了，也還是要謝謝你。清水鎮上，你是第一個送宛灣回家的人，第一個怕我被打就賴在我家不走的人，第一個幫我修機器卻沒動手動腳想獲得什麼回報的人，我——」

周洛看他一眼，極其虛假地笑了一下。

周洛彎腰摸摸她的頭：「乖宛灣，我有話要跟你媽媽講，你先去那邊玩好不好？」

周洛：「什麼叫他憋屈壞了？」

周洛突然就感到了害怕，心也冰冰涼直打顫，他難過起來：「你不相信我剛才說的話么？」

周洛立刻說：「對啊！你相信就好啦！我說的話根本沒過腦子！隨口一說的！那些話我收回，我全部收回好不好？」

南雅牽著宛灣擦身而過。周洛心底一涼，臉上的笑掛不住了。

「這用想么？宛灣那麼點小蛐蛐沫兒①，南雅叫她一個人去醫院？再說胡秀嬸這后媽跟南雅也不親。南雅肯定是不想宛灣看見她挨打，把她支走。」周洛說完，一時有點心酸。

南雅直視他，

「好哩。」宛灣鬆開南雅的手，顛顛跑去樹下騎木馬。

「謝謝宛灣。」南雅說。

林桂香問：「對了，你怎麼知道她家出事了？」

南雅對他微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宛灣眼尖，看到站在院子門口的周洛，沖他搖手，ｈｔtps://ｗww•ｈeｔubｏok•coｍ.ｃom清脆地喊：「周洛哥哥~~」

「這不你特長么。」

活活氣死算了。

周洛咬牙，差點沒泛出眼淚：「是！」

學校在山坡上，俯瞰清水鎮，看得到細細的清水河，南雅的店就在河邊。也不知道她這些天過得怎麼樣。

南雅：「要謝的，還得謝你們下次來給我收屍。」

那句「不一樣」像一把刀在心裏攪。聽到那一瞬有多激動興奮，之後就有多絕望悔恨。是啊，他和那些他不屑為伍的人沒有區別。他跟他們一樣醜陋。

「徐毅不肯離，南雅說他打人；徐毅就說南雅扯謊，她跟徐毅在市裡的那個三堂兄搞在一起了，要離南雅就沒資格帶宛灣。」

他不知悔改，林桂香氣得半死：「以為自己是大英雄？人家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今天吵吵明天和好。你這算什麼，挨打不說，還惹一身腥。」

「我幹了件不要臉的事。」周洛悵然道。

周洛默了默，並不好表態，於是道：「你是藉著誇她誇你自己么？」

回去上藥，周洛趴在床上疼得鬼哭狼嚎，哇哇直叫，林桂香又心疼又生氣，罵：「人家兩口子打架你摻和什麼？」

林桂香掃一眼周洛手臂上的傷口，突然把他推轉過身去，掀起背上的衣服，少年單薄的後背上赫然兩條血痕。

周洛心不在焉，反應也遲鈍：「誰做夢不夢見熟人？」

周洛跑去擋住她去路。他一副大恩人的姿態，瞪著眼睛，卻又有些膽怯地瞅著她。南雅抬起眸子，眼神涼淡。周洛心裏頓時打了個顫，但又不肯示弱地挪開眼神，便外強中乾地跟她對視著。

「哎，葯還沒塗好呢。」

「誒，剛不是說春夢么。」

陳鈞他爸和林方路趕緊攔住：「林姐別激動，這事我們來處理。」

南雅說：「我相信呀。」

周洛一聽就來火：「徐毅說那些屁話你也理！」

耳聽不為實，眼見不為實。為什麼直到今夜才明白。

周洛滾燙著臉頰，不吭聲了。

「你為什麼要來救我呢？」南雅抬眸，問，「說我是壞女人，又為什麼跑來替我挨打呢？——究竟是我言行不一，還是你們深諳此道？」

周洛坐在籃m.hetubook.com.com球場邊，望一眼秋天高高的天空。如陳鈞所說，十月中旬一過，天氣驟然就轉涼了，涼得周洛沒心思換籃球服去打球。

他一直在坊間流言與她的真實間搖擺不定，他從沒完全信任過她的為人，他哪裡有資格讓她認為他對她有恩，哪裡有資格讓她跟他和好？

周洛緩了半秒，瞥他一眼：「夢見誰了？」

「——意外了？覺得我是那種被打多少耳光也無所謂的人，被罵多少次盪|婦你一笑著對我道歉我就能不計前嫌對你笑回去？——我對你微笑，你說我輕浮；我對你友善，你說我放蕩；我對你真心，你說我自取其辱。——現在發現我沒那麼好打商量，你又要說我刻薄得理不饒人？」

她垂下眼，輕輕地搖了搖頭，彷彿說一件極為荒誕的事，「——我原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

「南雅。」

林桂香慢慢放下衣服，顫顫地吸了一口氣，問：「誰打的我兒子？」

周洛煩躁至極，要說徐毅不幹凈，又忍住了。剛才打架時他就忍下，無非是顧及南雅。要是這事兒曝光，眾人還說是南雅的錯，那簡直……

南雅問：「什麼話？」

話里是沒事了，可沒個准信兒，周洛還是不安，小聲地確認一下：「那你……我們，是和好了么？」

他看宛灣跑開了，直起身，低下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我錯了。」

周洛覺得跟她講不清楚，恨恨地埋住腦袋，隔一會突然又抬頭，問：「他們不是鬧過好幾次離婚么，去年還去了法院，怎麼沒離成？」

南雅平平淡淡看著他，周洛也摸不清她想法，一時有些慌，他的頭又往下低了一點，儘力與她的眼睛平視，努力希望她能看見他眼睛裡邊的誠意：「那些話都不是我本意，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陳鈞見他是真煩惱，忙道：「怎麼了？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

話都讓她說盡，周洛猝然慌張，急忙撇清：「不是我，真的！是鎮上的人都這麼說——」

陳鈞湊過來，拍他肩膀：「最近不對啊，思春呢。」

他要氣死了，又不能衝進陳鈞夢裡大殺四方把南雅給揪出來。

南雅看一眼，垂下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