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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長久的沉默。

樓礎清閑無事，又不能在軍營里亂走，於是去找幕僚喬之素。

樓礎也不開口，放下外衣，去別的房間里洗漱、換衣，早早來到中軍將軍府等候三哥。

「我……我……別人都不願意嫁給你，只有我迫不得已嫁過來，怎能不傷心？」

卧房裡高燭明亮，裝飾還是洞房的樣子，張釋清淚痕未乾，坐在床邊抽泣，小丫環站在一邊低聲勸慰。

「不回來最好。」張釋清哽咽道。

一行人在中軍將軍府門前停下，樓礎下馬攙扶兄長，樓硬一路上不知在想什麼，向弟弟道：「陛下對你高看一眼，你得珍惜，但是別以為這就算飛黃騰達了，前面的路還遠著呢，你得多聽多看，明白嗎？」

樓硬冷眼看著弟弟，蘭夫人是他的生母，別的兄弟即使口稱「母親」，也得不到兒子的待遇，「不會，還在宮裡陪太后，怎麼了？」

樓礎拱手道：「多謝兄長教誨，愚弟自當銘記於心。」

「也就提前一兩日而已，父親說蘭將軍回京，秦州缺少統帥，因此上書，願意率兩萬先鋒前往西京，以安秦州軍心，如果有機會，先打個幾仗，摧毀叛軍鬥志，給後繼大軍鋪路。」

「皇甫將軍一直留在營里？」

僕人對十七公子十分熱情，早餐雖然只是一碗面和幾樣小菜，碗里的肉片比面更多，端上來之後還要道歉：「一時倉促，沒什麼好準備的，十七公子將就一下。」

過了潼關就是秦州，無論怎樣處置皇甫家，皇帝都已無可奈何。和*圖*書

樓礎不知如何勸說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只得輕嘆一聲，「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我前兩天帶來一個人，名叫郭時風，我能見他一面嗎？」

喬之素對十七公子總是那麼熱情，將他帶到自己的帳篷里，私下說：「看來樓家又躲過一劫，明天出征之後，朝廷一時半會控制不了大將軍。」

張釋清臉上沒有新婚妻子的喜悅與羞怯，她的稚嫩面容甚至不適合婦人的髮式，「家裡人逼我來的，他們……」張釋清說不下去，默默地流眼淚，身邊的小丫環一邊安慰她，一邊怒視姑爺。

樓礎總不能與一個小姑娘較真兒，於是回房去，還在桌邊坐下，說道：「休息吧，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

張釋清一旦開口，再也不想忍耐，「他們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逼我嫁人的時候，卻恨不得拿掃帚將我打出來，母親只會哭，父王只會發火，哥哥也不站在我這邊，陛下……陛下……」

樓礎忍不住笑了兩聲，「樓某平生得意之事不多，婚姻絕不在其中，即便娶了公主，也不過是攀龍附鳳，此身不得半分，亦不失半分。」

張釋清呆了一下，突然哇的哭出來，向小丫環道：「他嫌我不是公主！」

張釋清不吱聲了，端世子的下場對他們這些宗室子弟是一大打擊，原本最為牢固的靠山轟然倒塌，灰塵瀰漫，許久都不會散去。

日上三竿，樓硬終於出來，神情比昨天和善多了，拍著肚皮向弟弟笑道：「你來得倒htｔｐs://m•ｈｅｔuboｏk.ｃom.ｃｏｍ早，是我的錯，沒跟你說清楚，父親那邊不急，咱們今天趕到就行，明天給父親送行。」

「你可以去求皇帝啊，陛下對你那麼好，甚至將你留在宮裡，你求什麼陛下都會聽的。」

「你們兩個才般配，那麼多姐妹，只有歡顏郡主認為你有才華，在長公主面前盛讚你是不俗之人。」

樓礎坐到桌邊的凳子上，「你們睡床，我睡這裏，明天一早我要出城，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也可能永遠不回來。」

樓硬寧願乘坐牛車，拉車的兩頭公牛通體雪白，沒一根雜毛，四隻長角高高聳立，角上鑲以大量金玉，陽光下閃爍不定，遠遠地就能向對面行人昭告中軍將軍的到來，牛背上披以錦衣，同樣華麗。

張釋清哭得更厲害了。

張釋清終歸只是一個小姑娘，樓礎並不在意她的蔑視，反而有些同情她的遭遇，「陛下對我比對端世子更好？」

樓礎的確很餓，也不客氣，將一碗面吃光，又喝兩杯茶水，感覺好多了，可三哥還不露面，忍不住向侍候在一邊的僕人道：「中軍將軍起床總是這麼晚嗎？」

樓礎重新上馬，回自家新宅，門前的大紅燈籠仍在，表明這裏剛剛舉辦過婚禮，還不太熟的僕人笑臉相迎，很熟的老僕站在邊上，眼裡泛著淚花……

樓礎明白了，這些宗室之女交情緊密，連想法都是一樣的，某人一旦受到她們的蔑視，那就是人人蔑視，張釋清年紀尚小，當然不能免俗。

夜裡越來越涼ｍ.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僕人都已休息，樓礎一個人在庭院中來回踱步，庭院不大，容不下他的步伐，幾圈之後就感厭煩，正要去客廳坐會，小丫環開門出來，小聲道：「郡主請……公子回房休息。」

僕人笑道：「十七公子不是外人，說也無妨，前些天買來幾位江東美人，中軍將軍一直忙，昨晚才有機會享用，大概是累著了，哈哈。」

看到樓礎進來，兩人抬起頭，神情比剛才更加戒備。

樓硬招手讓弟弟過來，以兄長的威嚴語氣道：「今晚在家住一夜，明天隨我出城去見父親。」

樓礎跟著笑笑，心裏卻在想皇帝會不會聞風而至，可他現在甚至不了解馬維的安危，貿然前去悅服侯府，只會帶去麻煩。

「可以啊，郭先生如今也是大將軍幕僚了。」喬之素笑道。

為了暫時安撫大將軍，皇帝根本不在乎一名王女的幸福，他現在很可正處於憤怒之中，因為張釋清母女竟然耍小聰明，破壞了帝王大計。

即使到了這種時候，樓硬最在意的事情仍是爭寵。

「嗯。」樓礎說時並沒有想到這句話的來歷，它好像早就藏在心裏。

「明天真能出發嗎？」樓礎仍感到可疑。

皇帝棋高一著，樓礎已被束縛住手腳，只能等待時機，如果還有時機的話。

「無事。」樓礎笑笑，打算見到父親再說。

趕到軍營時已是下午，大將軍很忙，沒工夫見兩個兒子，樓硬自去找相熟的將領喝酒，美其名曰替父親籠絡部屬。

樓硬醒了，卻不肯立刻起床，命人給十七www.hetubook.com.com弟安排早飯，他要再賴會床。

「父親提前出征？」

「你……什麼時候來的？」樓礎向「妻子」問道。

不知過去多久，床上的張釋清突然道：「那句話是歡顏郡主說的。」

樓礎吐出一口氣，依然無法化解尷尬，忍不住問道：「嫁給我有那麼傷心嗎？」

張釋清一邊強忍哭泣，一邊道：「你有什麼身不由己？能娶我，你肯定很得意。」

「呃……」樓礎無法回答。

樓礎拱下手，去往客廳吃飯，磨蹭到天色全黑，最後還是得回卧房休息。

「『可勸之人、可勸之辭』，那是歡顏郡主說過的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長公主說這句話不好，不夠忠誠，向來只有君選臣的規矩，哪有臣擇君的道理？臣子當以身盡職，不該問皇帝是否可勸。」

卧房裡，陌生的丫環向他行禮，問道：「主人辛苦，主人要用餐嗎？擺在這裏，還是客廳？」

小丫環不敢當面說什麼，只會怒視。

直到走出皇宮，翻身上馬準備回家時，樓礎才完全明白皇帝的用意，扭頭看去，三哥樓硬志得意滿，絲毫沒有懼意，仍以為樓家深得皇帝寵信——樓礎反覆斟酌，發現自己說的話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大將軍就是大將軍，有些事情不可解釋，但大將軍總能無往不勝。」喬之素笑道，心中已無疑慮。

樓礎哭笑不得，乾脆起身出門，邊走邊道：「『先有可勸之人，後有勸說之辭』，這話果然不錯。」

但這條路很快證明走不通。

樓礎不知不覺睡著，醒來的時候https://m.hetubook.com.com，發現身上多了一件外衣，不知是主僕二人誰來披上的。

「這裏……不不，客廳。」樓礎驚訝地看著床邊一臉戒備的芳德郡主張釋清和她的貼身小丫環。

「嗯。」樓硬威嚴地推開弟弟，徑回府中。

除非蘭夫人出來作證。

喬之素點頭，「昨天勞軍之後，湘東王回城，皇甫將軍被我們幾個人強行留住，請他喝頓酒，等大將軍回來，他更沒法走了。今天上午，皇甫階進營投軍，想代替其父，大將軍決定全都帶走，到潼關時再做決定。」

張釋清至少不再哭了，默默地點下頭，合衣上床，扯被蓋在身上，小丫環躺在她腳邊，樓礎吹熄蠟燭，並無睡意。

「你為什麼不娶歡顏？」張釋清問。

「這就是我說的身不由己吧。」

四下無人，喬之素仍壓低聲音：「沒問題，太子隨軍一塊出發，還有皇甫將軍，大將軍不會放他離開。」

皇室常用馬車，大臣喜乘牛車，整個洛陽，再找不出第二輛這樣的車。

沒人察覺到危險，他們比樓硬對樓家更有信心。

只能繼續等待。

「是，夫人也回府嗎？」

張釋清睡得不好，一臉憔悴，看到樓礎坐起來也不吱聲，坐在床邊發獃。

兄弟二人心裏其實都清楚，大將軍急於離開東都，只要手中掌握軍隊，離皇帝越遠，大將軍越安全。

樓礎原想從喬之素這裏得到支持，如今也放棄了，放眼望去，他竟然找不到可勸之人，只有蘭夫人或許會聽他的意見，可她在宮裡，不敢離開皇太後半步，皇帝也不會允許她出宮。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