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轉眸看他，正好撞見他緊張而期盼的眼神，滿滿都是歉疚，少年的臉乾淨又清新，像清晨山裡的空氣。
她半垂著眼，幾縷碎發被晨風撫到額邊，被陽光暈成金色。
還是不理。
周洛被她罵得一陣筋絡舒暢，緊隨其後，恬不知恥地說：「最近，經過深刻的反省、再反省、和再再反省，我已經充分認識到自己的偏見、愚昧和錯誤。我把你捐的那本詩集借出來了，簡直是精神洗禮啊，你看我，有沒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不看也沒關係，我講給你聽。——那本詩集，啊，寫的真好啊，但就是看不懂。要不，你給我解釋一下，或者我們找個時間探討探討。」
那群女生也不會看臉色，不知收手，又一次把張青李撞到周洛身上，周洛一開口語氣就已經不耐煩：「再鬧不寫了啊！」
南雅無奈，拿他沒辦法：「去吧。」
「媽媽再見。」
「德國的貝恩，我謝謝你！」
周洛回到教室，一群女生擠在後邊的黑板旁做板報，迎接澳門回歸。
不理。
張青李微窘，說：「你寫吧，我在旁邊畫格子。」說著拿了直尺在旁邊筆畫。兩人仍並排，但也互不干擾了。
「我就會這一句，從死亡詩社裡看到的。死亡詩社，小師姐，那部電影你看過嗎？特別好看！」
他夠賴皮，但她也夠冷靜。
他抓耳撓腮，皺眉苦想：「是——」
這首詩給出的答案竟如此簡單。
再看那天的小黃詩，義大利女htｔｐs://ｍ.hｅtｕｂoｏk•cｏm•cｏm詩人帕特里奇亞·瓦爾杜加所作，赤|裸裸揭開性的面紗。
「我最喜歡那首——哦，船長！我的船長！」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招是他昨晚頓悟的。
隨手一翻，看到西班牙詩人安赫爾·岡薩雷斯寫的一首《這是愛》，
到分叉口，南雅輕聲說：「再不走，上學要遲到了。」
他好像忘了。
沒想，周洛突然打斷：「最鬱悶的事：想挽回一段友情卻搞砸一切，給她道歉而沒得到原諒，悔不當初又不能逆轉時間。」
「『比如大熱天看見一杯啤酒，
千防萬防，還是讓他得逞。
周洛想到南雅，又是一陣胸悶氣結。
周洛：「送給你。」
周洛偷偷看她。
「『當一切都明亮，
但他更加振奮，彷彿看完南雅珍藏過的詩集，他就隔著時空和歲月跟她的思想交流了一遭，也離她更近了一些。
他早就認識到自己因這本詩集而將南雅定義為「不正經」的行為既滑稽又可笑，今天再看，才知自己愚昧到多徹底的地步。
周洛看她一眼，接過紙：「寫哪兒？」
周洛猴子似的一跳老高，臉上掛了大大的笑容：「那我去上學啦！」
總算消停，可沒過一分鐘，又有人撞了張青李一下，張青李再度撲上周洛的身。
南雅默然。
「『沒譯成德語。
師姐……
「——你只喜歡眼睛本身還是塗了睫毛膏的？
「啊，原來是這樣，你都背得？後面呢，後www.hetubook.com.com面是什麼？」
「我毫不遲疑地回答。
周洛黑著臉出了教室。
周洛想，南雅是不屬於這個小鎮的，或許，她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她的靈魂應該屬於一百年後的世界。
「——眼睛，
說完，轉身就走。
「我對她說
「『卻買不了。』」
南雅繼續往前走。
是把我身體里你最愛的那部分摳出來給你，餘下的仍是我自己。
是什麼？
一聽她語氣，就知和好了。周洛心中鬱悶一掃而空，問：「小師姐，有幾首詩我是真的不懂，下次能跟你討論么？」
「『自家咖啡更香醇，
「『最鬱悶的事：沒——』」
「她說：
南雅目送宛灣入園。
周洛躺在床上，激動而快樂，直到夜很深很深，窗外的貓貓狗狗都入眠了，他才睡去。
「沒鬧呀，人多就不小心撞到了嘛。」
南雅面無表情：「厚臉皮。」
「誒，小師姐，你喜歡誰的詩啊？我喜歡惠特曼，你呢？」
周洛不冷不熱道：「等你寫完我再寫？」
不理。
「『卻聽說有一本不錯的偵探小說，
心裏嘆了口氣，畢竟是個孩子。
周洛去圖書館，從角落裡找到他藏起來的詩集，借了回去。
「那這首等我看了再討論。你那個詩集在哪裡買的，裡邊的詩真好，我也想買一本。」
「這首詩下一句是什麼？哦，船長！我的船長！」他胡言亂語，「揚起風帆，帶我在浩瀚的大海上破浪乘風——」
「周洛！」張ｍ•ｈｅｔｕｂoｏk.cｏm.ｃom青李喊他，旁邊女生們交換眼神。
南雅停住，繃著臉：「周洛——」
「是——」
女生們幫著張青李的小心思，傻子才看不出來。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撞一下身體，心裏就能開花。卻不知如果對方沒心思，會厭煩。周洛對張青李就沒有半點意思。放眼整個學校，沒哪個女生有半點意思。
周洛也不在意，彎腰湊到宛灣跟前，把空空的手心給她看，打了個響指，嗖一下，手中變出兩根棒棒糖，宛灣「哇」一聲張大嘴巴，黑眼珠滴溜溜看著他。周洛心都軟了，要是南雅也這麼好哄就好了，嗷。
「『你也無意談天說地。
不理。
「每首我都喜歡，你喜歡哪首呢？」
南雅忍無可忍：「船長，我的船長，我們險惡的航程已經告終，我們的船安渡過驚濤駭浪，我們尋求的獎賞已贏得手中。」
多有意思啊。
「——你到底想幹什麼？」
周洛起身，又變出一根棒棒糖，笑一笑：「給你留了一根。」
激將法也不吃了。
又不理了。估計是看出了他的招數。
「『可自家房間更安靜，
南雅不理會，徑自往前走。周洛橡皮糖一樣粘上去，跟著她拐過一條條山坡小巷。
「你也不記得後邊的？」
手還懸在他面前。
不如南雅。
周洛大開眼界，酣暢淋漓地看完整本詩集，有種一夜之間走過青春期迷霧的豁然開朗之感。
這詩集里的詩全是如此，直白，衝擊，撕開面具，揭露本質——關和*圖*書於性|愛，關於死亡，關於黑暗，關於醜陋，關於虛無，關於人性的每一面。
其他女生不時故意撞張青李，後者連連撞到周洛身上，張青李一會兒跟周洛道歉，一會兒滿臉通紅追打女同學。
周洛沒心情：「你自己寫。」
「求學啊！」周洛萬分認真，「聽說你喜歡文學，你又是我同一個高中的師姐，我們就不能切磋切磋探討探討？多多交流才能讓彼此都進步提高呀南雅師姐！」
「她也毫不遲疑
「我覺得德國詩人貝恩的那首《鬱悶之事》很有意思。」少年滔滔不絕，開始念詩，「《鬱悶之事》——貝恩『比如不懂英語，
「『極其鬱悶的事：』」她淡淡地接過，說，
「那兒！」張青李指著黑板左上角。周洛拿了粉筆抄寫。張青李則在黑板左下角抄寫澳門歷史。橫排抄寫，兩人書寫速度不一致，難免碰來撞去。
愛是什麼？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女們最常思考卻最不得其解的問題。是傳字條時的眼神，還是籃球架下的加油；是我對你一個微笑，還是你偷偷牽一下我的手；是伊麗莎白和達西先生，還是羅密歐和朱麗葉；是日復一日，細水長流，還是轟轟烈烈，燃盡生命。
張青李塞給他一張紙：「你字寫得好看，幫忙把《七子之歌》的歌詞抄到黑板上唄。」
「『受邀做客，
青翠的巷子里，她身上開著花，而他是一隻蜜蜂。
張青李嚇一跳，女生們全噤聲。
「『鏟子挖土也輕鬆。』
張青李看看女同學們，面hetubook.com.com子上掛不住，輕聲道：「幫個忙嘛，我要寫另一段。」
南雅無言半刻，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他想她的溫柔，她的冷漠，她的柔順，她的尖利；也想她的搖滾樂，她的小黃詩，她的旗袍；甚至想她的得理不饒人；覺得她那樣的女人才算是有意思的。可偏偏他沾不上半點邊。
說完了還不走，兩隻眼睛亮晶晶盯著南雅，一臉燦爛地等待批准。
「——你的眼睛讓我激動沉醉。
周洛沉默著沒發言。
短短几行字，周洛背脊竄起一股冷意。
少年飛奔進巷子，一邊奔跑一邊不時地回頭倒著跑，沖她大聲喊叫：
南雅對她淡淡一笑，宛灣接過棒棒糖，脆聲道：「謝謝周洛哥哥。」
第二天一大清早，周洛上學前繞去宛灣的幼兒園，心情不錯地靠在門口當門神。南雅送宛灣來時遇見他，拿他當空氣。
「幹嘛？」
「砰」一聲，周洛把粉筆砸黑板上，砸出一個白點，粉筆彈出去老遠。
「誒！」周洛立刻搶答。
「小師姐再見！」
不理。
張青李紅著臉，尖叫：「姜冰冰，你們別鬧了！」
宛灣眼睛一亮，抬頭眼巴巴地看南雅。
少年和少婦隔著一人的距離，一冷一熱，並肩走在晨曦初照的青石巷，她穿著水粉色的旗袍，他一身藍色的校服，她不言不語，他輕輕念誦，念到半路，卡了殼：
「『極其鬱悶的事：——』
這次是真急了。
「『最鬱悶的事：沒死在夏天，
「把眼睛留在盤子里給我，然後摸索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