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徐礎輕嘆道：「為什麼人人都覺得歡顏郡主對我懷有私情呢？就因為她是女子，所以不能對一名青年男子有惜才之意？比如梁王同樣惜才，就不會有人亂猜……」

「我若有辦法守住鄴城，何必來勸馬兄退兵？」

「那邊必然發生了一些事情，或許不是漁陽不想交人，而是賀榮部不想要。」

「我現在要的不是『沉浮』，只要真話，哪怕是扇我一掌，也好過討巧的鬼話。」

「如何解決？攻佔西京嗎？沒有荊、淮兩州相助，并州軍又心懷鬼胎，只憑冀州軍一家，如何擊敗數十萬降世軍？」

「我該怎麼辦？」馬維喃喃道，又露出初見徐礎時的沮喪與迷茫。

「我知道這個人。」

「瞎猜的嗎？」

徐礎小聲地避開地上的燈燭，上前幾步，打斷馬維的咆哮：「這不是嘲笑，而是如釋重負，因為你之前的確嚇到我了。」

馬維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慢慢地笑聲消失，他開口道：「我叫你來，不為交情，而是因為你說真話。郭時風與我也是故交，相識比你還要更早一些，但他效忠寧王——」馬維又出一陣古怪笑聲，很快收住，「即使肯效忠於我，他也不是一個肯說真話的人。」

徐礎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一半，剩下的一半卻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你說。」馬維故意含糊其辭。

徐礎雙手被縛，但是仍能拱手行禮，「退不退兵是梁王的選擇，我已無話可說。梁王想必不是為此見我，我亦不是為此而來。」

馬維和圖書嘿了一聲，像是嘆息，又像是冷笑，「我知你，你卻不知我。」

「晉王找借口進入冀北，賀榮部也要找借口與鄴城翻臉。果然天下沒有可信之人。」

「至於所謂的『逃犯』，我可能恰好知情。」徐礎又道。

馬維笑了一聲，這回是正常的笑，「礎弟想得總是比別人更多一些。這兩天傳來一些消息，頗令人不安：一是秦州，尹甫跑得倒快，人已經趕到西京，據說冀州軍早已後撤數十里，見到尹甫之後，不退反進，不知是何用意；二是并州，晉王增兵飛狐口，據說是要攻打漁陽，替賀榮部搶回逃犯，這分明是個借口，晉軍一旦進入冀州，怕是再也不會離開。」

馬維不知不覺又稱「礎弟」。

「嗯？」

「這麼急著說出來的『真話』，聽上去倒像是假話。」

「那是先生對弟子的讚賞，為的是督促眾人奮發讀書，如馬兄，才算是知己。」

「讓你想守城之策，關我什麼事？」

馬維再度沉默，良久方道：「晉王得不到秦州之地與冀州之兵，必然惱怒。」

徐礎又上前兩步，「果真嗎？別人都以為馬兄志得意滿，即將大展宏圖，我卻知道，馬兄心中千頭萬緒，不知如何清理。」

「群雄當中，梁王實力即便不是最弱，也難稱強大。」

馬維沉默多時，「換成你呢？你曾守住東都，會如何守衛鄴城？別說什麼轉攻漁陽，我只問你鄴城的事情。」

「非也。為奪天下，馬兄敢於拋妻棄https://m.hetubook.com.com子，何況一名故人？但你我乃是貧賤之交，任何一人若得顯貴，第一個想到的必是對方。」

「八萬將士還不能令馬兄心安，那這世上沒有『真話』能讓馬兄滿意。」

馬維在祖傳的椅子上不知不覺縮成一團，高大之勢蕩然無存，嘴裏喃喃道：「無人可信……亂上加亂……」

徐礎繼續道：「如果梁王見我為是聽真話，我有許多。」徐礎稍等一下，「如果梁王是為見我最後一面，我也有話要說。」

「在我發出之前，鄴城已派出議和使者前往秦州。」

馬維緩緩坐下。

徐礎搖頭，「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沒見到馬兄，走在路上的時候，我就知道。」

因此，發現馬維的沮喪之後，徐礎最先湧上心頭的情緒不是同情，而是高興，壓在心底的一股氣隨之上升，從嘴角泄露，發出一聲像是竊笑的噗嗤。

徐礎及時閉嘴。

麾下兵將眾多，鄴城指日可下，馬維正處於一年前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巔峰，他的聲音里卻沒有一絲興奮，反而流露出萬分的沮喪與茫然。

「非也。如果真是諸事順利、前途一片光明，以你我二人的交情，馬兄絕不會故意怠慢，讓我等候多時，而會一聽說消息就將我召去，儘快讓我看到梁軍威容。」

「長話短說，田匠隨我前來鄴城的路上，大大地得罪了賀榮部的左神衛王賀榮平山，平山來鄴城求親，順便抓走了田匠，如果我猜得沒錯，田匠又一次逃住，www.hetubook.com.com躲進了漁陽城。」

徐礎抬起雙手，「我扇不了巴掌，只能說真話。」

「馬兄率軍來攻鄴城，麾下將士卻多是淮州人，盛家雖自稱只要東都，不要冀州，但是並不可信，口蜜背後必藏腹劍，盛家出兵出糧攻下的名城，怎會輕易讓與他人？馬兄因此猶疑，于路上行軍緩慢。」

「與世沉浮者，心中無所謂真假。」

「放肆！你的那點才華早在你選擇退位的時候就敗光了，我如今就在這裏，看你如何勸我退兵，看你的『才華』是否還有用處。」

「越弱越需要亂相，自然之理，馬兄……」

徐礎拱手感謝，「我還是要說『不能』，因為馬兄還有事情沒對我說。」

馬維咽下後半截話，改口道：「你害怕是應該的，因為我要用你換取鄴城的投降。歡顏郡主是不是真在乎你，很快就會得到明證。」

「你不要再說了。」

「礎弟不必委婉，除了那些趁火打劫的流匪，我在群雄當中就是最弱的一個。」

「那是當然，我從來沒相信過寧王，尤其是有郭時風給他出主意，我更加不會相信。你吃過寧王的苦頭，不信他也很正常。」

馬維重重地嗯了一聲，若失去冀北，他便是守住鄴城，也擺脫不掉四面環敵的局面，與在東都時沒有多大區別。

馬維一驚，站起身，又坐下，「果真？」

「我可以不說，但我說出口的必是真話。」

說一點不怕，那是騙人，徐礎來的路上一直在暗自擔心，如果他等的轉機一件也沒hetubook.com.com發生，或者來得太晚，他可沒有任何辦法挽救自己的性命。

「但晉王不會立刻向秦州報復，而是從飛狐口進入冀北，先搶佔一塊地盤。」

「還有晉王，若論野心，諸王當中沒人比他更大，鄴城淪亡，他能坐視一邊，不來分一杯羹？奪鄴城的是馬兄，事後前來分贓的卻有多家，任何一家都是強敵，馬兄因此守不住鄴城。」

「天時、地利、人和，無論戰守，都離不開這三者，我若不能對鄴城形勢有個通盤了解，如何獻策？何況以我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鄴城必無守住之理。」

「因為我認得逃犯，他叫田匠，也是東都人。」

「我不該一見到你就說那句話。」馬維後悔自己太早暴露心情。

「你的手還是綁著的好。」馬維冷冷地說，然後又嘆一聲，「鄴城必須攻下，可是之後我要如何保住它？」

「我也才剛剛得到消息，你能知情？」

「不同，鄴城兵少，而我兵多，即便沒有淮州軍支援，麾下也有八萬人……」

聽到晉軍的動向，徐礎嘴角微微一動，等馬維住口，他道：「尹大人與冀州軍的用意非常明顯，既然來不及回援鄴城，乾脆留在秦州，先解決那邊的問題。」

馬維在陰影中揮下手，示意徐礎可以說。

「當我還是誘學館一名生員的時候，只有馬兄一個人以為我有才華，願意與我結交。」

「還有江東寧王。寧王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且又心狠手辣，這次卻甘願服軟，在群雄中間合縱連橫，所要交換的只是淮州軍不和*圖*書要南下渡江，殊不可信。」

「馬兄先聽我說，我若說得破綻百出，便是假話，若是與馬兄暗合符契，便是真話。」

「打不過就不要打，冀州軍可以與降世軍化敵為友，一同驅逐并州軍。」

「嘿，你將咱們的交情說得這麼好，是怕我殺你吧？」

「敵人不可信，盟友亦不可信，馬兄欲要突出重圍，唯有更不可信。」

「嘿，礎弟有點異想天開了吧？」

「亂上加亂……」

「馬兄必須出人意料，令群雄原定的陰謀無處施展，亂上加亂，或有一線轉機，若非要按原計劃行事，則步步都在他人意料之中，如何逃出網羅？」

「提防淮州早是我應有之意，猜到這一點不算什麼。」

徐礎急忙忍住，可馬維還是聽到了，不由得大怒，騰地站起身，在檯子的抬舉和陰影的襯托下，顯得比平時要高大許多，一道身影甚至直抵徐礎腳下。

一旦說起往事，馬維的語氣更加和緩，「不能這麼說，館里老先生們，尤其是聞人學究，對你一直讚賞有加。」

「賀榮平山為何非要帶田匠回塞外？抓的時候一刀殺死豈不省事？漁陽守軍又哪來的膽子敢於隱匿賀榮部的逃犯？」

「保不住。」

「嘲笑我吧，徐礎，這是你僅有的手段，等你站在城下，被捆綁在架子上示眾時，希望你還能笑得出來，我……」

「嘿，實數三萬兩千餘人，精銳七千，不多，但是比眼下的鄴城要強出幾倍。何況——鄴城未必接受礎弟所獻之計，我能。」

「亂世尋生，信任越多敗得越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