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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下兩王以及十幾名將領，齊齊地拱手敬拜，七嘴八舌地致謝。

「唐為天，我與蜀王在此觀站，休得無禮。」

曹神洗搖頭，再不開口。

「官兵已潰，正該乘勝追擊。」

徐礎與將士們一同前進，不用親持木板，躲在別人後面，貓著腰，手裡握刀，時時開口鼓勵兩邊的人，看上去胸有成竹，其實心裏七上八下。

「一時僥倖，不敢領功。」

徐礎此時此刻的心情難以言喻，突然縱聲大叫，全無意義的大叫，既非下令追擊，也非威嚇敵人，但他必須叫出來，胸里才能感到舒服。

蜀王甘招帶領手下，護著徐礎衝出混亂的人群，來到戰場以外的一座小丘上，這裏比較安全，能夠望見形勢，又不會受到衝擊。

齊射結束一會之後，官兵才發現異常，急忙重新射擊。

雪地依然難行，徐礎一腳踩空，向前撲倒，被身邊的唐為天一把拽起。

「肯定會有人追趕官兵，追過了頭，別管他們，有多少人是多少人，按時開拔。家眷一個也不能帶，我若是見到女人，不管她是誰的，一刀砍成兩段。」寧抱關下死令。

這回是白天，徐礎能清晰看到周圍的環境，其實比夜晚好不了多少，目力所及，儘是纏鬥在一起的人群，吳軍已無陣形，官兵同樣亂成一團。

甘招先出發去往中軍營，徐礎留下來，找到幾名吳軍將領，臨時命令他們掌管吳軍，「將人都叫回來，窮寇莫追，這隻是初勝，咱們還有仗要打。」

官兵主力看樣子的確已被引走。

徐礎放下刀，笑了笑，「蜀王說得對。」

徐礎最後一個趕到，寧抱關大聲道：「吳王首和*圖*書破官兵，功勞為最，你們都要向他拜謝，因為你們的性命都是他救的。」

萬一他猜錯了，官兵留下的不只是弓箭手，還有足夠的步、騎兵，他帶領吳軍將士單獨闖入戰場就是在送死。

眾人領命而去，寧抱關單獨留下徐礎，說：「我仔細想過了，奇襲東都沒有勝算，就算咱們能衝破長圍，東都城高池深，哪怕只有幾百人守城，咱們也攻不進去。白白浪費兵力，夾擊至少還有一線生機。吳王是個聰明人，多想想如何夾擊官兵，義軍迫切需要再來一次你的『僥倖』。」

「對了，我們抓住了官兵大將，就是這輛車的主人，沒準你會認得他。」

「是，既然寧王已經做出決定，我隨大家一同去與晉王、降世軍匯合。」徐礎孤木難支，只得放棄譚無謂的冒險之計。

甘招、馬維以及諸將環列于車下，神態恭謹。

與所有軍隊一樣，義軍將士最喜歡追敗，聞命紛紛拋下木板、木棍，亮出刀槍沖向敵陣，嘴裏嗥嗥叫喚。

徐礎終於稍稍鎮定，從眼前跑過的官兵連兵器都沒有，像是一條條逆流而上的魚，伸手就能抓到，舉刀就能砍到。

將校若亂，兵卒必然亂上加亂。

唐為天從遠處跑來，一手持棒，一手揮刀，大喊大叫，要來救大都督。

徐礎舉起了刀，沒來得砍，被人從後面一把抱住，隨後是雙臂，他正要揮刀掙扎，有人貼耳大聲道：「吳王，是我，你不能留在這裏！」

甘招笑道：「吳王立一大功，以奇計衝破敵陣，中軍那邊的官兵見勢不妙，調兵向這邊支援，寧王趁機揮師直進，官兵……一下子和_圖_書就潰敗啦。」

徐礎一眼就認出主將，幾步上前，親自解開繩索，拱手道：「曹伯父，又見面了。」

寧抱關走下戰車，來到徐礎面前，也拱手敬拜，「吳王智勇雙全，義軍得一人如得千軍。」

義軍全身躲在木板後面，只有手指不得不露在外面，被射中之後依然哇哇亂叫，但這是輕傷，不會致命，許多人寧願堅持前進，也不想留在後面——面對齊射，越空曠的地方越危險，與大家擠在一起，反而能得到一些安全感。

「就在降世軍中。」徐礎曾經帶著唐為天去鄴城，一路上沒注意到這名少年有何異處，可是留在身邊之後，卻親眼見證唐為天展露過人之處。

徐礎要離開，甘招攔住，「身先士卒，只為鼓舞軍心，軍心正盛，吳王何必冒險？」

徐礎心中一動，突然覺得奇襲東都真的可行，而且是唯一可行的計劃。

「降世軍想必已經參戰，晉王與義軍騎兵正等著咱們前去夾擊，于情于理，咱們都要儘快趕去。」寧抱關覺得無需多做解釋，開始下達命令，約定黃昏時開飯，天黑之前必鬚髮出，梁軍居前，寧、蜀軍居中，吳軍剛剛苦戰一場，留在最後出發，可以多休息一會。

徐礎急忙上前挨個攙扶，扶到馬維時，馬維小聲道：「此等妙計，何不早說？」

吳軍推進得極其緩慢，慢到徐礎以為永遠也沒辦法闖過去。

「再過兩三年，此子必成一員猛將，吳王從哪找到的？」甘招贊道。

寧抱關召集眾人不只是為了炫耀徐礎的軍功，更要為下一戰做準備。

徐礎太緊張了，過去好一會才恍然明白，官兵和-圖-書真的在潰逃，而且是從中軍方向跑來，他們比叛軍的進攻更具威脅，側翼的官兵沒被吳軍衝垮，卻毀於自己人的衝撞，再多的將校、再多的威脅也鎮壓不住。

「咱們若能打敗官兵，這座營地比皇宮還安全，誰也不敢動，若是大敗，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還管什麼妻兒老小？」寧抱關稍露怒容，再沒人敢開口。

兩軍相距不遠，官兵發現無法逼退叛軍，稍顯混亂，開始隨意亂射，個別士兵臂力強健，能一箭射穿木板，略有殺傷，卻無法阻止叛軍。

鼓聲本是進攻之號，寧抱關卻用來召集諸王與眾將。

徐礎斜著邁出一步，又回到原來的方向上，他不能為一次小利而放棄更大的目標。

戰場上喊聲連成一片，徐礎的聲音被淹沒其中，他命令身後的衛兵齊聲叫喊，希望能夠激勵吳軍衝破官兵，直奔稍後一線的將校。

官兵全體潰敗。

徐礎不再勉強，拱手告辭，向看管俘虜的衛兵道：「曹老將軍是我故人，別難為……」

目光掃動，徐礎想找一個距離最近、威脅最大的敵人，他也不管身後安不安全，只想立刻有所行動。

「我給曹伯父換個地方……」

周律從人群後面蹦出來，苦笑道：「這不是缺人嘛，把我又派出來了，不只是我，連管將軍也得到赦免，他現在應該跟大將軍一起吧。」

可這一戰怎麼打贏，徐礎還是沒多少把握，由唐為天等衛兵在前方奮戰開路，他跟在後面，大聲道：「殺軍官！殺軍官！殺一個頂十個！」

不知過去多久，官兵人數突然猛增，徐礎等人深入官兵陣地，因此最先感受到這和-圖-書股壓力，衛兵一下子被衝散，就連唐為天也沒辦法緊緊跟隨，隔著幾個人喊「大都督」。

吳軍將士拆下柵欄，人手一兩根，豎著拿在手裡，所有人盡量緊緊靠在一起，形成一排，慢慢向前逼近。

官兵人數不少，也沒有潰退，唯一讓徐礎稍稍安心的是，他沒看到手持矛槊的官兵，說明弓箭手後面真的沒有支援。

必須突破官兵的防守，徐礎繼續叫喊「殺一個頂十個」。

唐為天跑來，認出蜀王甘招，這才放下刀棒，誰也不理，徑直走到徐礎身邊，小聲道：「我來了。」

被俘的將領當中，有人躲躲閃閃，徐礎一眼認出來，「你怎麼也跟來了？」

被俘的幾十名敵將被關在一座圍欄里，雙手雙腳被縛，系在欄杆上，像是一群認命的牲口。

遠處有人擂鼓，忽長忽短，顯然不是官兵，甘招道：「寧王在找咱們。」

就連徐礎自己也遇到過強烈的誘惑。

徐礎緊緊握刀，下定決心，寧死也不被官兵俘虜，他絕不會以敗軍之王的身份去見大將軍。

一名官兵與一名吳軍兵卒打得難解難分，對周遭情形視而不見，身後完全暴露，沒有任何防備。

送死就送死吧，徐礎將心一橫，嘲笑自己的優柔寡斷，如果是送死，他肯定活不下來，又何必在乎死後的評價？

徐礎掙脫護衛，向甘招道：「怎麼回事？」

曹神洗越發顯得衰老，卻不低頭，冷淡地說：「不管誰勝誰敗，樓家總是贏，唉，大將軍的深謀遠慮，還是沒人能比得上。」

他只能笑笑，小聲道：「臨時起意。」

「膽小之人永遠不會有這『一時僥倖』，吳王稍歇一會，天黑之m.hetubook.com.com前，咱們就得出發。」

「不留些人保護營地嗎？」一名將領小心問道。

官兵主將的想法沒錯，執行時卻犯下嚴重錯誤，支援變成崩潰。

官兵潮水般涌過，卻沒人接受吳王的挑戰，甚至連目光都不肯回視，只顧往前跑。

離得越近，箭矢的力道越足，吳軍的傷亡開始增多，徐礎回頭望了一眼，見離營已遠，判斷他們與官兵已是近在咫尺，於是大喊一聲：「官兵要逃，快追！」

寧抱關站在一輛車上，身邊就是大鼓，手下心腹猛將劉步升負責擊鼓，一通亂敲，將鼓皮硬生生擊破，這時正在把玩手中的鼓槌。

徐礎沒法解釋，這根本不是妙計，只是一次冒險，幸運的是，冒險成功了，事後看上去，好像一切都在算計中，當時若說出來，馬維、寧抱關卻十有八九不會支持。

徐礎笑道：「我姓徐，不姓樓。」

官兵的確出現一些亂象，但還沒到潰逃的地步，將校拔出刀來，努力約束士兵，命令他們放下弓弩，改用刀、棒。

「去哪？」徐礎明知故問。

徐礎的想法卻不能傳遞到每個人耳中，儘管許多人一同叫喊，還是只有少量吳軍向前推進，大多數人依然困於纏鬥——被官兵壓制的人走不開，壓制官兵人的捨不得走開。

曹神洗依然搖頭。

徐礎正好從這名官兵身邊不遠處經過，一瞥眼看到，心中猛地冒出一個想法，他只需邁出一兩步，揮刀就能砍翻這名官兵，不僅救下自己人，戰後也有得宣揚，吳王手刃敵兵，會是個好聽的故事，自然有人往故事里添油加醋。

徐礎本想從曹神洗這裏打聽東都的形勢，現在看來老將軍絕不會透露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