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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風

作者:玖月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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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不走好走的路?」
「我信。」南雅說,「你皮厚。」
「楓葉。」
晚霞奼紫嫣紅,灑滿天地,他們站在天堂的入口。
南雅又垂下眼帘去,一手端著小瓷杯,慢慢飲茶,一手在檯燈下給旗袍添上最後幾筆。
南雅終於被說動,起身去關捲簾門。
「以前的人採藥走的,被我發現了,誰都沒告訴。」
南雅說:「你校服裡邊只穿了一件T恤吧,不冷就見鬼了。」
兩人一心爬山,沒多餘的話,倒享受這樣的安靜,秋風清冽,並肩而行,只有風聲和兩人喘氣的呼吸聲。
周洛笑問:「走哪邊?」
張青李尷尬地低下頭。
說話間他們已走到山頂,俯瞰整片山林小鎮。山脈一片金黃,梯田五彩斑斕。
想到這兒,周洛連腳步都是輕快的。
「冤枉,穿校服哪有什麼風度?」
周洛說:「放心,我做題向來一次就過,我也從不犯不該犯的錯誤。」
各種稀奇古怪的詩都被他挖出來,有時甚至不局限於詩,一段感悟一篇短文。他特意買了一摞信箋紙,把選好的文字工工整整抄下,每天帶一首讀給南雅聽。南雅則把喜歡的收起來,不喜歡的還給他。至今沒有還他的,全進了她的抽屜。
「……」南雅哪裡不知道他的鬼心思,頭也不抬:「沒時間。」
南雅在秋風裡彎彎唇角,果然是少年,那麼澄澈,那麼理想。只是,他還不知道,生命是一條從理想主義走向現實主義的道路。越長大,越模糊。
「我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今天考試,提前交卷。」在她面前,少年總愛得意炫耀,嘖嘖兩聲,「題目簡單死了。我都快睡著。」
她再次看著周洛出神,全然忘了是在月考的考場上,正低頭寫卷子的周洛感受到她的目光,慢慢轉過頭來,一瞬不眨看著她,思緒還沒從題目中抽離。
和_圖_書走的小巷,我只能在你身後;難走的山路,我能與你同行。
有時周洛沒帶詩來,兩人也不多言,她也不會趕他。單放機外放著歌曲,她對著帳畫著圖,他專心寫作業,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到時間了各自走人,簡短一聲招呼就再見了。
有次起床遲了,跑在巷子里遇見迎面走來的南雅,已送完宛灣往回走。周洛想著擦身而過時說點兒什麼好,另一個路口晃出來兩三個學生,對著南雅吹口哨,周洛頓生一肚子火,南雅卻如耳聾,半點反應沒有。那幾個學生晾得無趣,也就走了。
待她把門拉下,周洛從屏風后竄出來,一腳把離地還有幾十公分的捲簾門踩到底,風聲和街上的喧嘩擋在外頭。
監考老師剛從身邊走過,一小團紙飛到她桌子上。張青李一驚,居然來自周洛。
周洛又給她罵得心花怒放,刷起袖子把手遞給她:「來來來,你捏捏,看我是不是皮厚。」
南雅說:「別到時試捲髮下來,一堆不該犯的錯誤沒檢查出來。」
可他沒有。
周洛也不敢溜到屏風外去搬椅子,便從隔間里撈出個小板凳坐下,乍一看像蹲在地上的一隻大狗。
張青李的心小鹿亂撞,打開紙條,心被撞落谷底,居然是小抄……
「現在不能說,要去了才知道。絕對是好東西。」
而周洛忽然之間就很想擁抱她。
「她打的那些花樣太老,顏色也古怪。」周洛騎著椅子翹來翹去,突發奇想,「小師姐,你會打毛線么,你給我打一件,按市場價賣給我?」
「這次是真的。」
她沏好一杯熱茶遞給他。
要死的咧!要死要死的咧!
「想起我第一次跟你讀的那首詩,《未選擇的路》。」
周洛怕別人看見,領南雅走了一條岔道,羊腸小路通向山頂。
他那腦袋怎麼想的?張青李埋和圖書怨著,再看周洛,他已起身,提前交卷。試卷往講台上一放,身影迅速消失在教室門口。
櫃檯上開水剛剛煮沸,南雅說:「喝杯熱茶再走。——我把這圖畫完。」
不,因為想和你並肩。
那一瞬間,一股更深沉的理智抑制住衝動的荷爾蒙。彷彿少年在一瞬之間成長了。他感到敬畏,害怕,不敢破壞他們好不容易修好的情感,也就是在那一瞬,他忽然意識到,她就是他那條困難的路。
走到某處石階拐角,他忽然停下,日常來去匆匆沒注意,什麼時候山裡的樹木一夜之間變黃了。綿延的山脈全是金色,夾雜幾塊紅色楓樹林,裝滿果蔬的梯田一塊塊色彩繽紛。
南雅莞爾,接過話:「但難走的路更有趣。就像現在,為什麼我們不走巷子,走山路,因為山路風景好。」
「真不冷。」周洛說,「你別不信,有人天生就抗凍。」
「怎麼不帶來這裏?」
「太大了,搬不過來。」
南雅不回答,周洛癟癟嘴,知道問不出就也不緊追,提議說:「關門吧,我帶你去看一樣特別偉大的東西。」
張青李則沒那麼輕鬆,一連好些天心神不寧,課上課下都忍不住觀察周洛。他和平時沒什麼差別,該說話說話,該作業作業,但心情很不錯,寫著卷子能唇角彎彎,轉著筆想著題目能沒來由地哼上一句歌。上學最後一個來,放學一溜煙跑掉,也沒見他和哪個女生過分親密。
「衣服穿少了。」南雅說,「你這年紀的孩子,只講風度,不講溫度。」
過去的一個月,他一放學就溜去南雅店裡給她念詩,《拾詩》念完了,就在圖書館找,總要淘沙一般看了很多首才能挖到一首有意思的。
南雅雙手插在大衣兜里,踩著落葉,聽身旁的高中生小老師講課,「人們傾向於選擇好走的路,人多的路和-圖-書。因為輕鬆容易啊。」
才下午四點,旗袍店門大開著,南雅正畫圖,被突然竄出的人嚇了一大跳,驚詫:「你怎麼這時候過來?」
「哪條不好走?」
她旗袍外套了件米色大衣,又系了條紅色的毛線圍巾。看得周洛愣了好幾愣。
他覺得自己像個撈珍珠的人。
南雅倒稀奇:「我在清水鎮住了一輩子,也不知道有這麼條路。」
「一條蚯蚓在你眼裡也偉大。」她一想到上次他撿了條蛇皮給她就陷入無限的無語。
然而,在這一刻,她被他帶上了逆行道。
周洛還不放棄:「我看你店裡的衣服都換成秋冬款了,進貨的時候問問有沒有男裝唄,給我捎一兩件。我相信你的欣賞水平。」
這少年逮著機會就自誇,南雅懶得跟他貧,瞥他一眼:「不冷么?」
雖然紅圍巾遮住她半張臉,可周洛從她眼底看到笑意,問:「你又笑什麼?」
周洛搓了搓手:「這裏暖和,教室里冷。不知哪個蠢蛋把學校建在山上,一到下午山裡全是霧氣。」
「卷子上就是這麼說的。難走的路讓人戀戀不忘,讓人不後悔。活著的意義恰恰就在於不斷選擇那一條條難走的路。」少年感慨,帶著純凈的理想主義。
山間空氣清冽,周洛心底無言。那樣的默契該與何人說,不必與人說。
她那麼自然接過他的話,微嘆:「是啊,選擇輕鬆很簡單;迎接挑戰卻很難。可是,做難做的事才有意思呀。」
「哪條風景好?」
放學路上見著的什麼鬼東西都往她這兒送,什麼「妖嬈」的樹枝,只剩一片花瓣的花兒,一束麥穗,還有不知誰家地里偷的玉米棒子。
南雅:「……」
走到半山腰,前邊一道分岔路口,兩條小路一邊是金黃的銀杏葉,一邊是鮮紅的楓樹葉。
……
南雅有些好笑,低下頭笑了一下。
hetubook.com•com洛不打擾她了,啜一口熨燙的清茶,看一眼燈光下她低頭畫圖的模樣,覺得這樣的瞬間無限美好。
周洛從小板凳上起身,雙手展開,筆畫了一個世界。
她人已走,他反而被罵得高興極了,想著她嗔怒的眼神,他跑在上學的路上只差沒飛起來。
帘子外邊有個小屏風擋著,不會讓街對面的人瞧見。周洛自覺站在那邊,沒敢跑出來。
南雅啪一下打開他的手,又是那句:「玩邪了你。」
這樣的景色該給南雅看呀!
周洛眼睛一瞬不離開她的臉,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小表情,立刻問:「你笑什麼?」
周洛抬起來一仰頭,咕嚕一聲,喉結一滾,幹了。杯子遞迴去,眼睛亮閃閃望著她。
「那就走楓葉。」南雅說。
「……」南雅又給他倒一杯,也給自己倒上一杯。
很快畫完,南雅放下筆,說:「走吧。」
山風吹著他們,南雅說:「果然很偉大。」
周洛笑了笑。
「小師姐,我們今天考試做的英語卷子,有一篇閱讀理解。你剛問我哪條不好走,我就想到裡邊有句話,說,Never take the easy road.」
周洛一口氣將茶飲盡,從後門溜出去,爬坡翻牆,到巷子盡頭等她。跳著腳等了好一會兒,南雅才從大路上繞過來。
南雅到他面前站定,四處看看,問:「往哪邊走?」
周洛塞著耳機聽著歌,連走帶跑在十一月的山間,年輕的心裏燃著一團火,身體絲毫不怕轉冷的天氣。
周洛垂眸一想,笑了笑,越想越高興,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到最後忍不住「哇哦」「哇哦」滿山遍野叫喚。他撒丫子跑下台階,穿過小巷,翻過矮牆,從金色的樹葉間跳下去,鑽進旗袍店的後門,邊拔下耳機關了音樂,邊掀開帘子跑去屋裡。
他把玩著手裡的小瓷杯,潔白的,圓潤的,和*圖*書像她這個人,起初摸上去冰冰涼涼,放在手裡捂上一段時間,就帶上體溫了。
南雅抬起頭:「這倒可以,我給你留意。」
南雅漸漸走近,從周洛身邊走過時如沒見到他,周洛急了,咚一個響指打在她跟前。結果招來南雅一個惡狠狠的瞪眼:「要死么?」
周洛不禁就笑了一下。
「那看看我們想的是不是同一句?」周洛雙手插在兜里,扭頭看她。
南雅低頭畫著旗袍上的鳳凰紋,說:「讓你媽媽再給你打一件。她在小賣部守店,時間也多。」
「我也想到了。」
南雅說:「你說的偉大的東西,是空氣?」
周洛哈哈笑了一聲。他多喜歡同她講話,什麼事情都變得有趣。
白日一天天變短,捲簾門下的光線一天天變暗,戶外的風聲一天天變大,杯里的茶一天天變暖。少年坐在櫃檯邊,隔著一束檯燈光,念詩給美麗的女人聽。黃昏的小小店鋪瀰漫著淡淡的布料香,那是叫人愜意的精神自留地。
「先說是什麼東西?」
「總之非常大,特別偉大,你去了肯定不會後悔。」見她臉色有鬆動,周洛繼續遊說,「去吧,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每次找給你的詩,有讓你失望的沒?」
南雅微微好奇,扭頭:「多大?」
「我毛衣都是我媽前年打的,還縮水,不是穿不進去,就是跟勒死鬼一樣,我才不要穿。」周洛拉了把椅子湊跟前,雙手搭在椅背上,騎馬一樣反著坐。
南雅聽言,彎了彎嘴角。
「楓葉。」
「對。當兩個選擇擺在面前,不要走輕鬆的那條,要選難走的那條。」
他要跟她說什麼?
……
「你笑什麼?」
相視又笑。
周洛上學開始繞路,專走南雅送宛灣上幼兒園的那條。但即使兩人打照面也不會講話,偶爾周洛對她笑笑,被她一個眼神瞪回來,然後周洛通體舒暢地去學校,一整天都心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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