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他做盡一切，她都不要啊。
南雅站直了身子，轉過身去，淡淡道：「你可以出去了。」
周洛「嗯」一聲，用力揉了揉腫痛的雙眼。
「周洛落入你的計劃了嗎？他是你現在要走的那條路了嗎？」張青李質問，「你這個年紀的女人，不該這麼天真呀。」
周洛嘆了一口氣，皺起眉，帶了一絲哀怨：「下次別這樣了，我心窩子像被人捅了好幾刀，疼死了。筋疲力盡的，現在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在他倒下去的時候，他看著山裡高高的天空，覺得一切都灰飛煙滅了，這一生似乎活夠了，可以死去了。
但那輛車再也沒有停下來。
……
周洛想了想，算了，等晚上再去也行，等她冷靜思考下。
當人在兩個選擇間搖擺不定時，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都可能會直接影響他的決定。當時有沒有想清楚，不重要；是不是本心所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次次的選擇后，人生就這樣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了。
周洛酒醒了大半，激動失控的情緒也早都潮退散去，只剩頹廢和疲憊。他抱著自己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麼。南雅也抱著自己坐在對面。
張青李怔忡半晌，說：「我沒想到你這麼壞。」
刺耳的剎車聲傳來，周父周母和幾個叔叔舅舅下了車，不由分說來拉周洛：「回家！」
還沒到吃飯時間，周洛躺在床上空想。可能因為吵過架，漸漸格外想南雅，他們戀愛以來，還從沒吵過架。現在他異常想她，也愈發心急，約好的談話都等不到晚上。
但，她放下一個誘餌，野獸們便瘋狂地撲向了陷阱。
她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冷淡下去：「我說了跟你無關，不用你負責。以後我的一切都跟你無關。」
被欺騙蒙蔽而產生的怒火發泄過後，對她的疼惜和痛苦湧上心頭。
可他不能算啊。他明明給自己規劃了一個那麼好的未來，如今卻要被生生撕下最重要的一塊。他明明要帶她去看前頭他畫出的美好風景，約好了她卻反悔不去了。
南雅默然。
周洛衝到車前，拉開門，南雅神色驚慌，面容慘白。
他埋頭在她頸子里：「我不怪你，你別走。——我只是，南雅，我心疼你啊。——為什麼，他們不管是活著還是死的，所有的責任和過錯都是由你一人承擔？為什麼？」
他被拋棄，被背叛，被玩弄，被辜負，那時，他擁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包括那張通知書，都不是她想要的啊。
「是我害了你。」周洛說。
那股熟悉的疼痛感又刺進心裏，南雅搖搖頭：「周洛，你不要自責。我的決定和所作所為，和你無關。」
周洛放下宛灣，南雅轉身去拉車門。周洛把南雅扯開，唰地關上車門。
「我一定對你好對宛灣好，我發誓。如果我違背誓言，你就殺了我，隨便用什麼方式殺了我去找別的男人，我命都給你做保證行不行？」
張青李的自尊心讓她無法承認，她搖頭：「天下沒有瞞得住的秘密，我知道了，別人也會知道。到時候，你的秘密只會拖累周洛。」
「南雅，你看仔細了，我現在沒醉酒，也沒做夢。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清醒理智的。你聽好：我想清楚了。不管你做了什麼，我接受你。你的好，你的壞，我全部接受。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接受。但像這樣不明不白地逃走——你想都別想。」
從來都不是時間治愈了傷，而是，心老了，這才是時間最殘忍的真相。
可是他沒有。
張青李哭得更傷心：「你真的喜歡他啦？」
南雅只說了一句：「我對你沒信心。」
周洛起身時晃了一下，南雅扶住他，看和圖書見他的眼睛紅得像個兔子。
「現在看清楚我了吧。你走吧。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後來她問：「是你告訴她的？」
南雅伸手摸摸她的臉，道：「小朋友，你知道嗎，鎮上人說我命相帶克，招惹過我的人會離奇死掉。你這樣纏我，哪天莫名其妙被我剋死了，可怎麼好？」
一打聽，南雅帶著宛灣坐了輛銀灰色麵包車走了。剛走沒多久。
……
「你去哪兒？！」周洛吼，「這就是你冷靜考慮后得出來的答案嗎？！背著我逃走？這就是你的選擇？」
南雅一時沒吭聲。
她不會死，卻也不會生了。
或許因為酒精的作用，也或許因為大哭過，周洛太累了，筋疲力盡，回到家后一直睡到快五點才醒。
那時，他說的話是真的，每一句都是從心裏撕下來的。那時，他真的以為他會死，他會痛苦而死。
周洛跳上車，一把將宛灣緊緊抱進懷裡，一手扯住南雅往車下拖。南雅不肯下車，被周洛硬拽下去。
周洛流著淚，說：「我後悔了。我不該喝酒，吃錯藥，不該住院讓你去看我。就不會有人聽到你要走，你就能永遠離開這裏，後面的事也都不會發生。南雅，你為什麼要在我面前裝作這麼壞的樣子，為什麼不說實話，你那時想逃離小鎮，就是因為你不想走到現在的地步，你不想要他們死。是我害得你永遠逃不了了，是我害了你。」
他輕聲問：「南雅，你愛過我嗎？哪怕一丁點兒？」
南雅不答。
張青李說：「他在警察面前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變成謊話和偽證，他或許還會變成你的『幫凶』。桂香阿姨也會很快想明白，她會恨死你的。」
南雅默了默，拉開捲簾門，說：「你走吧。」
「知道了。」她輕聲答。
張青李趕忙道：「不是我說的。我答應周洛不跟任何人講。——我沒想威脅你，真的，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我只是覺得你不該跟他在一起。」
可再痛再恨也都沒用了，用盡一生的力氣也沒用了，他的手生生被掰開。
他不放，她終於失敗，失控地踢他打他。他被酒精麻痹的身體虛弱而搖晃，卻不放手，箍住她，像守著自己最後的寶貝。
而那些看見誘餌就衝進陷阱的野獸，他們掐死了自己生的機會，也掐死了她生的機會。
「我晚上來找你，我們談談。」他又說了一遍。
他轉身上樓，陳鈞慌慌張張跑進院子，沖樓梯上的周洛喊：「我在幼兒園碰見南雅，提前把宛灣接走了，剛一看旗袍店關了門——」
張青李住了嘴，半刻后哽咽道：「南雅，你肯定覺得我是嫉妒你。可就算你夠狠心去傷害桂香阿姨，你也不管周洛了嗎？你跟他走，你們關係一曝光，周洛他就完了呀。」
南雅掀了帘子去開捲簾門，張青李又問：「桂香阿姨不會同意的，你要怎麼辦？」
「南雅！！」
南雅盯著她。
南雅問：「即使這秘密被天下人知道了，又怎樣？證據在哪兒？退一萬步講，假如連周洛也不肯替我隱瞞，告訴大家那天我不在旗袍店，又能怎麼樣呢？我出去勾搭情人了。這不就是我應該做的事嗎？
南雅細指夾著煙，回過頭來，眼神靜幽幽的：「要威脅我了么？」
他突然爆發：「你說話！」
「我說了會——」
「小雅！南雅！南雅！」他驚恐地瞪大眼睛，近乎慘烈地哭求，「媽媽你別讓她走！媽媽，我求求你媽媽！我會死的，我會死的媽媽！」
南雅抬眼：「出去！」
張青李：「你只是玩玩他。」
煙霧纏繞著她裊娜的背影，陽光灑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
真正痛wｗw.ｈeｔｕｂoｏk.ｃom.ｃｏm過了，人就會變了。
南雅說：「我那天沒見過徐毅，陳玲已經給出證明。」
周洛不能回自家，跑去陳鈞家拿了摩托車往公路方向沖。陳鈞緊隨其後。
她鑽了空子，支配著人性。她算計了他們，讓他們死在他們自己的陋習與劣性中。如果徐毅悔改收斂，如果他不再虐待停了葯，如果他們兩人有一方醒悟不再通姦見面，如果陳玲沒給自己造一個虛無的道德高台，如果鎮上的人清醒下來摒棄仇恨與偏激……這些個如果中哪怕出現一個如果，他們都不至於死去。
張青李：「難不成要我相信你會真愛上他？」
南雅平靜地問：「你就留在這裏偷聽了？」
她想要一個人死，不靠近，不拿刀，不動手，人就死了。
「南雅。」周洛低頭湊近她的臉，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就是個懦夫。——敢傷人，卻不敢愛人。」
「我不生氣，你跟我行不行？」他的淚水不斷湧進她的脖子里，「我還有利用價值！還有！我可以帶你走，我可以照顧你跟宛灣，我可以做你的男人做宛灣的爸爸，南雅我還有利用價值啊。既然能是任何人，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張青李目光空蕩地盯著南雅，說不清是害怕是震驚還是不可相信。待她進來，南雅關上後門，淡淡道：「你有話想和我談？」
張青李面對那張絕美的臉，遍體寒氣。
張青李走來，說：「我本來想找你聊聊，等了一會兒，來的是周洛。我看他喝了酒，還以為是你要甩了他，沒想到——」
「陳鈞！」林桂香尖聲喝止，朝屋內喊，「他爸！」
林桂香衝車內的司機喊：「快開車！」
她輕嘆一聲，「雖然沒證據，但鎮上的人會攻擊我，說我害死自己的丈夫。像當初攻擊陳玲那樣。可沒關係呀，我不像陳玲，我不會因為別人的羞辱和指責而自殺的。人么，能幸運地活著，就該有受罪的覺悟，是不是？」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如同遭受第二次背叛；南雅卻出奇地平靜：「我不想待在這鎮上了——」
睜開眼睛躺在床上，他異常冷靜清醒。
不久前她說對他只是利用耍弄，是說了真話，還是無奈之舉。
張青李卻賴在門口不肯走了，急道：「南雅，你打算讓周洛在你和她媽媽之間做抉擇嗎？」
周洛，我也愛你。
小宛灣站在兩人之間，仰著腦袋，眼淚汪汪地看著。
眾人終於把南雅從周洛懷裡扯出，周洛恐懼地攥住南雅的手臂，任憑他們如何撕扯也不鬆手。他仇恨地盯著她，淚流滿面，狠狠道：「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你以為走到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就好了？不會，你再不會相信你遇到的任何一個男人。因為你永遠無法告訴他們你的過去，告訴他們發生在這裏的一切！這世上，只有我，只有我心疼的你一切，接受你的一切。只有我知道你所有的事知道你的好你的壞還愛著你！」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南雅，」他幾乎崩潰，嚎啕大哭，「你說清楚，你有沒有愛過我？！」
南雅抱住他的背，他薄薄的T恤早已濕透。
南雅眼睛酸了，忍著：「周洛，你放開。」
南雅一愣。
南雅一個字也不說，回到櫃檯后做事情。
接下來又是無言。
南雅任他握著她的頭，沒有反抗。
張青李羞辱之下心生不滿，道：「南雅你想清楚，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她終於要說什麼，
他拚命去抓，卻再也抓不住她的衣角，只剩指尖流動的山風。恐懼，絕望，他眼睜睜看著她坐上車。
宛灣在人群的夾縫裡哇哇直哭：「媽媽——和-圖-書舅舅——」
他拼盡一切也攔不住了，宛灣的嚎哭聲被關在車門后。而他甚至來不及再看一眼她的臉。
周洛心涼透，手從她發間滑落：「我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堪？」
南雅愣了一愣，剛才為著嚇唬她而戴上的恐嚇面具也撤走。她別過臉去，只答了一句：「他不是外人。」
是違背了誓言嗎，是她不重要嗎，是忘了她嗎？不是，是人生總有那些我們拼盡全力也沒有用的無可奈何；連付出生命都沒用了，還能怎麼辦呢？在一件件的無可奈何后，時間就過去了。
沒人問，也沒有人求證。不該，或是不敢。
南雅的臉色在風裡變白，她望著他清亮的眼睛，望了很久，似乎要把他記一輩子。但最終，她卻只是搖了搖頭。
南雅又點點頭：「嗯。」
南雅怔住，事到如今他竟還不放手。可面對他，負疚與罪惡壓得她抬不起頭，她無法再承受。
南雅淚如雨下。
周洛再度揉了揉眼睛，疼得快睜不開，他低聲說：「我晚上來找你。」
張青李說：「但只要人們開始懷疑你，那所有真的假的不可能的疑點和殺人方式都可以栽到你頭上。人言可畏，你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他的未來才剛剛開始，你就先給他撒上一把污點。這對他公平嗎？」
林桂香尖喊，「把周洛拉走！」
南雅有幾秒沒做聲。
真的，周洛，我也愛你。
張青李害怕極了，畢竟年紀輕，眼淚唰地就掉下來，之前強裝的氣勢一敗塗地，孩子般抹著眼淚哭道：「如果周洛惹你生氣了，你會把他也弄死掉么？你別呀。」
南雅止了掙扎，一行眼淚滑下來。
周洛一愣，看母親的反應就知道她找過南雅。他嚇出一身冷汗，衝下樓去南雅家。
南雅說：「再不開店，要有人來敲門了。」
南雅轉身，不能再多看一眼他心碎的樣子。她說：「回去吧，回去睡一覺，等第二天就好了。」
他握住她的後腦勺，把她的額頭和自己的抵在一處，輕聲問：「你到底在怕什麼？嗯？」
跑到南雅家，大門緊鎖，周洛心中一沉，立刻趕去車站，一輛車一輛車地找。陳鈞也幫著找，卻四處都沒有南雅的影子。
「你騙人！」周洛藉著酒勁，突然將她扯過來摟進懷裡，「你喜歡我的，別騙我了，求你，我知道你喜歡我的！」
南雅說：「你要從前門走還是後門走？」
「比起『壞』，我比較偏向『有計劃』。」南雅呼出一口煙，緩緩地說，「我認為女人時刻都得有點計劃。有計劃的女人才不會走投無路。你覺得呢？」
南雅立刻抱起宛灣，宛灣哇一聲哭起來：「周洛舅舅——」
陳鈞趕來，驚慌地看著這場景，拉周洛：「阿洛啊——」
此刻立在分岔路口，該作何抉擇？走哪一條路？
從那之後，他再不會那樣去愛一個人，不會為她爬樹翻窗，喝酒吃藥，不會為她哭為她嫉妒，不會為她想殺一個人，不會為她改變自己，成長成熟，不會為她努力變成更好的男人，也不會為她在零點的跨年夜裡奔跑。因為，他不會遇到下個千年之交，再也等不到了。或者更確切地說，心，不再年輕了。
張青李追上來：「你確定要讓他們母子反目成仇？讓桂香阿姨失去她的兒子？」
「為什麼？」
一滴眼淚滑下南雅的臉龐，她在風裡顫抖：「周洛啊——」
「壞？這世上有哪個人是絕對好，絕對壞的？」南雅從縫紉機上拿起一支煙，擦著打火機點燃，倚著牆壁抽起來，「你是好人，但你從進屋裡的那刻起，就想著捏了我的尾巴要挾是不是？這算不算壞？」
張青李被她說清心思，和_圖_書一時說不出話。
南雅眼眶泛紅，看著他。
南雅張口無言，她原以為他是後悔留下她，後悔和她繼續發展，沒想到……
那一刻，在山間公路上望著那輛車越來越遠，再也不見，那時心底的感受他一輩子也忘不了了。
糾結于南雅的反抗和自衛是否正確，已經毫無意義；瘋狂腐敗的是整座鎮子，耗盡的良心，扭曲的人性、剝削得不剩一絲尊嚴的生命。
他不聽，只是搖頭：「不。是我牽連你留下的，所以讓我帶你走。就該由我帶你走！」
南雅看著牆上的樹影又拉長了，她問：「醒了么？」
她依然不說話。
南雅說：「你這個年紀的女生，不該說出這麼髒的話呀。」
南雅臉色冷冽：「這話不臟么，臟死了。」
南雅朝張青李走來，後者嚇得立刻退一步，很快背靠牆壁，無處可退。
張青李吸著鼻子，低著頭說：「前門。」
周洛懵了一道，用力地說：「你把話說清楚。」
南雅眉頭緊鎖，剛要關後門卻看見張青李。
「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他憤怒地哭出聲來，「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發誓一定考上最好的大學。我做到了呀！南雅，我做到了，你為什麼看不到？
她仰著頭，眼裡淚霧瀰漫：「周洛，這是我們分開最好的時候啊。以後的路太長了，走著走著，就不會按我們想的來了，何必等到難看的時候再分開呢。」
周洛甩開他，直盯南雅：「這話不是真的，對不對？——是不是我媽找你了？她跟你說了什麼？你要想走我們一起走，離開這裏就沒事了。我們一起走。」他去拉車門上車，南雅攔住，「周洛，我剛才說對你沒信心。不是開玩笑。你年紀還小，根本不懂什麼是愛——」她突然止住，因為，周洛盯著她，眼淚就落了下來。
周洛發了懵，喃喃道：「上次她來這兒……私車，她肯定坐了私車！」
周洛把手從眼睛上移開，看著她：「我們該好好談談的，南雅。都冷靜一下，我們談談。」
南雅點點頭：「好。」
摩托車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一路呼嘯往山上爬，路人急忙避讓，周洛把油門加到最大，很快到了環山公路。山間馳騁不過幾公里，他看到下邊公路上的銀灰色麵包車，牌照號也對。
周洛沒動，問：「你呢？」
野獸對她和宛灣的生命威脅消失了，她再不會被任何人折磨死。
「不會好的。我知道。不會好的。」他舉起手臂擦眼淚，直抽泣。
張青李愣住：「桂香阿姨知道了？」
他走了一會兒了，南雅卻立在門邊失神。她害怕他放棄她，卻也害怕他不放棄她。原打算平靜地把宛灣撫養大，她這一生就算完結了，誰料到他會闖進來。
她哭著，她抽著煙，最終她煙抽完，她也哭完了。
她問：「沒問題吧。」
一群成年人亂成一團，竟控制不住一個少年。陳鈞急哭了：「阿洛啊，算了，你別這樣。」
「你年紀比我大你就了不起了。你比我大你就真心了？！」
南雅問：「所以？」
隔間里瀰漫著空虛的沉默。
南雅看著她，表情平定，沒先開口。
「你還不死心？——快把他拉走。」林桂香急喊，她突然抓住南雅，在她耳邊急速低語，「你要讓他『作偽證』，你要害死他嗎？！」她狠狠推她一把，但周洛扯著南雅不放。
「你不該是這樣的，南雅，你不是走好走的路的那種女人，你該走難走的路，我就是你那條難走的路，為什麼不選擇我？為什麼？！」他目色猙獰地哭喊著，他恨死了她，近乎詛咒，「我就是那條路，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路。南雅！你今後活著的每時每
hｅtuboｏk.ｃom.cｏｍ刻都會想，如果選擇我，我這邊的風景會怎樣。你會後悔一輩子！」「那天傍晚徐毅一直和陳玲在一起，我沒見過他們呀，不然陳玲早就拖我下水了是不是？我和徐毅關係不好，鎮上人都知道。我和他長期分居，他吃藥我毫不知情，他和陳玲私通，我也是在他死後才知道的。誰能冤枉我呢？啊……」
不然，以後那麼長的日子，他該怎麼活下去？
今天奇怪嘞，林桂香居然不在小賣部。
周洛看一眼地形，衝出公路闖進陡峭山林。荊棘樹枝迎路而開，摩托車衝上公路，攔到灰色麵包車前剎停。
南雅顫了一下。
南雅不答。
南雅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到頭髮里，她抱緊他哭得顫抖的身體，她的眼淚也流個不停，張了張口，要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很多時候，在巨大的悲傷面前，人總是覺得會痛苦而死，會熬不下去。可每一天太陽照常升起，我們照常活著。痛苦如影隨影，我們依然熬著，等著傷口愈合。在對過去美好的回憶和現實冷酷的麻木里，一天天老去。
「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山風吹著她的臉，格外冷清。
山風吹著，他的眼睛通紅：「我到底還要做到哪種地步？要怎麼才能證明？我只有十八歲，這就是我的罪？！人要長到哪個年紀，他的愛才是真的，才是值得相信的？二十八？三十八？八十八歲的人最懂愛嗎？
周洛走到門邊，回頭看尾隨的南雅，他低下頭湊過去，親了親她的臉，又親了親她的嘴唇，這才從後門翻牆離開。
周洛整個兒顫了一下，沒想到做到這一步還是不夠，他已傾盡所有。
「南雅，我愛你啊。」
她滿面淚水。
「那就等第三天，第三個月，第三年。」
良久，南雅說：「回去休息吧。你應該累了。」
南雅垂下眼睛，表情冷淡：「我有把柄在你手上。」
……
麵包車緊急剎車，司機驚魂未定。
張青李一愣。
她出現的時機和位置太奇怪，南雅當下就明了了。
是沒有留下一絲痕迹嗎？不是，人沒死，很多東西卻死了，埋葬在過去的年歲里碰不得，一揭開，就在無數個深夜夢回里痛徹心扉。
不久前他說仍然愛她，是酒精作用一時衝動，還是酒後吐真言。
「你總說我還小，不懂愛情，睡一覺就好了，長大就會忘記了。偏偏我就是沒法反駁你，因為我還沒長大。我真他媽的希望我現在立刻就老了，就當著你的面證明給你看，『南雅你看，我老了，我還愛著你啊。』 我他媽的老成這幅樣子了我還愛著你！！」
南雅不予回答。隔著清白的煙霧，她幽幽看著她。
周洛傷心直哭，像被丟棄在街上的孩子。他哽咽著搖頭，卻說不出一句成型的話。
是啊。
兩人都平靜下去，有很久沒講話。
「別走！」周洛驚恐，撲上去抱住她和孩子，「你相信我，我對你說過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你要我怎麼證明？」大人們拉扯著他，他抱緊南雅，「你要我怎麼證明？把我的心挖出來給你看嗎？如果能把心挖出來，我會的！」
張青李看著她若有似無的笑容，一陣冷意竄遍全身。那麼熱的夏天，她直打寒戰。
路越走越難，她對前進感到猶豫，卻又捨不得後退。
周洛顫了顫，眼睛濕潤地看著她。他低下頭，雙手用力摁了摁腦袋，又抬頭看著高高的天空直發笑，茫然轉一圈，突然一腳踢在車門上：「你撒謊！」
「周洛舅舅！」小宛灣歡快地叫嚷，朝他伸手要抱抱。
樹影透過磨砂窗戶，映在牆壁上。
周洛穿上衣服下樓去找她，被林桂香叫住：「幹什麼去？快要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