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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礎無法再接話，談論母親對他來說總是一件艱難而痛苦的事情。

郭時風長嘆不已，舉杯高歌，惹得帳外士兵掀簾看望。

樓礎笑笑，「名聲可以自取。」

「郭兄喝多了。」樓礎來奪酒杯。

樓礎不知，但他能想象得到，郭時風被關押在軍營，生死懸於一線，本來是要證明廣陵王意欲對大將軍不利，結果卻是全然相反，他這個說客可謂一敗塗地。

「父親……」

樓礎不理三哥，向大將軍道：「父親縱不信孩兒所言，也不信夫人的話嗎？」

樓溫喝道：「老三，你想幹嘛？」

郭時風繼續道：「礎弟、馬兄出身名門，即使是禁錮之身，所來往者也都是達官貴人。而我只是說客，好聽一點叫謀士，能敲開貴人的一扇門，就是莫大的幸運，能得貴人一杯酒、說上幾句話，就是莫大的成功。至於上下相得、言聽計從這種事，我只在書上看到過，自己從未遇到過。」

郭時風放下酒杯，指著自己的心說：「礎弟可知道，當我得知廣陵王被抓時，它跳得有多厲害？」

沒人敢反對，唯唯稱是，可是一想到明天就要穿上沉重的盔甲，跟隨普通兵卒一塊跋山涉水，眾人個個面露難色。

大將軍還沒開口，樓硬生氣了，指著十七弟斥道：「你就是嫌事不夠大，一有機會就編造謊言、煽風點火，皇甫父子明明在咱們手裡，你卻說陛下想利用皇甫家抓捕大將軍，真是豈有此理。」

大將軍瞪眼，「你的官兒www.hetubook.com.com是朝廷看在老子面上賞給你的，你年輕？老子從軍時比你還小，再難治的病，跑上兩天，發身汗，全好了。都給我滾，再敢找借口，老子連你親娘一塊殺！」

樓溫也盯著十七子，開口卻向三子說道：「你去盯著樓家那些不肖子孫，誰敢有怨言，回來告訴我。」

「母親是自殺，無仇可報。」

樓硬訕訕地退回父親身邊，氣猶不平，惡狠狠地盯著樓礎。

「危急只是暫時過去，陛下對樓家的忌憚之心只會因此更盛，父親不可不防。」

樓溫卻沒那麼生氣，「夫人信中只說事情危急，宜做躲避，別無它言。」

樓硬更怒，「不準提夫人，她在宮裡為樓家操勞，跟你不是一回事。」

「先帝與當今天子的脾氣完全不同，只要你言之有理，先帝絕不會固執己見，將吳國公主還回來，一是平息我的怒火，二是用更長久的方法報復吳國公主。是我帶兵滅掉吳國，逼得吳王城頭自盡，你母親最恨的人其實是我。」

樓硬起身，舉著肥大的拳頭要來揍十七弟。

「那也輪不到你動手，你自己有兒子，想打死哪個，隨便，我的兒子只能由我動手。」

大醉的郭時風確實說出許多真話，但是現在用不上。

郭時風抬頭看去，好像眼前真有一條「步步高升」的台階，「想那范閉，天下第一名士，朝廷屢征不至，隱居山中，可是任何人只要持他一封信，進京之後必和-圖-書成貴賓。可惜范名士學的是聖賢之道，看不上咱們這種人，我去拜訪過他，連院門都沒進去。」

「嘿，陛下告訴你的？知道這件事的人可不多。沒錯，吳國公主曾經試圖刺駕，差一點就成功，先帝又驚又怒，殺了一大批吳國人，快輪到你母親的時候，皇太后勸說先帝，將她還給我。」

「這又從何說起？」樓礎一直覺得自己在誘學館學到的東西很有用，遠勝於太學的正統之道。

樓礎推辭，獨自出帳。

樓礎點頭，「記得。」

樓溫嘆息良久，神情突然一冷，「說來說去，你還是沒解釋清楚，陛下為何單單留你在身邊，要讓你看著樓家倒塌？」

樓礎起身，恭敬地向郭時風拱手行禮，「郭兄高論，樓某受教。」

樓礎正要再去找喬之素，路上遇見七哥樓碩匆匆跑來。

郭時風受驚不小，喝得也有點多，起身來到樓礎近前，語重心長地說：「只有離開東都，離開大將軍，礎弟才會明白當一名說客有多難，機會往往稍縱即逝，你不一把抓住，用幾句話吸引對方的興趣，結果可能就是血濺當場。」

得知廣陵王被抓的消息，郭時風只用寥寥幾句話就說服大將軍收他為幕僚，「廣陵王蒙難，江東人情惶駭，在下遊歷江東多年，熟知其人物、地勢。大將軍若欲向朝廷邀功，可立即在軍門前斬殺在下，若欲旁觀形勢、遙望江東，在下或能有所補益。」

「狠狠揍這個小子。父親，我明白這是m.heｔｕbooｋ•cｏm.cｏｍ怎麼回事，樓礎是要替吳國公主報仇哪，他以為吳國公主是被父親和先帝共同逼死的，所以從中挑撥，一石兩鳥。」

樓礎也覺得如果父親真有向東看的野心，算是「可勸之人」，但他心中還是不安，看著滿面春風的郭時風，忍不住道：「端世子被殺，廣陵王在獄中大概活不過這個月。」

樓礎前趨幾步，心中已經打定主意，無論怎樣也要再勸一次，面對父親，他只能與歡顏一樣，知其不可而為之。

十幾名兒孫抱頭鼠竄。

樓溫招手，樓礎被父親掐過脖子，因此走得小心，不肯進入父親手臂範圍以內。

樓硬只得起身離帳，經過十七弟身邊時，故意撞他一下。

蘭夫人與皇太后從濟北王妃那裡只能逼問出大概情形，又怕信件落到外人手中，因此不敢說得太清楚。

「先帝居然同意。」

大將軍說完了，揮手命兒孫退下，大都從命，有十幾個不肯走，期期艾艾地向父親求請，或是說自己已有官職，不該與兵士混行，或是說自己年紀太小、身體有病……

郭時風笑道：「別誤會，誘學館的先生們都不錯，令我獲益良多，唯有一點，名聲太小，成才的學生也太少，到哪都不被重視，也難得被引見，能夠遇見馬兄、礎弟，於我如獲至寶。」

「你要為她報仇？」

「哈哈，但你是大將軍之子，只要大將軍還在，這個身份總是有用，至少不會吃閉門羹。唉，我現在就後悔一件事，當初應該和-圖-書想辦法擠進太學，而不是一時偷懶，為誘學館所誤。」

「父親！」發現自己被支走，樓硬十分意外。

「礎弟當然不知，不只是你，馬兄、廣陵王、大將軍都不知道，因為你們從來不用操心這種事情，連想都不必想。偶爾我也會得到一些賞賜，這隻手接過來，另一手就得送給廣陵王身邊心腹，只有這樣，我每次去的時候，門才會是敞開的。」

「聽說母親曾在宮中刺殺先帝。」

「母親留府多年，想必恨意也該淡了。」

「你跑哪去了？讓我一通好找，快走，大將軍要見你。」

「我不知道……」

「哈哈，真要是那樣的話，她就不是吳國公主了，小姑娘心狠手辣，好幾次想要殺我，在她屋裡，不敢留任何帶尖兒的東西。直到你出生，她的脾氣才稍好一些，不再試圖殺我，可我料不到她會自殺。」

「你還記得你母親？」

大將軍召見營中所有樓家子孫，樓礎、樓碩趕到的時候，大將軍的話已經說到一半，兩人悄悄立於眾人身後。

事情走到這一步，樓礎決定說實話，但是輕輕地後退半步，說：「孩兒的確參与了刺駕。」

「別又說那種話，我不愛聽。」大將軍冷冷地說。

醉熏熏的樓硬笑呵呵地說：「父親做得對，該給他們一點教訓。」

這正是令郭時風羡慕不已的地方，無論如何，樓礎還是能夠見到大將軍，尋常說客連軍營大門都進不來。

大將軍斜睨三子，對他尤其不滿意，卻沒法說什麼，再一抬眼，看到和*圖*書門口還剩一個兒子不走，怒道：「怎麼，以為娶了郡主就跟別的兄弟不一樣了？就算那是公主，你明天也得跟大家一塊出征。」

「孩兒只說自己的事情。」樓礎將自己在宮中所見所聞講述一遍。

郭時風將手臂高高舉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橫屍不後悔。哈哈，來，礎弟，咱們再喝它三百杯！」

郭時風正在喝酒，邀請樓礎加入，端杯講述自己的經歷，最後笑道：「大將軍留我，說明他志在千里，這就好辦多了。」

郭時風搖頭，「礎弟還是去不掉一身貴公子氣，你有大將軍的名頭可以借用，不懂平常人得名有多難，更不懂名聲會有多大幫助。論才華，太學那些書生有哪個比得上咱們三人？可他們能以門生身份直入高官之門，或相貌出眾，或言辭可聽，或文筆稍通，就能得到賞識，步步高升。」

郭時風拈起身上舊衣的衣襟，「這身衣服幾個月沒換了，只能在夜裡洗凈、晾乾，白天穿上，這個冬天穿什麼，我還在找。」

「她自殺是因為不肯在喪禮上向先帝下跪。」

「……除了老三，其他人都得隨我西征，樓家人說一不二，說從軍就從軍。家裡有事要交待的，寫信，讓老三帶回城裡。從今天起，你們就不只是我的兒孫，更是我麾下兵卒。誰也別挑，先從行伍做起，受幾天行軍之苦，吃不得苦，好，來跟我說，我親手給你在路邊挖坑，活埋算了，別給老子丟人。」

「去！」樓溫強橫慣了，不允許任何人違背自己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