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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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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亂彈 第八章 初九

琴亂彈

第八章 初九

劉名霍然起身,喝道:「念!」
劉名半低著頭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季恆,看著他那隻空蕩蕩的袖管,不知心裏想了些什麼,臉色數轉,淡淡道:「姬小野果然待你不薄。」
良久之後,劉名輕聲說道:「大家都是院里的人,那些糊弄外人的場面話,我也就不多說了。姬師兄現今在東都迎接北丹的四皇子和左相,京里你們門內無主,在這亂局當中可得自己有個分寸。」
※※※
因此,當他看著劉名向刑部面前長街拐角的講武堂走去的時候,隱隱有些高興。他心料大堂官今日踏入姬小野門內,便是要趁著姬小野不在京中的良機,將這批實力收入自己帳下,一面壯大己身,一面也可削去莫公可倚之力。而這件事情,以前一向是自己跟著——想到大堂官可能是將刑部和藍衣社這兩檔事分派自己和淡言二人,何樹言心下稍安,精神百倍地隨著劉名踏進了講武堂的大門。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劉名笑的似乎格外開心。
劉名起了個大早,帶著何樹言、鍾淡言二人趕到皇城角上內務省接奏章的平檐小屋裡。他雖然只是兼著內務丞的差使,在本部中也不是頂頭的官員,但畢竟是正當寵的紅人,身份自然不同,見他難得來坐堂,大小官員們早就迎了上來。
「朝上的事情我們點了火,至於要讓這把火燒到什麼程度就看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梁成的案子……」他向二人說道。
鍾淡言拔劍出鞘,嗤嗤兩聲,那幾人一聲未吭倒在血泊當中。
「啪」的一聲,這一聲從那塊烏木上傳了開去,鳧鳧然盪遍在衙門上下。
坐在椅上的劉名身無武功,從這句話中才知道自己已然身處險境。他倏地站起身來,冷冷看著季恆道:「好一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不多時,二人抬的小轎便停在了刑部衙門。
季恆半低著眼瞼不敢回話。
劉名也不起身,淡然說道:「可是姬大野死了?」
「這一本是參三河郡巡檢曹佑仁疏於兵防,庫中鐵甲生鏽,嗯……流連花樓?」劉名皺了皺眉。
只有劉名笑了笑,從台上走了下來,擺手止住鍾淡言舉動,湊到那看守屍前看了一眼,然後立起身來湊到皇甫平椅旁道:「尚書大人,給這人家裡多花些錢吧,平白無故喪了命,可憐的很。」
皇甫平稍一思忖,吩咐道:「來人啊,將那獄卒押上來。」過不多時,便有一個哆哆嗦嗦的傢伙被提了上來,那人一到堂上便跪倒在地,對著上面不住磕頭哀求道:「大人們,我是什麼都招了,我確實不知道那天夜裡來的人是誰……」
堂上頓時響起了陣陣板聲,那獄卒終於挺不住哀號起來,一面哭喊著爹娘,鼻涕眼淚流了一面。只是劉名一直低頭看卷,皇甫平也端坐不動,那些刑部的行刑老手也只得一板一板地打下去。
從講武堂出來,三人換了馬車,趕回了城北梧院。
屋內數人均不知他這錯字何指,靜靜望著他,鍾淡言手中長劍輕輕擱在季恆咽喉上,紋絲不動。
初九這日,按察院大堂官劉名比他這十二年裡任何一天都要笑的多些。
※※※
初九這日,京里下起了小雨。
季恆橫右掌一格,悶哼一聲退了半步,他心知今日第一要務便是得制住那位不識武功的劉大堂官,竟是未全卸力,反藉著姬大野這一掌橫身向劉名縱去,哪知腳尖方動,脖上卻是一涼,萬念俱灰中,看見面色如霜的鍾淡言平伸利劍擱在自己咽喉上。
「這時能上什麼摺子?」
皇甫平附到他耳旁輕輕說了兩句:「您是院里的大堂官,可知道有個叫伐府的所在?」
堂上衙役官吏見兩位門中大人忽然惡語相向,震愕之下,哪敢多嘴。只有皇甫平的幾個親信看著風頭不對,便欲溜出門去。
他頭上雨忽然停了,斜眼一看,見是鍾淡言和何樹言趕了上來為自己撐傘,微微一笑,出了刑部大門,見著街角處有條黃狗跑進雨里,一會兒功夫便淋的濕答答,看著好生可憐。
何樹言不再言語,又拿來一張紙交給他。
何樹言壓低聲音回道:「幾番言語試探,季恆嘴風很緊,沒有露出一絲意思,倒是姬大野……言語間對姬小野頗有不滿。」看著劉名滿意地點點頭,他欲言又止道:「大人……隻身赴險,只怕不妥。」
「藍衣社乃姬小野大人一手所建,我為門中主簿,如今門主不在京中,恕屬下不敢貿然遵命。」季恆心知對方是有所恃方來,而且手下也早報上來,姬大野似乎與九月初九門中這幾位走的頗近。但不知從何而來的固執,讓他敢於當面頂撞這位院中的大堂官,這位天子近臣。
按察院下有兩門,劉名一派稱作九月初九,正是紅石瘋三少當年起兵之日。初九這日,劉名接到了瘋三少即將入京的消息。
堂間眾人根本不知二人交談何事,刑部眾人都還以為自家主官正為莫公除了一患,卻和-圖-書哪裡知道……自家主官早已被易家買通。
※※※
……
「並門本非我願……至少,不是當下所急。」劉名含著壺嘴啜了一口,「我所要的,只是這些天里,藍衣社不要出來和我搗亂就好。今日把利害都講給季恆聽了,他本就是持重之人,幾番心情震蕩之下,想來是寧肯保也不肯搏,後幾日會老老實實地呆在講武堂吧。」
何樹言在一旁接話道:「方才局勢太險,大人暫避其鋒也是好的。」
※※※
「正月十一,瘋三少離紅石北陽地,探去向似是京師。」鍾淡言眼中透出一股熾烈殺氣,「大人,他來了。」
一想到梁成,劉名閉上雙眼想到:「易家透過皇甫成告訴我,動手之人有個瞎子,難道是文成國那老筆?如此看來,梁成之死,莫言還真脫不開干係了,真真讓人猜不透啊,不過皇甫成既然能叫出伐府的名字,想來定是查到了什麼……梁成之死當初看來無用,現今卻真成了扳倒莫言的致命傷,只是伐府這杯茶已被他搶去喝了……」眼前忽然出現一個懶懶散散的年青人模樣。
劉名不語,輕笑兩聲走下石階,雨點輕輕打在他的身上發端。他伸出舌頭舔舔唇邊的雨水,喃喃道:「無根之水也要落地,所有離開的人們都回來了。」
劉名一個人坐著,身旁圍著院里的這些主薄們。他不說話,眾人寒暄了幾句也便沒了聲音,屋內頓時顯得有些尷尬,尷尬之下更似乎流淌著几絲兇險味道。
※※※
「終於來了嗎?京里這麼多事情,你來湊什麼熱鬧?」劉名寒聲說道,「這消息應該是姬小野離京前就知道的吧,一直故意壓著,想來是想借紅石之力對付我這小小門戶。」
刑部這些衙役均為他的親信,見他手勢哪有不知的道理,啪啪兩板硬生生打在那看守背梁之上,手法之快,竟是站在一旁的鍾淡言也未及阻止。只見那可憐的看守卟地吐出一口鮮血,眼神便煥了開去,眼見將是不活了。
劉名搖搖頭道:「參倒了這些大臣又有何用?大樹不倒,藤蔓無礙。」說話間攤開一份奏摺,眼前一亮嘆道:「果然,要參莫公,還得他親自動筆才成。」何樹言一愣,聽著他贊道:「……待風起於萍末,扶桑將摧,磐石危搖,人云:何事不能返?……好手筆,好風骨!」
而且……似乎大人對自己的信任也不如前幾年了。
他當年在清江之上被阿愁斬了一臂后,武功已是弱了許多,今日被姬大野和鍾淡言圍攻,竟是一招也沒接下來。他望著劉名恨恨道:「你派何樹言暗中交結姬大野,我便早料到藍衣社終會被你吞了,只是我仍自不甘。」聲音漸厲:「屋外是我二十幾個忠心手下,大不了我中土朝按察院第一次內訌就發生在這裏好了。」
皇甫平亦是一臉驚詫,怒道:「你們這些沒用的傢伙,怎麼把人犯打暈了?」
季恆慘笑道:「能如何辦?難道姬大人肯甘心將本門讓給你?」
「那是。」劉名微笑應道:「只是大人要想清楚了。」附到他耳旁說道:「你以為我是奉聖旨辦差?其實不確,我是身負聖旨懿旨,你今日做的太明,一心要把莫公抹黑,日後太后問起來,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一旦得知你與易家有瓜葛……」
劉名從懷裡掏出手巾擦了擦嘴手,掀開轎簾,看了一眼沉默在旁的鍾淡言,眼光順勢向下瞄了瞄他握住劍柄的右手,淡淡道:「皇命便是我勢,何須再借人多,今日莫公在朝中有得忙了,我來刑部查案,難道還有誰敢阻我?」沉吟道:「前些日子讓你和季恆姬大野他們喝酒,不知道這酒喝的如何?」
天時尚早,又在下著雨,是以衙門裡除了幾個看門的別無一人。可別小瞧了看門的僕役,這些人等的眼光卻是最毒,雖從未見過劉名,但看著平日里風光無比的何樹言鍾淡言都老老實實跟在這個面貌平常的官員身後,心中早已瞭然,雖是大驚這人物怎麼此時到自己這地方來,卻是機靈無比地喊道:「拜見劉大堂官。」
「錯在你誤會本官意思。」劉名走上前去,用兩根手指將季恆脖上寒劍拈住輕輕拉離咽喉,望著他靜靜說道:「其一,我無意並門。其二,我無意削去姬師兄權柄。其三,我很欣賞你這種忠心。我此次來,其實只是想聽你說一句話,若是姬師兄此時尚在京中,他會如何辦?希望你照辦便是。」
何樹言皺眉問道:「大人是指並門之議?為何是註定做不成?」
劉名半低著頭,微笑道:「本官奉旨前來查問御史梁成被殺一案。」
雨聲淅淅中,他忽然說道:「刑部尚書皇甫平于公堂之上以刑之名行滅口之實,本應拿下問罪,念其在朝中苦持日久,薄有勛功,今特革去其官職,令其返宅候罪。」
鍾淡言轉身怒視皇甫平,冷冷道:「尚書大人,這是何意?」
「大人,刑和-圖-書部尚書皇甫平是莫公心腹,為人向來陰滑,我們就這般貿然闖了去,只怕事情查不清,反要被他咬上一口。而且姬小野大人雖然不在京中,但他門下就駐在刑部。」撐傘跟在轎子旁的何樹言小心提醒道,「要不要把院子里的人馬多帶些來?萬一把他們逼急了……」
這時天未大亮,屋裡光線更暗,劉名將燈移近些,捧起奏摺仔細看著,一面輕聲念道:「翰林學士王若甫參達州監當官何承恩納賄行私。」抬起頭笑道:「王簿那面第一個要動的竟是你的本家。」
殿上朝議沒有劉名什麼事,他不過是個四品官員,不蒙特召不能殿前議事,而那位少年天子自然知道自己手下第一愛臣今日會非常……非常的忙。
「今禮部侍郎謝仲歌欲以十七大罪相問莫公。其罪一,世新四年,莫言騎馬過蘭陵場朱雀大道,坐騎前蹄踩踐天子行道,可有此事?其罪二,世新七年三月,聖上初次批閱奏摺,莫言曾私評天子筆劃有漏,可有此事?其罪三,世新元年,太后遣宮中婦人歸家,莫言私留其中一宮人為仆,可有此事?其罪四,資政殿學士淡水先生被貶高唐,年中曾有三道請罪折,均為你暗中截留,可有此事?其罪五,年前北丹來使索貢,莫言曾道清江改道,泛濫成災,有再緩之請,此舉墮國體泄國密,可有此事?……」
「大胆,劉大人身負皇命查案,豈能容你這奸狡小人胡言,來人啊,給我重重地打!」皇甫平一面厲聲呵斥著,一面用餘光瞥著劉名。哪知劉名只是低頭看著案上卷宗,似沒聽見他在說些什麼。
刑部仍是籠罩在煙雨之中,分外陰冷。
劉名站起身來,溫和道:「這世上哪有註定的事情?」似忘了先前自己才剛剛說過一句註定做不成,「事態自然是會向那方面發展,但天命所至,仍需人為。就如先前在講武堂,若我不去這一趟,不說那些話,不把姬大野逼出來,挑起藍衣社內亂,要削莫公暗權,只怕又要難上數分……」
劉大堂官緩緩走到階前,伸手接著雨絲。
劉名抿嘴一笑,然後直起身子來,看著堂外落雨又起,從天而降的雨珠瞬間便湮沒了自己先前的濕腳印。
劉名木然道:「紅石入京,必然大亂,吩咐門下做好準備。」然後低聲說了句什麼。
鍾淡言應道:「可能季恆今日被大人所感,所以把消息傳過來了。」
劉名看著他搖了搖頭,帶著莫名之色嘆道:「誰願在院里自相殘殺?只是你實在不智。我且問你,若姬師兄此時仍在京中,他會如何辦?」
「且看我四處對人說莫公必倒,說的多了,自然成真。」一向面色平靜的劉大堂官終於暢快地笑了。
「哈哈哈哈!」皇甫平大笑而起,眼中寒意大起,盯著劉名說道:「劉名,劉大人!需知我乃朝廷三品大員,不經廷議,你敢革我職?」
「劉大人。」
皇甫平一愣,他深知太后與易家之間的糾葛……然後看見劉名袖口那裡露出一角的金牌,頓覺寒意上胸,不知如何言語。
劉大堂官離開皇城后兩個時辰,朝堂上大亂,兩派紛爭,太后震怒,當場罷黜八名大員,秉筆御史兼領按察院莫公爺默立朝堂,一言不發。
「上命在身,怎敢耽擱?」劉名溫和應道。
劉名仍是一如平常那般淡然神情,輕聲道:「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若我追究你收受長盛賄賂之事,只怕會落個抄家的罪名,皇甫兄可得想清楚了。」
皇甫平亦是一笑,直視他雙眼道:「本官不解劉大人何意,難道以為本官堂堂朝中大員,竟敢在這刑部公堂上下手滅口?」
「皇甫大人。」
他一面撐著傘,一面看著眼前劉名腦後微濕的烏黑頭髮束得緊緊的,心裏想著方才刑部里這麼大的事情,大人竟沒有事先和自己通氣,而看淡言舉止,似乎是早就知道了。想到此節,他不由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他非常佩服身前這位看著毫不起眼的人,因為有很多事情都是由他經手去辦,辦的越多,便越佩服,真不知這個看著普通無比全無一絲出眾的人物,是如何能夠辦到這麼多事情的——但越佩服,心中也就越害怕,也就越想得到他的信任。
「越來越鬼?」何樹言隱約覺得話中有些什麼意思,強強一笑扭過頭去,看著屋外天色大白,雨打屋檐啪啪作響。
劉名又搖搖頭,嘆道:「錯了,錯了……」
「原來劉大人也是茶道中人。」
季恆屈膝半跪于地道:「大人,恕屬下不識抬舉,並門之議,恕難從命!」
皇甫平一愣,然後細細地看了他兩眼,亦是壓低聲音道:「劉大人果然慧眼。」舉起手中茶杯,「請,這是昨夜才送來的花塢茶。」
他看著季恆漸漸迷惘的雙眼嘆息道:「姬師兄不在京中,我實在不願看到藍衣社一門因你愚魯之故斷送了。」
季恆猛地抬頭,忽地站起身來,亦www.hetubook.com.com是冷冷道:「大人,我一向敬服你,但若想藉著皇命,藉著官秩壓人,我便是送命於此,也是不服。」
劉名低聲道:「畢竟大人此次還是有功勞的,太后自然會記著,接下來在家中清閑兩年,日後外放到州里,也不見得是壞事。」看著皇甫平頹然面色,轉身離開,刻意忽略身後他那雙帶著怨毒之色的眼。
劉名吹開茶上浮霧,啜了一口,閉目半晌后笑道:「果然是花塢,先前聞著香氣還以為是建源茶。」
「正是,再加上我們從書閣里拿的這些隱秘助陣,只怕今次莫公有難。」何樹言恭敬應道。
劉名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語。
「既然這唯一的人證已死了,單憑那瞎子二字便要破案,在下可沒有這般大的神通。」劉名雙眼盯著茶碗道。
劉名忽地嘆道:「其實……今日機會倒是不錯,不過註定做不成的事情,還是不要想著去做。」
劉名抬頭望天,看著遠處陰雲慘淡,喃喃道:「她要除去莫言,豈會容忍第二個莫言的產生?」
何鍾二人見他忽地陷入沉思之中,也不敢打擾,默侍一旁。過了會兒,劉名睜目自嘲一笑道:「今日真是辛苦,不過想到能令季恆對你我改觀,倒也不枉這一番作戲。」
皇甫平暴怒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公堂之上胡亂殺人。」
何樹言在桌前坐下,擺弄筆墨,將謝仲歌的原奏摺擺在面前以作臨摹,聽著他輕聲念道:
「噢?說說看。」劉名乾脆將身子往椅上縮去,半倚著,看著舒坦無比。
「不然。」劉名輕輕翹起食指擺了擺,「局勢不險,結局大佳。」
皇甫平雙眼微眯,將官袖一揮道:「似這般便能唬住本官?劉大人,雖不知你這般發瘋為何,但你莫要仗著聖上恩寵便在這京中官場上胡來。」
「認了吧,太后見你認罪自然消氣,將來皇甫大人的日子也會好過些。」劉名拍拍他肩頭,「這事情只可你我二人知,所以傷了你幾個人,千萬莫怪。」
季恆眼神閃動,端上茶碗,沒有說話,倒是身旁的姬大野笑道:「大堂官真是說笑,不過我那弟弟也是,不知為何搬到這裏來,若像往常還是在梧院里眾兄弟獃著,可不知有多好。」
劉名把頭往後仰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似隨口應道:「勝負早定,你們還沒看出?」
劉名回頭看了何樹言一眼,淡淡道:「姬大野今天已經露了形,季恆不忙著對付他,難道還有心思做別的?這後幾日,藍衣社定是內爭不斷,講武堂那院子里只怕會死人不少。」
「寧為太平犬?」他扯了扯唇角,怪異地一笑。
皇甫平面上卻早變了顏色,厲聲喝道:「前後不搭,再給我打!」右手伸出袖外中指用拇指扣住一彈。
劉名微微一笑,手抬輕輕滑過平滑桌面,點著奏摺笑道:「今番結黨,也是太后聖上之意,此之謂天子黨眾,自然膽氣要壯上幾分。」
劉名隱隱有些擔心,暗自念道:「你要小心啊。」
一時間堂上是慘聲不斷,讓聞者直欲捂耳,也不知過了多久,劉名終於揮了揮手,輕聲問道:「那日進天牢的人,身上穿著什麼顏色的衣裳,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心裏卻在想著,這人倒也命大,被關在刑部這麼多天了,居然沒被滅口。
「無意。」劉名淡淡續道:「刑部事由,暫由左侍郎代理。下轄十八司並司庫,歸由按察院直屬。」
「謝侍郎不愧與易太極齊名,這一手好文章當真敵的上那神廟絕世劍法了……」劉名讚歎文章續道:「再看這句,十年之污不清,小鎮赤水漸墨……荒唐!」不知為何面上一寒,合卷不再看完,長身而起嘆道:「可惜仍是書生意氣,不知官場命門之所在。」
「先前報上來的卷宗,曾經提到當日曾有一名看守曾經見過入獄殺人那些人的面目,把他提上來問問。」劉名還在不停摩娑著那塊驚堂木,狀作無意地瞥了一眼皇甫平,「不要說他暴病而亡了。」
「大人,奏摺來了。」
他汗涔涔抄完這十七條,雙手奉給劉名。
「劉大人!」皇甫平驚極,「你這是何意?」
「大人,如今姬小野不在京里,正是從莫公手中奪了按察院全權的良機,方才為何離去?」鍾淡言直直地站著,雙眼前視問道。
講武堂裏面頗為寬闊,是以當季恆領著劉名三人走到內室后,劉名第一個動作便是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捶了捶自己雙腿,搖頭笑道:「姬師兄辦事的地方就是大,倒是累著我這廢人雙腿了。」
何樹言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將幾個盒子上的封紙揭開,從盒裡把大臣們的奏摺取了出來攤在劉名面前。
鍾淡言見他言語生辣,面上一寒。劉名餘光里瞥見了,微微咳了一聲。
「天降雨,萬物皆潤,天落雷,萬物皆懼,上天能移山填海,何況朝中區區一臣?」劉名緩緩說著,「若姬師兄此www.hetubook.com.com時仍在京中,或許看在莫公待他之情上不會反噬,但他何等樣縝密心思,哪會看不透這當中關鍵所在?縱給他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逆旨而為。我今日來,便是要點醒你,要告訴你姬師兄會如何做。」
鍾淡言深深一躬,肅然道:「謹遵門主令!」
「大人,要不要沿路截殺?」
劉名眼中帶著譏誚之色應道:「本院殺人,何時分過地點,問過原因?」
何樹言亦是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對著看了看名字,然後遞給了劉名,「這是達州鹽商畫的供。」劉名又瞥了一眼,才夾到奏摺里,然後納入盒中,交給他小心封好。
劉名入刑部,查御史梁成於天牢被殺一案,出刑部時,刑部尚書易人。
何樹言站在一旁,正欲開口,卻隱隱聽到屋外傳來几絲極不易察覺的喀喀之聲,他閉目靜聽,發覺早有數十人把這屋子團團圍了起來。「莫不是要動手?」他心頭微懍,看了姬大野一眼,使了個眼色。
姬大野在心中盤算再三,吐一口悶氣,豁了出去,厲聲道:「季恆,大堂官在此,你竟敢帶人圍屋,意欲何為?」
堂上尷尬地沉默半晌,皇甫平笑了笑,吩咐道:「給我重重地打!」
皇甫平看著眼前這個面相平實的人,心底卻知道這位「小莫公」可著實不是好相與的角色,面上堆笑道:「不知劉大人冒雨前來,有何公幹?」
他眼光略略一招,沒有看見內務省里自己的三個頂頭上司,笑著皺了皺眉。劉名來頭太大,若要內務省里的上司對他辦事指手劃腳,只怕他不喜,若不言不語,那豈不是職行有虧?更何況最近京里安安靜靜地總讓人心裏發毛,內務省天天守著接奏摺,看著事情不大,其實卻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是以內務省里三位二品大員略一商量,乾脆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只在北城內務省邸高坐,全不肯在這皇城角上的平檐小屋裡呆上一刻。
劉名揮手讓轎夫先回了,與鍾淡言並肩站在刑部門口,看著面前這座在雨絲中顯得有幾分陰森的宅落,開口說道:「中土刑部大堂,好深的宅子……」拾階而上,落在二人身後的何樹言心中一頓,急忙跟上。
說罷這話,劉名倦意無比地向屋外行去,季恆似欲開口,卻見著他也不回身,擺了擺手臂。何樹言鍾淡言相對一眼,趕緊跟了上去。只留下屋內怔立的季恆,還有那位一臉茫然的姬大野。
京中頗為詭秘地安靜了十數日,倒莫派沒有什麼動靜,城南易宅里的婦人緊閉大門不出,京中各大勢力緊緊盯著的桐尾巷也是一如平常,就連身處颶風所沖之地的莫公也只是忙著與相近的大臣們迎來送往——這平常日子若是平常里過,自然也是淡然無味卻輕鬆閑快的事情,但放在這亂局已成,戲台早就的京中,平常日子反倒顯得有些太不平常了——除去那些並不關心,也沒有身份關心此事的京中百姓,所有人都在猜忖著,難道京里真的風停雨消了嗎?
劉名捧著熱茶壺坐在階上,看著庭外的雨點穿過那疏竹枝梧亂亂地打在青石板上,忽地想起了當年自己門師弋中欣曾經在這裏一隻腳踏碎了一塊青石方磚,不由唇角微動,輕聲笑了出來。
自按察院前任兩位堂官歸老后,院里便一直是由劉名和姬小野管著,二人各有門人,一門喚作九月初九,一門喚作藍衣社。姬小野始終不喜梧院那處地氣偏狹,加上也不便和劉名常處一地,於是便帶著自己門下借了刑部一處閑置的大院定了下來。這大院是三十年前下川講武堂的舊址,京中人直到現今還是這般喊著。
二人心頭一懍,猜到大堂官口中那個她指的是誰,一想果然如此,太后怎會坐看大堂官藉著除莫之事,太過擴張權柄。
劉名脫下微濕的蓑衣扔給身後的人,帶著何鍾二人進了屋,見內務省里三位當頭的大人都不在,暗一琢磨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也不多話,坐在椅上便開始撫腕靜思起來。
「尚書大人說笑了。」劉名又笑著搖了搖頭,「若要滅口,何需等到今日?」接著將聲音壓到極低說道:「麻煩大人轉告易夫人,像這種事情日後最好先知會我一聲,免得雙方鬧了什麼誤會可不好。」
「不是,是巡察司三級密報,從紅石郡來!」一向面色漠然的鍾淡言此時眼中微微泛紅,幾分震驚里更夾雜著揮之不去的興奮戰意。
劉名又揀了幾份奏摺看了,何樹言在一旁嘆道:「這次他們果然是用了全力,察探的罪名倒也大致不差,只是文人畢竟是文人,單有這些罪名又有何用?難道聖太后就憑你們這一面之詞就可以令巡察司去查?……瞧瞧,翰林院居然有四個翰林學士上書參劾,還有朝中一些愛說話的大臣,難道不怕落個結黨的罪名?」嘖嘖嘆息不停。
皇甫平只覺嘴中全是苦味,他深知自己實在不是對面這人的對手,幽然嘆道:「還喚什麼大人呢和_圖_書?一切全憑大堂官處置。」
「可若莫公下令,他又轉了念頭又怎麼辦?」
姬大野略思片刻,忽地說道:「大人,勝負未定,你讓我們門內兄弟如何選擇?」
劉名睜開眼,點了點頭。鍾淡言從屋外抱進幾個盒子,何樹言小心接過放在桌子上。沉默半晌,三人對了對眼神,鍾淡言心下瞭然,走到屋門外站在小雨當中,手掌輕輕握住劍柄。
「皇甫大人教訓的是,那就請帶上來吧。」
皇甫平忽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領,低吼道:「劉名,你究竟想幹什麼?你發什麼瘋?」他實在不知自己投向易家一方,怎麼到末了竟要落個革職待罪的下場,更料不到竟會是這個明明與易家一路的劉大堂官對自己動手。但畢竟是浸淫官場若干年的人物,不過片刻功夫,他就平靜下來,不無威脅說道:「既然你要把檯面下的那套搬上來,也不要怪我失禮,要知我刑部十八門也不是沒有什麼敢死之徒。」
……
「願聆大人解惑。」
「莫公雖權高位重,在朝中經營日久,但今次聖上出面,雖未親政,卻實為親政第一宗案,如此重要之事,太后若不首肯,哪裡能有我今日這半天忙碌?」他緊緊盯著季恆雙眼,「是以,莫言必倒,不須問理由,也不必問這過程如何,只是天要他倒,他如何能不倒?」
「大人,您先前對季恆所說莫公必倒的話……」何樹言小心問道。
「請示下。」皇甫平心頭一緊,也不敢廢話。
劉名不假思索,這些罪名便一條一條從他略有些發白的雙唇間輕輕吐出,聲音一如往常般平穩,絕無一絲抖動。但正伏在桌上疾書的何樹言不知怎的,卻是越聽越寒,一個激零,急忙收斂心神,一筆一劃地用心在紙上抄寫著那些莫須有或是陳年的毒芝麻小事。
何樹言這些天的感覺很怪異,自年初起,他便覺著大人總對自己暗中審看著。雖然是自己門裡的主子,但何樹言也不喜歡這種被人看透的感覺,因為他有必須不被人看透的地方。
話音方落,姬大野要在劉名面前表忠心,早已一掌直直向著季恆劈了過去,掌風如刀將要落在季恆脖間。
從內務省平檐房出來后,劉名坐著轎子帶著身邊兩個親信,便頂著雨往刑部大堂趕了,一路匆忙,只在路上胡亂拿了兩個包子嚼了,全沒有一點當朝紅人的模樣。他此行奉有皇命,專為調查御史梁成在天牢中被人陰殺之事。
被用刑的看守早就吃痛不住,此時聞得有大人發問,隨口應道:「那瞎子……」忽地記起了這幾天尚書大人親口吩咐自己一定得記住如此說,想來當中定有隱情,只怕這位大官審完自己,自己再無可用,想來只剩了斃命一途。這看守雖不是什麼人物,但畢竟久在天牢,對中土朝廷上這些陰晦之事清楚的很,一想到自己若依足尚書所言的下場,面上驚駭之色大起,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極大恐慌之下口中早就言語不清,「小的不在……小的不在……」
劉名在雨中向外行去,感受著寒雨撲面帶來的清峭之意,心中想著:「京中這場事,究竟要牽連多少人進去?易家能用的人大概都會出手吧……宋研慧啊宋研慧,你予我大權,就是指望著我能把這些平日里隱在暗處的人,全都揪出來吧?」
他身後二人此時方知道大堂官竟是存得這個念頭,何樹言想著自己辛辛苦苦才拉攏的姬大野被大人如此隨便拋了出去,竟只是為了讓藍衣社亂上幾天,不免心頭大寒,敬懼更生。
劉名拿在手裡細細看了一遍,又與謝仲歌的筆跡對上一對,才放心地納入盒中封好,輕輕拍拍何樹言肩頭笑道:「掌書閣這兩年,你這手字倒是越來越鬼了。」
劉名眉尖略皺了皺,似很意外能聽到這點信息。
平日里劉名一般不是在梧院里看卷宗,便是在宮裡陪皇上,也極少有在這平檐小屋裡行權的時辰——但這一日他不得不來,因為半夜就得了消息,王簿門下那些御史文官們今日要上摺子。
皇甫平自鄙一笑,落入座中道:「劉大人真是說笑了。」面容忽地一肅,「只是奉上諭辦差,大人言語還是注意些的好。」
「免了!」劉名眼光都不往兩旁投一眼,便往大堂上走去,只在石板上留下一道筆直的濕腳印。他徑直坐到案后正椅上,眼光掃了一道正忙著端茶的門房,溫和道:「這椅平日里是皇甫大人坐的?皇甫大人何在?」指尖觸到一塊冷冷的東西,一看正是驚堂木。他笑著摸了摸,只覺觸感很是不錯,冰潤一片,足以清心,輕輕用手指拈住,抬起臂來……
「季恆派人送了東西來!」鍾淡言沖了進來。
「朝堂上,寶嚴王舉鐧打,何勝這晝間消磨長短句;稟燭游,看那紅黑面小兒庭間嬉;若非我欲杖打金枝,豈容你白目相向?」他半倚在太師椅上輕輕亂哼著。
「這個……」皇甫平面有難色,「天色尚早……」
二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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