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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傳來一聲輕咳，高聖澤立刻閉嘴，轉向梁王看一眼，隨即小步急趨，來至台下側耳傾聽，頻頻點頭。

中午有人送飯來，有酒有肉，比平時豐盛許多，徐礎問：「梁王所賜，還是費大人所贈？」

寇道孤正等這句話，也不回頭，開口道：「此言差矣，鄴城乃梁王攻佔，到手之後如何處置，梁王佔據先機，說一不二。徐公子所擔心者，無非是淮州軍搶功、并州軍聯合賀榮部現南下，其實都有應對之策。攻下鄴城之後，梁王可下令撫徇整個冀州，留本部梁軍鎮守鄴城，將淮州軍派往冀北，一是防止淮人生亂，二可令其與并州軍兩虎相爭。至於寧王，遠在江東，暫且不必管他。待梁王穩定鄴城，與東都遙相呼應，自可再圖進取，傲視群雄，有何擔心？若是應得之物都不敢得，則天下更不可得，恕寇某口不擇言，梁王似乎連稱王也是在冒險，該學某人，退位隱居，寄人籬下，比現在要安全得多。」

高聖澤等了一會，稍顯尷尬，笑道：「兩位還不好意思了，這裏沒有外人，尤其沒有費大人，你們所說的話……」

兩名使者進帳，一人是原先那名文官，另一人披著斗篷，門口武士要依例搜身，那人躲開，掀開帽子，露出真容。

鄴城文官帶人離去，高聖澤沒有立刻讓剩下的兩名使者離開，他每做一件事都要先看一眼梁王，也不知他是事先得到過提醒，還是全憑揣摩，總能準確猜出梁王的意圖，每言必中。

馬維昨和_圖_書晚大概是一時軟弱，才會找徐礎交談，一覺醒來，便又恢複原樣，還是準備攻下鄴城並固守。

「第一天」，紙條上就這麼三個字。

徐礎也站起身，什麼都沒說。

高聖澤自己不能做主，看一眼梁王，然後搖搖頭，「閣下看到徐公子還活著，這就夠了，不能帶走他。」

「奉命出使，無功而返，費某沒臉見陛下，我願留下，請寇先生回城。」費昞竟然拒絕。

高聖澤退後兩步，側身站立，讓遠處的梁王能夠看到三位使者，等了一會，見梁王無話可說，他笑道：「三位奉命來勸梁王退兵，雖然無功，但也無害，堅持到今天，也算是不辱使命。嗯，梁王恩威並施，一邊下令攻城，一邊也沒放棄與鄴城的談判，總希望鄴城執政者能夠幡然醒悟，以太皇太后和城中百姓為重，早日開門歸降。」

徐礎是從送飯士兵那裡得知消息的，此人今天心情較好，主動嘮叨兩句，「看來鄴城是要投降，哈哈，這可是一場大功。聽說城裡富人極多，便是平民也多有積蓄，大家都能分點東西吧。」

徐礎沒機會觀看攻城，他現在連自己的帳篷都不能離開，于瞻被攆到別處，剩下他一個人無所事事，只能一邊聽外面的聲響，一邊憑空猜測。

高聖澤替梁王點頭讚許。

高聖澤笑道：「徐公子說得有些泛泛了。」

第三天，大批梁軍已在城下列陣，諸多拋石器械均已裝載完畢，梁王卻突然下令，今日暫停進攻。

等候和圖書多時，三更已過，外面傳來消息，鄴城使者如約而至，共是兩人。

寇道孤繼續道：「依寇某淺見，鄴城不可信，尤其是歡顏郡主不可信，她之議和，必是緩兵之計，另有它圖。為梁王計，不若反其道而行之，待鄴城使者再來，討價還價，同意議和，然後趁其不備，直入城內，到時是戰是和，皆隨梁王心意，無需猜測他人想法。」

士兵離去，徐礎直接翻動盤中肉，沒有看到紙條，這是徐礎許諾給予回答的最後一天，按理說費昞應該比較著急才對，卻沒有像前兩日那樣催促。

又是宦者高聖澤代梁王主事。

徐礎心中漸漸有些焦慮，形勢越來越急迫，他卻無能為力，甚至連個消息渠道都沒有，坐在陰暗的帳篷里，如同屠夫拎回家的一條狗，躲在籠子里瑟瑟發抖，不知自己是會被殺掉賣肉，還是會成為一隻有骨頭吃的家養犬。

歡顏郡主親自來了。

寇道孤上前兩步，將徐礎完全甩在身後，這才開口道：「得遇梁王，乃寇某畢生之幸。亂世之中，所謂君擇臣，臣亦擇君。寇某託身鄴城，卻從來沒有臣服，直到遇見梁王，才有輔佐明主之心。」

高聖澤這回取得梁王的示意之後，連連點頭，「徐公子呢？還有什麼要說的？」

徐礎瞥了一眼，身邊的費昞低頭垂目，隔著一人的寇道孤還是那副孤傲的神態。

徐礎搖頭苦笑，確定這真是費昞所賜，將紙條揀出來放在一邊，先吃飯，然後將它撕成碎片。

徐礎與hｅtubooｋ•ｃｏm•ｃｏm寇道孤對面而坐，一個面帶微笑，一個面沉似水。

送飯的士兵翻下白眼，轉身走了。

高聖澤回到台下，與梁王小聲交談，很快回來，「兩位都可以留下。」

「後半夜鄴城還會再派使者過來，他們是真的急於議和，但是仍存僥倖之心，遲遲不肯給出更大讓步。兩位雖是鄴城使者，但也是梁王賞識之人，希望兩位知無不言——站在梁王這邊，替梁王出謀劃策，想想是戰是和，戰的話，還有幾日可攻下城池？和的話，該提出怎樣的要求？」

高聖澤回到兩人面前，帶來梁王的最新意圖，「請寇先生先說。寇先生得道之人，梁王與你一見如故。」

徐礎要與寇道孤同場獻策，這可是第一遭，兩人扭頭互視一眼，彼此厭惡，馬上挪開目光，都不開口。

費昞沒辦法，拱手向梁王致謝，轉身要出帳篷時，向徐礎狠狠瞪了一眼。

徐礎站在原地沒動，開口之前先長長地嘆了口氣，「攻佔鄴城，首先獲益的是淮州盛家，其次是江東寧王與并州沈家，連塞外的賀榮部也能分一大杯羹，唯獨梁王，我看不出能得何好處。」

「鄴城並非真心議和，必有詭計。」寇道孤起身提醒道。

「徐公子來得正好。」對高聖澤來說，最值得做的事情大概就是替梁王分憂，所以他總是那麼高興，臉上堆笑，對誰都很親切。

當天夜裡一更左右，終於有人來傳徐礎，帶他去見梁王。

徐礎放棄「靜修」，放肆地喝酒吃肉，一盤肉m•hｅtｕboｏk.ｃoｍ•cｏm很快被吃掉多半，露出盤底的一張紙條。

「費大人所贈。」徐礎猜道，若是梁王親自發話，士兵絕不敢如此無禮。

下午，梁軍發起第二次攻城，這回沒有派出士兵，只是遠遠地拋射石塊，在城牆上砸出幾個坑窪，可能還壓壞了城裡的若干房屋。

高聖澤點頭，發現自己沒有得到梁王示意，急忙停止，看一眼梁王，向寇道孤道：「多謝寇先生。寇先生還有話說嗎？」

從旁邊走出一人，穿著是名文官，徐礎不認得，那人卻似乎認得他，仔細看了兩眼，然後又看另外兩人，點頭道：「三使皆在，梁王所言不虛。」

進攻間隙，嗓門大的士兵輪番在城外喊話，斥責鄴城的種種罪行，直指皇帝乃是偽立，並未得到天下承認，云云。

徐礎想了一會，「在冒險進取與退位隱居之間，還有許多選擇，有近憂，有遠慮，解決之法各不相同。」

高聖澤笑道：「鄴城尚且不能隨心所欲，費大人更不能。」

鄴城文官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要帶回去的人不是徐公子，就是費大人，上頭沒提寇先生。」

次日上午，徐礎沒有被送到城下示眾，可梁軍還是發起一次攻城，持續將近兩個時辰，在午時之前鳴金退兵，無功而返。

高聖澤左右看看，向寇道孤小聲道：「寇先生若有異議，可以反駁。」

高聖澤得到示意之後，向費昞拱手笑道：「恭喜費大人，能夠安全回城復命。」

中軍帳里已有數人，馬維坐在椅子上，不許其他人靠近，對和_圖_書誰都不看，像是一尊俯視人間的神像。

「可是……」

第二天，梁軍攻勢越發猛烈，徐礎在帳中也能聽到遠處震天的響聲，斷斷續續，從早晨持續至傍晚。

「徐礎徐公子。」文官道。

「沒什麼可是，鄴城想要議和，就不能隨心所欲，對不對？」

高聖澤找來兩隻凳子，請他們坐下，自己依然站立，時不時跑到台邊，看梁王需要何物。

「議和就議和，帶我這樣一個廢物回城做甚？」費昞露出一絲怒意。

徐礎正在努力尋找第三條路，因此心中越發忐忑。

徐礎又想一會，「我希望能留在這裏等鄴城使者再來，聽聽鄴城究竟願意給出怎樣的條件，才好說下去。」

「好吧，費昞費大人。」

徐礎心裏越急，表面上越要鎮定，哪怕是在無人處，也要外示以暇，跪坐在鋪上，彷彿入定老僧，心裏其實上天入地、神遊四處，努力抓住已知的每一點信息，據此推測、揣摩馬維的用意。

「梁王問鄴城議和之事，我只說此事，暫無它言。」

高聖澤又點點頭，然後向徐礎道：「徐公子可以說了。」

徐礎希望費昞沒有做傻事。

「當然，王者口中不出虛言。閣下要帶哪位回城？」高聖澤問。

「三位使者都在這裏，一位不缺。」高聖澤將徐礎拉到指定位置，與寇道孤、費昞一字排開。

寇道孤像是沒聽到這些話。

高聖澤停下，又看一眼梁王，然後才正色道：「如今談判終有進展，鄴城的新使者現在這裏，他要確認三位無事，然後帶一位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