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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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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刺駕 第一章 名實

第一卷 刺駕

第一章 名實

就在昨天傍晚,周律帶著一名僕從「微服私訪」,本意是與民同樂,沒料到竟會偶遇刁民,挨了一頓無名暴打。
樓礎十八歲了,日子過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這一年距離本朝定號為「成」已有二十六年,太祖皇帝躬行天討滅除最後一個地方勢力則是十九年前的事情,再往前十二年,老皇駕崩、新帝即位,守喪之後新帝立刻在國號前面加上一個「天」字,定為「天成」,以示本朝與此前歷朝不同,江山穩固皆由天授。
聞人學究五十多歲,身量不高,留著稀疏的鬍鬚,總是一副沉思默想、神遊物外的茫然表情,今天也是如此,他坐到椅子上,根本不看學生,也不在乎人是否到齊,翻了一會書,突然放下,開口道:「你打算怎麼報仇?」
樓礎對此倒是不怎麼在意,只在心裏感嘆韶華易逝,歲月如流水一般滔滔不絕,自己的一生怕是都將隨波逐流,再無任何變化,年紀輕輕就生出一縷滄桑感來。
樓礎沒得到支持,於是坐下,再不多說一句。
「此言差矣,小黑……周兄之所以不報官,想必是另有隱情,不願事情鬧大,惹來家中父兄的關注。可花錢僱人報仇也不值得,不如找現成的朋友,衙門裡沒熟人,軍營里總有吧,事後不過一頓酒席而已。」說話者頻頻向周律使眼色,似乎想當這個「朋友」。
「哦,我明白了,敢情你在勸我放棄報仇。行,樓公子,請你還是少說幾句吧,按你的說法,當官、封侯的人都是倒霉蛋兒,遇到羞辱必須指望王法,不如尋常百姓能夠快意恩仇。」
樓礎聽他說和-圖-書完,繼續道:「至少咱們的父兄肩負治國之任,此所謂『名』。」
「挨打的不是你!」周律怒聲打斷,抬手揉揉眼邊,「關鍵是咽不下這口氣。」
當今之世,皇帝的安全乃是整個天下的頭等大事,因此,刺駕計劃聽上去極為不可思議,話一出口,提議者與受邀者同時笑了,要到又喝下一杯酒之後,樓礎才會當真。
周律面露不屑,以為樓家公子又在討好學究。
「有仇可報才叫報仇,看周兄的樣子,不過受些小小羞辱,此仇不報亦可,對方既是刁民……」
樓礎自顧說下去,「諸位皆是高門貴胄,日後必將承擔治國之任……」
「本朝內憂外患不斷,定鼎二十幾年,大廈就已搖搖欲墜,而且上天垂象,數日前彗星掃帝座,此乃『帝崩』之意。天時、地利、人和盡集於此,礎弟以為呢?」
十八歲能做什麼、該做什麼?對於天成朝絕大多數臣民來說,答案早在出生之時就已固定不變:種地、經商、從軍、服役、當官……無論做什麼,十八歲都該是有所成就的時候了,更有個別幸運兒,未滿十歲就憑父祖的功業獲得爵位,十三四歲領受尊貴而清閑的官職,沒有意外的話,在十八歲之前將能手握實權,參与議事治國,若能表現突出,早晚會被提拔為國家砥柱大臣。
周律當然要第一個開口,「實不相瞞,我的計劃很簡單,花錢,多少錢我不在乎,找幾位英雄好漢,狠狠教訓刁民,至少……至少卸條手臂什麼的。」
周律沒忍住,發出嗤的一聲,乾脆開口道:「樓公hetubook.com.com子,這裡是誘學館,咱們是出身高門,可惜爹不親、娘不愛,在這兒混日子而已。狗屁名實之學——聞人學究,我說的不是你啊——名實之學能讓我不挨打?能給我報仇?」
聞人學究出現在門口,雖然只是一名連品級都沒有的教書先生,老學究在學生們中間卻頗具威信,他一露面,所有人立刻閉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連周律也將後半截話咽回去。
樓礎就屬於這樣的「紈絝公子」,幾年前被送入誘學館,聽過幾堂講授之後,心中暗喜,對「正道」反而更沒有興趣了。
學生有二十多位,照例來得一個比一個晚,聞人學究來得更晚,日上三竿仍未露面,早來的幾個人或是閑聊,或是發獃,直到「黑毛犬」周律露面。
「合則是拿我挨打當玩笑呢。」周律十分不滿,小聲嘀咕著,學生們鬨笑,真當這是一場笑話。
沉默多時的聞人學究突然開口道:「大言無益,換個人說。」
輪到樓礎,他想了一會,想的不是如何回答,而是該不該如實托出,「我想不妨從名實學上來論此事。」
聞人學究的課平時枯燥,偶爾也有出人意料的時候,學生們先是驚詫,很快安靜下來,知道這又是一場測試,開始認真考慮「報仇」的手段。
聽說周律挨打,大家終於來了興緻,紛紛湊過來查看,只在他右臉頰上看到些微的青腫。
這天上午由聞人學究講授名實之學,他的課向來枯燥無趣,學生們多是被迫來聽,唯一感興趣的事情是猜測學究的姓氏,都覺得「聞人」這個複姓故弄玄虛,學究講https://m.hetubook•com.com授「名實」,自己的姓卻是「名不副實」。
「周兄生於侯門,王法即是最大的財富,縱不能為國效力,也不該以一己之私破壞王法……」
樓礎走出學堂沒多遠,馬維從後面追上來,邀請他一同喝酒。
樓礎看向聞人學究,「身處治國之家,即使身無官職,也當有治國之心、治國之術,好比富家翁,遇到困難自然要以金銀開道,身強力壯者要以拳腳開道,能言善辯者……」
同學們鬨笑,也有替周律說話的人,「多大的事情,衙門裡儘是你們周家的故交好友,找人將刁民抓起來,狠狠打頓板子,給你報仇。」
「一頓板子可不夠給我報仇,而且找官兒麻煩,我要……」
周律哼了一聲,沒有話說,旁邊一個叫馬維的貴公子插口:「各家的父兄皆有實授官職,大權在握,怎麼會只是『名』?」
討論進行了一個上午,毫無結果,周律堅持要找「英雄好漢」給自己報仇,聞人學究不置可否,時間一到,宣布放學,第一個起身離開,對整場討論以及所有學生,沒顯露出半點興趣。
「啊?」周律吃了一驚,沒料到自己的事竟會受到聞人學究的關注,「我……再想想辦法。」
就是帶著這樣的情緒,當這天下午有人開口鼓動他一同刺殺當今皇帝時,樓礎嘴上沒有立刻同意,心中卻受到觸動,以為人生或許並非一成不變。
聞人學究點頭,未置可否,目光轉向其他學生。
「黑毛犬」周律身材瘦小,脾氣卻大,一進學堂就叫嚷:「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還是報官穩妥,像這樣的刁民,打頓板www.hetubook.com.com子自然老實。那些所謂的英雄好漢,誰知是什麼人?萬一惹禍上身呢?」
沒人搭理他,周律也不需要回應,繼續嘮叨自己的倒霉事。
「小黑,你又跟人家搶姑娘了吧?」在誘學堂里,只要先生不在,大家都不講什麼規矩,直呼綽號。
有周律開頭,其他人也都暢所欲言。
「說說,現在就說,每個人都要說:如果自己碰到這種事,要怎麼做?」聞人學究看上去真對這件事感興趣,「今天沒什麼可講的,就議論一下如何報仇吧。」
想當年,本朝剛剛定立國號,太祖皇帝降旨建立國子監,下設太學與七門學,前者收容勛貴子弟,後者招攬民間的好學青年,兩者之外又單立一所誘學館,用以安置那些無心於正道但還有挽救價值的紈絝公子,彰顯天子不棄一人的恩典。
周律臉色漲紅,「怎麼是搶?我花錢了,大把的銀子……」
陪伴公子的僕從們悄沒聲地離開。
周律膚色不黑,毛髮也不濃重,乃是東陽侯周庵的三公子。俗語說「虎父無犬子」,周庵征戰半生,以勇猛著稱,稱得上是「虎父」,頭兩個兒子也還像樣,唯有這第三個兒子長得瘦瘦小小,的確是個「犬子」,東陽侯在軍中有個綽號叫作「白額虎」,兒子於是就成了「黑毛犬」。
馬維還要辯駁,周律又插|進來,「唉唉,說的是給我報仇,不是讓你倆爭論『名實』。」
於是馬維講出一番道理,歸結為一句話,就是「弒君改天」,這是遭禁錮者唯一的名與實。
樓礎的名字稍顯繞嘴,沒辦法,樓家總共有兄弟數十人,大將軍沒精力挨個構思寓意深遠的hetubook•com.com美名,於是每生一個兒子,就隨便挑一個「石」邊的字命名,希望自己的兒子都能像石頭一樣堅硬、厚重,可他記不住太多名字,總是隨口亂叫。
樓礎微微心動,無端想起吳國公主,那個他一直無法坦然稱為母親的女人,與此同時,他還感到疑惑,馬維哪來的自信,以為只憑兩名遭受禁錮的落魄公子,就能完成刺駕之舉?
傷勢並不嚴重,可周律咽不下這口氣,「真是反了,天子腳下竟會發生這種事!這樣的刁民就該滿門抄折。」
的確,放眼望去,天成朝疆域之內再無第二人敢於稱帝,周邊儘是蠻夷小邦,已沒有太大的威脅,饒是如此,皇帝仍保留一支極其龐大的軍隊,能夠隨時出擊,殲滅一切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敵人。
學生輪流說出自己的想法,聞人學究只是旁聽,從不插口。
樓礎沒回答。
樓礎微微一笑,他與馬維是很好的朋友,彼此間經常爭論不休,「有官有職是為『名』,為官有聲、盡忠職實才算『實』,屍餐素位、為官而無能,還只是有『名』無『實』。」
周律不耐煩地說:「你能言善辯,我呢?用什麼開道?」
酒桌上,馬維屏退僕人,說:「礎弟在館里的說法有道理,做人當有名有實,比如你我,不幸遭到本朝禁錮,一輩子不能入仕,空有報國之心,卻無報國之路,咱們的『名』與『實』又是什麼呢?」
身為當朝大將軍之子,樓礎卻不是幸運兒中的一員,身上無爵無官,十八歲生日更是過得平淡無奇,連他本人也是快到中午時才突然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
整樁事要從當天上午一件不起眼的小小爭議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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