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傷無所依
第十六節
「嗯。他一直自言自語，說不上問答，可他們還是記下了他的『證詞』。」言格語氣並不贊同。
「還沒鑒定。」
甄意跟言格上樓，來到一個大廳，白桌白椅，是病人看書下棋畫畫的地方。大家都去放風了，只有吳哲一人坐在畫架前畫畫。甄意輕聲：「他是什麼病？」
男性生殖器？甄意呼吸不穩，林子翼的確被閹了，死時渾身赤|裸，手腳被捆成大字，死相羞恥而不堪。
甄意：「……」
言格看向皇上，語氣平和，像和正常人聊天：「你這幾天不能出門。」
甄意的心猛地一敲，說不出是種怎樣的感覺，像人在垂暮之年遇到闊別一生的年輕時的戰友，酸而痛：「你還記得我？」
神經病們穿著整齊的白衣服，排著隊唱著歌，歡歡樂樂地「划著船」航行去草地上了。
這個精神病院，和甄意想象的，真不一樣。
她莫名地喜歡這個病人。和-圖-書
眾人都不看甄意了，全部排隊站好，有的划船，有的鼓帆，有的掌舵，居然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這些是什麼？」甄意拾起地上的暗黑畫紙。
甄意一頭黑線。言醫生，你有記憶障礙嗎？剛才接電話的是鬼啊！
「開船！」「開船！」……
言格則口吻隨意：「但太后不同意。」
吳哲的目光空洞洞地移過來，落在她臉上，緩緩聚焦：「甄律師。」
「一個女孩的故事。」是連環畫，女孩殺了四個男人。竟像唐裳和林子翼四人。
「好。」甄意點頭。言格說，吳哲的傷後記憶很短，每過一段時間就重新洗牌，回到他在等唐裳回家的階段。然後，他一直在等。
「這麼說，只有痛苦和恐懼了？」甄意有些難過，「警察來過很多次了吧？」
言格思索了一下，結果是：「抱歉，我並不確定。」問了等於沒問。
「和*圖*書她閹了他們。」他語氣平常。
半月不見，他還是個英俊的小夥子，卻不是原來的那個。慘劇發生后，他曾鼓勵著陪著唐裳四處奔波找律師，之後以驚人的忍耐和包容，抗拒外界的驚濤駭浪，保護他的小女人。
進到主樓，隔著玻璃窗，甄意看見白衣服的病人們排隊等著放風，醫生和護士們照看著。
這一叫，有人起鬨：「為什麼那個屁股很翹的柯醫生沒來？我要他給我體檢，我只給他摸。我喜歡摸他，我要和他睡覺。」
甄意：「……」有幾個女人敢如此大胆地表達愛意？精神病和正常人，究竟誰清醒？
皇上不說話幾秒，居然點點頭：「好吧。立國以孝為本。」說完，真跟著護士走了。
一群人歪著腦袋，貼著玻璃擠癟了臉，好奇地看著。人群前邊起了衝突，有病人高聲嚷：「為什麼不讓我出去玩？我要出去，我要出
和-圖-書去！」徐醫生忙道：「檢查不合格，要等幾天。」
可這堅強得像鋼筋混凝土一樣的男人，在唐裳死後，驟然崩塌。
「我上個月和你告別，給你留了我的地址。」他看上去像正常人，「小裳去買冰激凌了還沒回來。你等一會兒。」
最先說話的男人大怒：「你們這群淫妃，都閉嘴。我是皇上，我要出去玩！」
另一個不滿：「徐醫生，美美她又搶我男人，你管不管啊？」
皇上不開心，叉著腰，氣勢威儀俱在：「我是皇上，我說出去就出去。」
正是他，讓甄意見識到再普通的人，在生活驟遭變故時，也能爆發出驚人而綿長的力量。
「狀態很差，做不了。但從目前看，他失去了對人物的記憶，對事物的記憶是以感覺為線索的。」
一路上他都沒話，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安靜地走著。甄意跟在兩步開外，覺得他背影也很好看。想起剛https://m.hetubook.com.com才他站在實驗室里低頭做筆記的樣子，很美好，有隱約的風度，卻絲毫不張揚。奇怪，一個背影就能讓她的心不平靜。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是說不準。
她在他面前坐下：「吳哲？」
「為什麼？」
眼看幾個醫生護士勸不住，言格走去鐵欄邊，低聲問：「他為什麼不能出去？」
她上前去：「言醫生，這個醫院，病人能逃出去嗎？我是說逃出去又回來。」
排在首位的病人一手握拳，舉向天空：「嘟，嘟，大船起航！水手就位！」
甄意走去，吳哲的畫板上空空的，倒是地上一堆畫好的稿子，黑白色，都是奇怪而驚悚的場景，裏面的人動作扭曲，表情恐怖而鬼魅。
小柯嘿嘿笑：「老師當時在做記錄，沒注意。」
唐裳被現實的殘忍和黑暗折磨得萬念俱灰時，會失控尖叫咒罵；甄意快支持不下去時，也會甩臉色；只有他，把所有的傷痛埋進心底，給和_圖_書唐裳安慰和寬撫，給甄意信任和感謝。
甄意微微蹙眉，看到最後一張：「這幾個又圓又癟的東西是什麼？」
進去后，甄意發現別有洞天，氛圍和研究所不同。那邊清冷肅靜，這裏溫馨愜意，有很大的草坪小池和鞦韆。草坪上沒有人，只有陽光。
四個多月煉獄般的並肩作戰像死扛了一個世紀的戰爭。
病人們對新鮮的面孔很敏感。一個個不排隊了，腦袋全擠在玻璃上滿眼新奇地看甄意，眼神像求知的孩童。每個人都非常乾淨，白衣服乾淨，臉乾淨，表情也乾淨。和外面不一樣，就像外面的人帶了污穢的面具，但他們沒有。因為真實，所以乾淨。
言格揉揉鼻樑：「小柯，不是說讓你帶她去那邊……」他頓一下，「嗯，我沒說。」
言格摘了眼鏡，說：「我帶你去吧。」他把事情交給小柯，帶她去道路斜對面的精神醫院。
甄意和小柯面面相覷，目光齊齊落在白衣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