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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隻是一篇文章當然不成，若是再加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呢？」

樓礎點點頭，他何止聽說，當時就在現場親眼目睹。

「樓某惶恐，若知長公主在此，斷不敢登門。」

張釋端回來，沒再追問下去，正式行禮，樓礎起身還禮，周律也站起來，跟著作揖，臉上堆笑，心中如釋重負。

樓礎一直以為自己與馬維的刺駕計劃異想天開，沒想到還有更匪夷所思的主意，盯著對面的少年看了一會，「『合適的人』是世子嗎？」

屏風後面人影消散，張釋端也退出房間，樓礎站立不動，突然想起還沒人給他們介紹，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

「咦？」張釋端大惑不解。

張釋端閉嘴，樓礎道：「咱們連當今天子的錯都挑了，還有什麼人說不得？」

對面笑了一聲，「在下姓張，先帝賜號『歡顏郡主』，十七哥記起了嗎？」

張釋端側身道：「我來介紹，這位是大將軍之子，樓礎樓公子。這邊第一位便是陛下的親姐姐，洛陽長公主。」

眼看天色越來越黑，張釋端命幾名僕人退下，開口道：「樓公子，請恕我掃興，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得問。」

樓礎一愣，極少有人稱他「十七哥」，即使是家中親兄弟也不用這個稱呼，何況對方還是一名他不認識的皇族女眷。

「你是大將軍之子，禁錮的事情總有辦法解決。我若能找到一位合適的人，樓公子願意幫忙，再寫一篇文章嗎？」

樓礎正考慮要不要直接擺明態度，反對女子過問政事，屏風後面的長公主道：「五弟，你先退下。」

「這個人有些迂腐www.hetubook.com.com啊，還有些膽小怕事，我覺得他不是咱們要找的人。」長公主不客氣地說，只將聲音稍稍降低。

屏風后又傳來竊笑聲，長公主道：「我雖是女流，但是比你們年長得多，有我監護，樓公子當可不畏人言了吧？」

兩人相請入座，樓礎扭頭看一眼禪房中間樹立的一座屏風，屏風將禪房一分為二，一邊燭光明亮，另一邊暗淡無光，不知是何用意。

「唉，我倒是願意，可陛下不拿我當回事，總以為我還是小孩子，我若上書，陛下第一不信是我的手筆，第二不會認真看待。沒有事情能瞞過陛下，真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樓公子也不行，你連學士都不是……」

「哥哥們都這樣叫我嗎？想必是因為我從南方而來，愛爬樹，愛捉蟲吧。」

樓礎扭頭看去，驚訝地發現屏風後面不知何時多出幾個人，人影綽綽，雖不清晰，但能看出應該都是女子。

屏風後面小聲議論，張釋端暫停介紹，小聲道：「樓公子大可不必拘禮，屏風後面的人都是陛下至親，她們說的話，陛下沒有不聽從的。」

「世子覺得陛下……可以被勸服？」

「呵呵，單憑一篇文章當然不夠，但是你提供了一個思路，仔細雕琢一下，由合適的人上書，此事必成。」

「布衣樓礎，拜見長公主。」過道狹窄，身邊又站著張釋端，樓礎乾脆不跪，只是拱手作揖。

兩名小廝侍立榻邊斟酒，另有兩名僕人守在門口，隨時添酒上菜。

說到「刺駕」，樓礎心跳略有加快，笑而不語，但是確定一件事https://m.hetubook.com.com，張釋端對父親廣陵王的陰謀一無所知，對皇帝忠誠無二。

樓礎尷尬不已，挺身道：「不畏男女，但畏人言，便是世子與諸位，也該稍加留意。」

「大丈夫心懷壯志，還怕幾名女流之輩嗎？」一個清脆的聲音道。

張釋端親自引路，帶著客人來到另一間禪房裡，長長的一間屋子，兩邊擺滿矮榻，能容納數十人同時參禪，此刻無人使用，在兩張榻上已經擺好几案酒食，隔著過道相對。

「咱們都退下，你七姐要單獨向樓公子說幾句。」

「駱御史的事情你也聽說了？」

「我那篇文章，說不服陛下。」樓礎道。

「我可以找人雕琢你的文章，讓它更有說服力。」

「禁錮？」張釋端對這個詞很陌生。

張釋端眼中的皇帝，與樓礎以及絕大多數人截然不同。

「無需隱諱，陛下身邊有三大佞臣，早已是天下皆知，樓公子不會沒聽說過：一位是黃門侍郎邵君倩，仗著有幾分文采，常為陛下擬寫詔書，最愛無事生非，樓公子以為的『急』，其實一多半來自此人的主意；一位是值殿左司馬皇甫階，這個人最壞，每每引誘陛下縱情聲色，挑撥君臣之誼，駱御史之死，他出力最多；還有一位……」

「『目標』是皇帝嗎？」張釋端也笑了，「我倒真有這個想法，要將文章整理之後，請陛下親自閱覽。」

樓礎終於有了印象，蘭家顯赫，除皇太后、大將軍夫人之外，還出了一位湘東王妃，當年王妃進京，在大將軍府里住過幾個月。

樓礎吃了一驚，皇帝對這位長公和_圖_書主極為看重，登基之後不久，將她的稱號改為「洛陽」，據外面的傳言，長公主頗有干政之舉，馬維所謂「牝雞司晨」，指的就是這種事。

張釋端輕嘆一聲，「駱御史死得冤枉，可這怪不得陛下，全是那幾名佞臣使壞，借陛下的刀，殺自家的仇人？」

樓礎巴不得被攆走。

周律笑道：「大家喝個痛快，從今以後就是朋友了。」

一個小女孩兒的形象浮現在樓礎眼前，他脫口道：「你是蠻丫頭？」

張釋端長長地哦了一聲，「隨母連坐，這種事我還真沒聽說過。」

屋中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張釋端笑而改口：「我嘴笨，換個人來說服你。」

樓礎驚訝地發現，郡主的話很有道理，自己竟然真的快要被說服了。

樓礎思忖片刻，不想給予對方幻想，於是道：「我不認為自己的文章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夠說動陛下改弦更張。」

張釋端道：「尊客造訪，在下招待不周，言語若有衝撞之處，萬望樓公子海涵，請到別室一敘，共飲佳釀，重論短長。」

樓礎恍然，原來這位「七姐」就是張釋端此前頻頻前去諮詢的人，不由得有些好奇，沒再廢話，留在了原地。

屏風後面燭光微弱，初時並無人影，待她走近之後，才顯出極淡的一團影子。

既然來了，總不能說走就走，樓礎拱手道：「客順主便。」

張釋端向周律道：「周公子我就不留了，恕不遠送。」

張釋端笑道：「七姐出馬，必定成功。樓公子，這回我不用傳話了，看你們二人誰能說服誰。」

樓礎忙道：「小時候亂叫的，原來……你和*圖*書現在是『歡顏郡主』了。」

有周律在，這頓酒不知要喝到什麼時候，所以樓礎也不替他說話。

「當然，陛下神明英武，萬世無一，正如樓公子所言，陛下所作的一切並非無用、濫用，只是有些操之過急，這不是什麼大問題。而且陛下從善如流，只要言之有理，無不遵從。」

屏風內外同時響起笑聲，另一名女子道：「我們不怕人言，人言怕我們。」

「你寫『用民以時』，是真想針砭時弊，還是……偶然撞上這個題目，老實說，這個題目可不新，若非放在當下，其實了無新意。」

「佞臣？」

「這最後一位就是樓公子的兄長，中軍將軍樓硬，令兄可謂是幫腔的好手，有名的牆頭草、順風倒，陛下犯錯，他不進諫也就算了，反而腆顏迎合，令陛下錯上加錯。」

樓礎還是搖頭，張釋端不解其意，還有些著急，離席下地，穿鞋站立道：「樓公子雖遭禁錮，仍是天成子民，怎可知而不言……」

張釋端點頭，「吳人總想造反，迄今都不老實，先帝在的時候，他們曾經多次策劃刺駕，天理昭昭，沒讓他們成功，只可惜連累了樓公子這樣的賢才。」

「啊……我……」周律真是害怕這名少年世子，紅著臉，訕訕地離去，「不用送，我認得路，車夫在外面等我。」

「恕樓某眼拙……」樓礎還是沒想起來，對方既是郡主，必是王女，可他連人都沒看到，稱不上「眼拙」。

「我的生母原是吳國人，先帝定下規矩，五國士子終身禁錮，不得為官，部分人禁錮三世，我在這部分人之列。」

「而且我是禁錮之身。」

「和圖書吳人想必是惹得先帝大怒，才有這樣的重罰。」

「十七哥好久不見。」

樓礎也離席下地，拱手道：「不知世子有女眷在此，樓某……」

「不敢，閣下是……」樓礎實在不知如何開口，只得稱「閣下」。

「世子這是在置我于死地。」

「五弟」、「七姐」，樓礎對這些皇親之間的排行完全搞不懂。

兩人客客氣氣地喝了幾杯，品嘗菜肴，酒是好酒，菜就比較寡淡，全是素菜，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樓礎微笑道：「這很重要嗎？那只是一篇文字，閱者寥寥，便有針砭之意，也刺不中目標。」

「先帝見我總笑，賜我這麼一個名號。說到正事，十七哥的『用民以時』真是說到了當下之急。」

「我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難怪，那時我與十七哥都還年幼。十三年前，我隨母親進京，新宅諸般不全，暫寓姨母家中，游賞花園時，與幾位哥哥見過數面。」

樓礎覺得有問有答比一桌酒菜有趣多了，一點不以為掃興，「請說。」

小時候只是見過面而已，沒怎麼打過交道，樓礎對歡顏郡主並無親近之情，於是拱手道：「一番空談，陛下自有主意，絕不會被一篇文章所改變。」

張釋端身為廣陵王世子，向一名無官無爵的布衣自稱「在下」，算是十分客氣，甚至有禮賢下士的意味。

「陛下並不總是正確，但有一句話我認為陛下說得很對：一個人只從故紙堆里找依據，平時所接觸者不是高官就是貴戚，卻自詡天下形勢瞭然于胸，大言不慚要為民請命，豈不可笑？樓公子有一招『見微知著』，何不再學一招『眼見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