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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歡鏡頭和狹小的空間，渾身不自在到了排斥的地步。

剛才甄意起床看見了，納悶：「為什麼這裡有我們的名字？」

這樣的姿勢，她在中學時代常做。言格記憶有些恍惚。

十三歲的甄意沖鏡頭咧嘴笑著，小小的臉稚嫩、青澀，朝氣蓬勃。時間太久，照片都泛黃了。上面的女孩卻永遠定格在那時乾淨可愛的青蔥模樣。

下一秒，她嘴角便揚起大大的笑容，蹦上來摟住他，誇張地撞了個滿懷：「你都收拾好啦，早餐我請你去吃粥好不好？」

只是，那天他們出去商場就遇到他的同學們，去了KTV。

「好啊好啊，」她歡欣雀躍，「我們還從沒照過大頭貼呢，哼，你那麼彆扭，總是不答應。」

小小柔柔的海綿寶寶和軟軟彈彈的屁股蛋蛋全露在外邊。

「真的。」她在他身邊扭啊扭，「穿裙子好涼快，下面可以透風。」

現在想想，十二年，他們倆連一張合影都沒有。

這樣的舊事，他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

但她什麼也沒說，而是歪頭靠在他肩上，攬住他的手臂。只要有他在身邊，去哪裡都沒關係。

甄意在客廳里哼著歌兒：「……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他真喜歡她此刻的樣子，淘氣，調皮，霸道，喜歡得……有些心疼。

他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心跳驟停，以為就是這一刻了。可……

「是照大頭貼嗎？」htｔps://ｗwｗ•ｈetｕｂｏoｋ.ｃｏｍ•cｏm她興奮地問。

那張照片拍了好幾年後，她終究決定換一張彩色的，於是把黑白的撕下來隨手扔在桌上，被他撿起來收好了。

周杰倫的《七里香》，高中時她很喜歡這首歌，整天掛在嘴邊。上一次聽她唱這支歌，是十年前。

除了……

下了樓，言格把她的小箱子裝進後備箱。甄意拉開車門，把駕駛座上的儀容鏡撥下來照臉蛋和髮型，這一扣，卻意外看見鏡子邊緣的透明卡套里，放著一張黑白色的證件照。

言格一言不發。

昨天夜裡下雨了，一整夜。工廠廢舊的居民樓頂層在電閃雷鳴中像蒼茫海上的孤舟。

她臉上那隱隱歡喜又害羞訝異的表情，分明在翻譯一句話：唔，言格剛才摸我的屁股了。

他微微臉紅，沉默著上前一步，輕輕把她的裙子拉下來。

言格走到門邊，正巧遇見她進來。

那時是夏天，樓梯間里總是悶熱。

樓梯轉彎，他的手自然地鬆開，可手指才放開，甄意手一繞，小手重新鑽進他手心，牢牢握住。他稍稍一愣，側頭看，她整個兒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手臂上。

她看了會兒電視，又疑惑兮兮道：「這家的老爺爺一直盯著我傻乎乎地笑，你說，他是不是老年痴獃啊？」

很多年前，他聽了她的話，每天早上來接她上學。

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和_圖_書知道啦知道啦。」甄意推他進去，擺好造型，對他又摟又抱，一張一張定格，然後流逝，他一直都不太自在，待一會兒就臉紅了，表面上還得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外邊，她的歌聲越來越近：「……我接著寫，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今早，天氣放晴。金黃的陽光灑滿整間小屋，窗外的天空藍得像寶石般純凈。

這間小屋其實有他很多青澀而溫馨的回憶，可她已經開始遺忘。

那時，言格也沒有回答。

「哪裡來的照片啊？」甄意好奇，手指戳戳小照片上自己白白的臉蛋。

「好。」他淡淡地應著，一顆心落了下去，穩穩牽起她的手，拉過牆邊的小箱子。

言格疊好被子，目光無意掃過床邊一張淡藍色的小桌子。上面塗得花花綠綠，是甄意小時候的傑作。白色的改正液畫了一個桃心，心裏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他從不覺得照片這種東西有什麼意義，也不明白她對和他合影這件事的執著和眷戀怎麼會那麼深刻。直到八年前分別的那一瞬，他明白了。

那時，他站在破舊的鐵門這邊，聽屋子裡她聲勢浩大地刷牙洗臉，姑媽訓叨她猴急。那是因為她知道言格在等她。

她「哦」一聲，走在昏暗髒亂的樓梯間里，費解極了，不知道言格為什麼帶她來這裏，一點兒都不好玩。

言格：「……」

他一和-圖-書點兒不急，安靜地站在早晨陽光微醺的樓梯間里，聽她的聲音由遠及近，哐噹噹地拉開門，又趕緊合上，生怕姑媽發現門外的少年。

言格說：「我不希望。」

「言格　甄意」

歌聲和腳步聲戛然而止，她頓住，抬眸看他，黑黑的眼睛珠子安靜而清澈，認認真真，在端詳什麼。

那時，中學生用手機的很少。

再後來，他來接她上學，下樓時，她會故意走在他的身後，藉著台階的優勢，箍在他脖子上，雙腳軟嘟嘟的不使力，假裝被他背下樓。

「學生證上的。」言格說。

言格看了一圈。當年的兒童衣櫃還擺在角落。房間沒什麼裝飾，也沒有女孩子應有的玩偶，只有一些廉價的海報和貼紙。

她因他風清月明的淺笑恍惚失神，蒙蒙道：「言格，你笑起來真好看。我從來都沒看你笑過。」

進去前，看見機器上展出的照片，各種男男女女摟摟抱抱時，言格擰了眉毛：「我們要被貼在這上面嗎？」

照片洗出來，老闆笑眯眯地切照片，言格插著兜，十分平靜而酷酷地……臉紅著。

可她很興奮，一直在他懷裡拱來拱去，咯咯地笑個不停，說打雷閃電好好笑。

一次偶然的機會給甄意收拾書包，看到她的學生證，他問：「你的照片怎麼是黑白的？」

甄意癟嘴：「我希望，可人家才不會讓呢。」

上了車，言格說：「吃完早飯，我們去照相和-圖-書吧。」

電視屏幕播放著青年商業才俊恭賀新年的祝福MV，有一段是戚勉。甄意見了，挑著眉毛說：「哇，這個老闆好年輕帥氣。」

他再度牽了牽唇角，卻沒說話。

甄意吐吐舌頭：「彩色居然要十塊錢，黑白的只要五塊，多的五塊我就買零食吃啦。反正姑媽不知道。哈哈。好划算。」

「過會兒想吃什麼粥？」他柔和地問。

出了樓道，她走到前邊去了，言格才看見，或許她上廁所太著急，裙子夾在內褲里了。

「……嗯。」

「……嗯。」他起先想到的是相館。

「好啊！」她開心得把他摟得更緊，甜絲絲地小聲嘀咕，「言格，我忽然覺得你好寵我哦，都不知道為什麼。」

「是嗎？」他心裏抽絲般的疼，卻在突然間很想讓她記住自己笑的樣子，所以說這話時，輕輕地彎了彎唇角。

甄意正嘰嘰喳喳講她昨晚做的夢，察覺到他的動作，嘴裏的話一下子沒了。她怔了怔，扭頭直直望他，白凈的臉頰上浮起霏霏的紅色。

他貼貼她的額頭，輕聲道：「那我以後經常對你笑。」

「……」言格知道她誤會了，想解釋，望著她湛湛的眼珠，最終抿了抿唇，什麼也沒說。

言格側眸過去，她貼在他肩頭，抿唇笑著，尋常又理直氣壯的樣子。

那時，言格沒有回話。

他按捺住緩緩下沉的心，起身疊被子。卡通圖案的被單展開，是一晚纏綿的旖旎氣息。

可他是www.hetubook.com.com拗不過她的，表面上淡淡的酷酷的，卻還是跟她一起坐在各種誇張五彩的照片背景里，選圖片，鑽進小小的屋子照相。

直到甄意要和他親親照時，他堅決不肯。可……他們倆的較量，從來都是她贏。

甄意歡樂地跟在他身邊，出門前不忘回頭對坐在沙發上的爺爺招招手：「老爺爺再見哦。」

言格出了門，看一眼門邊的蘇銘，後者會意地點頭。過會兒，他派人送爺爺回療養院。

就因為他這一個動作，確定關係后反而不敢擅自對他有身體接觸的她歡喜得轉身就撲到他跟前，摟住他的手。從此各種身體接觸一發不可收拾。

言格認真開車，不作聲。

甄意跟著他下樓，瞧瞧他不帶一絲褶皺的白襯衫長褲，忍不住感嘆：「怎麼還穿長袖長褲，多熱呀。還是女生好，穿著裙子真涼快。」

其實，大頭貼，他們照過一次，他高三她高二的那年暑假。

「要去吃粥嗎？」她納悶，又快樂道，「剛好我想吃了。鮑魚粥吧，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你熬得好吃。你熬的粥店裡賣的都比不上。」

甄意下了樓梯，走幾步還回頭看看蘇銘，小聲問言格：「那是老爺爺的兒子嗎？」

那一小袋大頭貼放在她的包包里，從此，再沒見過了。

言格坐在粉紅褪色的少女床邊，彎腰系鞋帶時，忍不住想起昨晚的事。

鞋子都沒完全穿好，人就笑眯眯地跑出來在他面前立正站好，樂顛顛地一起上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