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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洛笑了一下。

陳鈞說：「真的？」

周洛說：「最近準備再弄個公司，試試貿易。」

周洛看一眼菜單，酒水飲料燒烤西餐應有盡有：「花樣多啊，咖啡倒少。」

陳鈞說：「剛打電話找你，你媽讓我問問，有沒有遇到合意的。不結婚也該談了。」

……

陳鈞又說：「真有那麼好？」

當年的一切都在，只有她不在了。

他沒有撒謊，別人活一年的時間，他活三年。他都做到了。

周洛說：「託過各路朋友。」

他明明是最了解她的，最配她的。她卻放棄了，這女人，傻不傻。

那房子沒有變化，鳳凰花樹也在那裡。樹老了八歲，枝椏更茂密了，風一吹，花枝在陽光下蕩漾，他又看到二樓的木窗。

陳鈞問：「一直在找她？」

你出了那麼難的題，卻不回來給我打分了，可我還在認真做題，還坐在考場等你啊。

可回到這裏，彷彿瞬間被打回原形，他又被時間生生拖回到八年前。

陳鈞「哇」一聲，豎了個大拇指。

他在那裡站了很久，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只能轉身離開。

周洛說：「沒有。」

周洛說：「躲著我吧。」

陳鈞說：「南雅啊，那個女人就真有那麼好么？讓你記掛那麼久。」

林桂香的小賣部和音像店盤出去了，重新租店面開了大超市，員工幾十人，正的副的經理好幾個，她再不用操勞。

變化的日子，我沒參与；未變的過去，我還記得。

周洛轉進巷子，走幾步，停幾步，前一秒想和圖書去看，后一秒又不敢。就這樣磨蹭著，終於還是走到南雅家門口。

之後的八年，她再也沒出現過，就好像她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清水鎮再也沒了旗袍店。原來的店面很快被一個文具店取代。

周洛還有工作，啟程回了北京。

周洛說：「我原本就比你高。」

周洛曾以為自己會死掉。看著南雅的車遠去，他的心碎掉了，他倒了下去，看見山還是那麼綠，天還是那麼藍。

沒人忍心再傷害那個少年，這個秘密保存得很好。南雅消失后，鎮上再度傳起風言風語，說她跟著外邊的有錢人跑了。但漸漸不過幾個月，就沒人提起她了。

陳鈞說：「在家爬呢。」

陳鈞說：「切。」

物是人非，這是多麼殘忍的一個詞。

周洛呼出一口煙，思索了半刻：「其實也沒那麼好。和她一樣好的，比她好的，也有很多。」

周洛摸出煙盒和打火機，抽出一支煙含在嘴裏，低下頭剛要打火，抬眼看他：「你這兒可以抽煙么？」

陳鈞嘆了一口氣，說：「哎，人都是這樣。沒得到的，總記得真切。」

可她一直不回來驗收。

怕他太令人失望，連回憶都毀掉嗎？可他沒有啊。

周洛搖搖頭：「你不懂。——沒意思。——別的女人都沒意思。」

陳鈞說：「她那名字好找啊。」

周洛說：「什麼？」

還有三十五歲的理智和沉穩。長大了，他想清楚了，那時候他太年輕稚嫩，太衝動盲目，太簡單理想，的確不是好的依和圖書靠。憑著一腔熱情綁在一起，或許可能撞得頭破血流。

周洛愣了一愣，臉色微變。

回到家裡，林桂香告訴他說陳鈞打電話來找，約他去聚聚。

周洛再也沒回過清水鎮，他無法忍受那種身處墳墓般的孤獨，好像他是一個異類，待在那麼熟悉的地方，每處都有她的影子，偏偏沒有一個人再提起她。沒有一個人。

周洛點燃火，吸一口煙，把煙盒和火機扔給陳鈞，後者也點燃一支。

是你做盡了人事也無法挽回的天意。

廳內裝飾得特有情調，估計是清水鎮頭一例。並不是吃飯時間，沒什麼人，陳鈞搭著周洛的肩膀往裡走：「誒？你小子是不是又長高了？比我上次去北京時又高了。」

周父周母拜託親戚、司機和陳鈞，別把周洛和南雅的事說出去，他們丟不起那個人，更怕周洛因此被懷疑作偽證。

很快陳鈞又打電話過來，讓周洛去他開的咖啡廳坐坐。

可他證明了，證明了八年，她卻不回來驗收成果了。

過去的八年，恐怕是社會發展最快的八年，手機電腦，飛機地鐵，高樓大廈，他在北京親眼見證那座城瘋狂地日新月異。

又或許，她只是不相信他會一直愛她，她只是認為他對她的喜歡像大人們說的那樣，是一場幻覺，一場誤會。所以她才逃走，來驗證一下。

他以光的速度從少年長成了男人。

陳鈞笑：「挺好的，我正想再招幾個廚師。」

他愛那個少年啊，他想把他找回來。

只有他，還守www.hetubook.com.com著那個封存在記憶里的沒有半點改變的小鎮。

陳鈞料到了這回答，猶豫一會兒，問：「還記著南雅？」

陳鈞默了一會兒，說：「還怪你媽么？」

……

他淡淡說著，煙放在煙灰缸邊，磕了磕灰。

陳鈞一時無語，也有些難受：「阿洛，算了。別往牛角尖里鑽，你總想著她，就斷了其他的路。給自己一個機會，嘗試和別的女人交往，或許一切就都好了。」

周洛推門進去，服務員問幾位，還未作答，陳鈞的聲音傳來：「我兄弟誒！」

她把他忘了么。

周洛說：「他媽媽是做什麼的？」

那麼多年，他總想著那個空房子。她多決絕，一點消息也沒有，他想到發瘋想到仇恨，她心裏他恐怕不那麼重要，所以才走得義無反顧頭也不回。

周洛話沒說完：「可我只要她。」

那麼多痛苦的夜裡，他常常望著天花板，給自己念求她和好時對她讀的那首詩，《鬱悶之事》。

不是他痴情，是他別無選擇。這個世界太陌生了，連他的很多個自己都陌生了。他熟悉的只有當年那個挖荸薺疊風車翻牆去為她讀詩的少年。

他清醒的時候聞到消毒水的味道，知道自己在醫院，他睜開眼睛，希望看見南雅的臉，哪怕是冷漠絕情的。

可沒有，很多人圍在床邊，唯獨沒有南雅。

第二天，周洛去街上走了一圈，鎮里的人都還認得他，小一點的孩子就沒印象了，被父母強迫著拉到他面前說要像這個叔叔學習。看著孩子們臉上陌生而和-圖-書委屈的不情願，周洛一陣尷尬。

最鬱悶的事，不是想看的小說沒翻譯成母語，不是大熱天沒喝到啤酒，不是朋友家咖啡不香醇，而是——

沒她有意思。

沒她陰險，沒她狠毒，沒她心機，沒她冷酷，沒她神秘，沒她善良，沒她溫柔，沒她乾淨，沒她清醒。

他想過很多次她為什麼要走。他想了很多理由，或許因為最後對她的揭發讓她失去安全感，或許是林桂香的指責讓她感到羞恥。

周洛牽起半邊唇角，哼出一聲笑。

周洛說：「好。——誒，你兒子呢？」

周洛點點頭算了解。

為什麼最鬱悶，因為那些都是人事，只此一件是天意。

周洛說：「我倒寧願從一開始就不認識這個人。」

周洛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周洛搖頭：「不是。我和她……」

他沒說了，陳鈞愣半晌，瞪大眼睛：「卧槽，阿洛——你小子看不出啊。你簡直比楊小川還拽，他只是跟同學搞，你……你太前衛了！」

八年，他達到了同齡人十八年或許都達不到的高峰。他想，他現在不是二十五歲，他應該是三十五歲了。三十五歲的老練和成功，三十五歲的財富和成熟，三十五歲的沉默和滄桑。

目光相對，看到彼此都有些變化的臉，相視一笑，就回到過去了。

陳鈞哈哈笑：「噱頭。我這兒就是個偽裝高檔的土餐館。對了，我家的煲仔飯，嘖嘖，一絕，一會兒嘗嘗。」

周洛說：「你要有興趣可以來玩玩。」

陳鈞不平：「就是啊，那你還……」

經過和-圖-書南雅的旗袍店，它又換成了一家服裝店。即使時過八年，這家店裡賣的衣服都不如南雅當年的時尚好看。

陳鈞嘆氣：「你呀，骨子裡還是個讀書人，讀迂腐了都。怎麼這麼痴情啊？」

周洛在清水鎮待了幾天，能打聽的都再次打聽了，依然沒有南雅的消息，一點都沒有。

他抽掉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摁進煙灰缸里，狠狠摁滅。

陳鈞笑著捶他一拳，說：「又謙虛。誰不知道這幾年網路發展得跟坐火箭一樣。」

陳鈞笑起來：「沒那麼講究。」

坐下了，周洛問：「你呢，生意怎麼樣？」

周洛說：「假的。」

周洛說：「湊活。」

她一直清清楚楚地知道什麼是美。

那麼多自己里，那個才是他一生最愛的一個自己。可「他」迷失了，走丟了，多可憐吶。

陳鈞哪裡會察覺不到，一時就沒說話。

周洛沒吭聲，好久才搖了搖頭。

怎麼能這樣呢。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不是當年的意氣少年了，但，她卻也不回來找他了。

沒死在夏天，當一切都明亮，鏟子挖土也輕鬆。

陳鈞道：「我暫時就不挪窩啦。我爸媽已經沒了一個，我去那麼遠的地方，他們受不了。」

陳鈞說：「扯淡，比我帥倒是真的。——哎，你那大公司，發展還行吧？」

陳鈞說：「開店啊。就以前旗袍店那裡。」

她不在的日子里，他一個人過著曾許諾給她的生活。沒日沒夜地學習進修，充實自身。一進大學就跟著師兄們的創業公司實習，大三就自己單幹，偏偏學業也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