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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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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荷 第一章

血荷

第一章

江一草笑道:「也罷,同你一般,到時再論。」
待老夫人怒氣稍歇,江一草斟酌半晌,緩緩問道:「您可願出京,小侄可作安排。」
舒府頗為寬大,內里並無什麼花草之類,只有十幾株參天大樹直挺挺地立在庭院中央及四周,江一草將笠帽背在身後,隨著那人往裡行去,一面小聲向阿愁說道:「絳雪與舒府有親,你應該知道吧。」阿愁點點頭,道:「只是覺著奇怪,這姓都不一樣,那人怎麼喚姑奶奶?」
三月里的京師,花期已至,白蕊無語。二人在熱鬧的街頭安靜行走著,間或肩頭微微一碰,一應無言。江一草側頭看著她笠紗下的淡淡眉梢,心中忽然升起些許期望來,「盼能長久……」,不料一抬頭卻見望江會館正朴大門處停著一停青簾小轎。
※※※
〖踏莎行·芳蹤渺
江一草嘿嘿一笑道:「圍田造海的當家,可沒什麼樂的。」
「嗯,在各地遊盪,見聞倒是廣了不少。」江一草應道,眼中卻露出詢問之意。舒老夫人微微一笑,嘆道:「既然見聞增了不少,就該知道這世上百姓最懼的是什麼。」江一草若有所悟,緩緩應道:「天災人禍。」
江一草默然,看著她瘦削的肩頭,緩緩說道:「我也不知我想做些什麼。自入京后,心思便一直左右擺著,一時昂然一時鬱結。有時也想離開,可縱使能放下心中的仇恨,卻放不下一些人和事,我也深知這般搖擺不定,最是兵家大忌,只是在邊城時也說過,為人謀划易,為己謀划難,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江一草笑道:「當年舒無戲進京考武舉,報的便是望江土姓司雲二字,只是中原一帶並無此姓,講武堂主事又拉不下面子多問一句,便按著耳中所聽,將就寫了個舒字上去,這一來,司雲無戲便成了舒無戲。不過舒大帥日後倒是頗為得意,說司雲二字未免太過弱質纖纖,終不及舒字來得天高雲淡,頗有氣勢。」
舒老夫人應道:「其實……宅中常有朝廷大員過來,這些下人也倒是侍候的小心,稍許不應,便會被人責罵,哪裡有慢上的膽子。」
阿愁噗哧一笑,春光復現。
阿愁微笑無語。
「想不到還有人知道我。」老頭子扁扁嘴似想笑又似想哭:「我在這裏劈了十一年的柴了,小夥子是想給老傢伙我找些樂子?」
阿愁唇角微動,極艱難地笑了笑,道:「或許不走?」
「朝廷大員?」江一草略有些驚訝,看著她。
「冒昧了。」江一草行了一禮。
在舒府冷冷清清的大門口,江一草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對門蕭家朱門飛檐,眉頭微皺,心裏想著:「今日那個老殺才怎麼沒出來哂太陽?」轉身敲門。不多時,有些老舊的院門被拉開了一道小縫,一個老頭從裏面探出腦袋來,看見他二人,眨巴著小小的眼睛,略有些不耐問道:「做什麼的?」
舒老夫人眼中怒恚之色大作道:「如何能不傷懷?映秀千條人命,帝師大人冤逝,你舒伯安康帳中咯血而死,我舒府滿門被軟禁十二年,這些混帳氣叫人如何能忘?」
文武巷巷口有兩株樹,靠舒府那株是棗樹,到了打棗的時候滿樹血艷艷的紅;靠蕭府那株是梧桐,夏日里大片的樹葉像扇子一樣左右逢源著。現在是三月中,春光明和*圖*書媚的耀著眼,梧桐樹下有兩人戴著笠帽倒也並不顯得怪異。
江一草有些難過,道:「您要體諒不屈兄及我們這些孩兒的心意,先生這一輩人如今便只有您還康壽。看著您在京中受這等委屈,叫我們這些晚輩如何忍心?」
「我?」江一草忽地停住腳步,聲音一澀。
「正月里便知道魏無名的下落,昨夜才告訴你,實在抱歉。」江一草看著街道前方,「雖然老夫人堅持,我也不便再在舒府出京事上使力,但知道圍田造海是這般內容,倒也安心不少,只是不明白黃泉那老頭兒的徒弟怎麼會幫朝廷做事。」
「魏無名,佑天七年生人,如今三十二歲了。」阿愁輕聲說道。
不知過了多久,阿愁和魏無名走了出來。魏無名向阿愁深深一揖到地,阿愁趕緊還禮,聽著他顫聲說道:「日後見了師父,代師兄向他老人家請安,就說……就說不孝徒兒無能,令師門蒙羞,今生是無顏再見他老人家了。」阿愁無語應下,又道:「大師兄如今也在京里,您若無事便去看看也好。」
良久后,她才輕聲說道:「神廟三宗,以度厄治世,以修道治身,以初禪治心。今日之天下,度厄宗大盛,修道日衰,而我聽說那初禪卻只空大神官一人得窺妙道。為何?全因治世難,治身難,卻永不如心障難除啊……」
舒老夫人輕嘆一口氣,面上皺紋難褪:「老身如今六十有餘,行將就木之人,又何苦貪那一家安樂,反令得天下百姓受苦?」
一進廳門,便看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端坐正中,正在幾名中年僕婦的拱繞下含笑看著自己。江一草趕緊搶前幾步,深深一躬下去,恭敬道:「小的見過舒老夫人,給老夫人請安了。」
街畔有孩童在踢毽子,江一草看著毽子在那小小的腳尖上飛舞著,笑了一下。從舒府出來后,各有心事的主僕二人自然無語,江一草是心有所感,阿愁是心有所戚,直到此時方有笑容再現。
舒老夫人一嘆無語。
阿愁看著眼前一溜藝人賣弄著腳尖功夫,瓶子,磬、鍾、甚至是大缸都在這些人的腳尖服帖帖地溜溜轉著,不由大感有趣,回頭笑著望了江一草一眼,又將全副心神投入場中。待她看見有一藝人用一木槌將筆墨硯台輕輕擊打到空中,叮叮鐺鐺並不落下,但那些未乾的墨汁卻是避開藝人偏向四處灑去,更是輕輕往後跳了一小步,捂住口唇,眼睛睜的大大的。
舒老夫人大驚,緊緊抓著他的雙肘,半晌無語,良久後方唇角微動顫聲道:「傻孩子,你怎麼敢回京來?」面上關切難掩。江一草心頭一暖,強笑道:「您先坐。」將老人家扶回椅中。
尺素難投,梅花未醒,偏偏尚等風波定。
舒老夫人溫柔看著他的雙眼:「天災非人力所能救,人禍之烈卻莫過於兵災。」不待江一草說話又道:「我在京中雖然活的閉悶難堪,卻可以讓朝廷對不屈兒放心。若我真能脫此樊籠,往安康與親兒團聚,天倫雖樂,宮裡又如何能放心讓一個與太後有殺父之仇的大帥領兵在外?到時或明降旨,或暗用計,為了這江山……朝廷都必須把不屈的兵權收回。到那時,雙方劍拔弩張,稍有不慎,便是兵禍連結之局。」
阿愁卻沒有如往年一和_圖_書般糾正他的叫法,只是安靜地向前行去。江一草腳步微頓,心頭微亂。
那老頭子忽地直起了佝僂著的身子,眼中精光暴射,沉身喝道:「少年人,既知此地險惡,就少打此處主意。」江一草卻不理他,道:「世上以劈柴出名的高手,在下倒是知道一個,不過那人用劍,現在應該是藏在蘭若寺里潛修才對。」
「大人有什麼吩咐?」那林媽低著頭,看不見眼神。
江一草露出滿嘴白牙呵呵笑道:「春風不愛這些小東西的,最大興趣倒是賭錢喝酒。」拍拍自己腦袋無奈道:「我這個為人兄長的還真是失敗,居然教出來了這樣一個丫頭,……」停了晌,靜靜看著她雙眼道:「你若喜歡,我明日買給你。」
他看著老夫人將濕眼眶,溫言道:「伯母不要傷感,如今不屈兄已承父業為我朝名將,老夫人亦可心安。」舒老夫人面上閃過一絲難過,又有一絲欣慰,喃喃道:「當年若不是你們三個小小孩童冒著奇天大險入京報訊,不屈如何能偷偷西遁?若非如此,我舒家滿門如今還不得如鎮上一般。」
江一草嘆道:「老人家又何苦來誆騙我們這些晚輩。」
江一草沉默良久,上前輕輕握住老夫人雙手,低聲道:「夫人大義,只是侄兒另有想法,當不會有此危局。」舒老夫人看著他的臉,靜靜道:「事涉天下百姓安危,說不得當或不當這些字句,難道當年卓先生是這般教你的嗎?」
魏無名搖搖頭嘆道:「無名之人,不願再出此地。今日能見小師妹,已是極大的緣份。」
「看住舒家,本來就是師父交給他的任務。」阿愁並不理會身後江一草的驚訝,自顧自說道:「……二師兄當年是性子極溫和的人,大師兄又常年不在山上,一干師兄弟都愛和他說話,我當時年紀小,他是最疼我的……只是山上的師兄弟誰也沒料到他竟是這樣的死性子,好幾年不知音訊,到我下山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卻沒料到竟是悄悄躲在了舒府裏面,悄悄做著師父當年交待給他的事情。」
江一草趕緊道:「冒昧來訪,不知對您可有困擾。」魏無名卻不理他,又坐回柴堆處劈起柴來。江一草尷尬無語,只有恭謹一揖道:「老夫人的安危就拜託魏兄了。」隱約見他下頜似乎點了下,江一草始放下心來。
舒老夫人看著他清澈雙眼,似乎明悟了什麼,略略一驚後面色回復如常,淡淡道:「先生也通醫術?」江一草恭敬應道:「略知一二。」舒老夫人微笑道:「先生過謙了。」轉身吩咐一眾僕婦道:「先生與我把把脈,你們都退下,沒我吩咐,不要進來。」
此言一出,舒老夫人又是一驚,身子在椅上前傾,一瞬卻又緩緩靠了回去,閉目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江一草也不敢打擾,靜靜在一旁守著。
林媽面色微慌,回道:「主母這是哪裡話?」揮手領著幾名僕婦退出廳去。江一草看著她面上不甘之色,輕聲向阿愁吩咐了句,阿愁便也跟著退了出去。
舒老夫人有些猶疑,半晌後方緩緩應道:「其實自從被軟禁在京中起,對門的蕭家便常常會過來照看。蕭梁的大兒媳婦每日晨間也會來問安。」
待眾人退出后,江一草復又上前,拉起長衫前襟,便在老夫人面https://m•hetubook.com•com前跪了下去,磕頭道:「小侄江一草,見過伯母。」舒老夫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將他扶起,看著他的面容端詳許久,輕聲溫言道:「年青人,為何行此大禮?你我可曾見過?」江一草眼角微潤,低聲應道:「十二年前來報信的三個人,我是最小的那個。」
先前那林媽此時回到內室,聽見舒老夫人這般吩咐,連聲道:「主母身邊怎能無人侍候?」舒老夫人微怒道:「本太君當年隨大帥南征北戰,也是馬背上過來的人物,難道還要你們幾個奴才擔心?」說話間哪有半點老年人的頹態,竟是氣勢壓人。
江一草唇角微翹,帶著一絲難以琢磨的笑意說道:「帶我到柴房去看看。」林媽肩頭一震,似是頗為驚訝,半晌後方訥訥應道:「大人是姑奶奶那處的大人,怎好去下人呆的地方。」江一草淡淡道:「這種事情是你能決斷的嗎?」
※※※
舒老夫人微微側臉,小心擦去眼角淚花,強顏笑道:「你也一樣。」
江一草見那人生的猥瑣,暗自一笑,拱手道:「望江王妃命小人來給老夫人請安。」老頭兒一聽是望江王府來人,卻是喜上眉梢,癟著嘴笑道:「原來是姑奶奶派人來了,您二位快請進。」
江一草唇角泛起一絲莫名笑意,道:「小侄倒是明白,只是蕭梁他……」搖頭道:「事有可原,情不可逭!我不去理會他,倒要看看他還得哂多少年毒太陽,才能拂去自己心中陰霾鬱結!」
一直靜靜站在他身後的阿愁走上前來,舉起左臂,將那闊的出奇的青袖緩緩捲起,露出如玉手掌,大拇指微微翹起,遙遙對著這位劈柴的魏無名。
舒老夫人呵呵一笑,吩咐道:「林媽去收好了。」一名僕婦應了一聲,轉身進了內室。江一草微低著頭,餘光里卻見那僕婦行走無風,顯見不是一般人物,心上一動,抬頭微笑道:「老夫人身子看著康健無恙,不過老人家需要怡氣調神,身邊最好還是清靜些好。」
江一草心頭不知因何而亂,沉默半晌後轉而道:「今日見著舒老夫人,受教不少。只是你也知道,我是個只為自己打算的人,像老一輩人那般用心,卻是做不到的。」
江一草看著他二人進了柴房,仰首看著頭頂被高樹堅枝割裂成網狀的天空,心中想著,這舒府真如一樊籠,困著別人的人,自己又何嘗不是被困?
魏無名,黃泉二徒。山中老人黃泉命他世新二年入京辦事,少年高手,心高氣傲,不依師命,妄于蘭若寺外與易太極對劍,慘敗而歸,僥倖留了一命。便因此事而被逐出小東山,入伐府組圍田造海,整日念著為師門雪恥,苦思破易太極靜泉之法。易太極當年曾在西陵神廟劈柴修道,於是這痴人也便將自己困在舒府中,一劈柴……便是十一年了。
「放不下誰?」阿愁回頭看著他的雙眼。
「罷了,快起來吧。」舒老夫人也是六十的人了,精神倒還不錯,面色紅潤,白髮如銀。她讓下人看座上茶,便和他閑聊了起來。許是老年人獨居寂寞之故,言語不免有些羅嗦,不停打聽著望江那面的風土人情,又說道絳雪前幾日才來見過自己,怎麼又派下人來了。
「最近這些年過的還好吧?」舒老夫人忽然問道。
雁去留聲,https://www•hetubook.com•com風消無警,紅楓遮斷高屋瓴。
江一草開解道:「往事已矣,老夫人勿再傷懷。」
巷口清風微拂,阿愁低下頭去,黑紗迎風微揚,露出下頜,明麗雙唇微翹,羞意將起,卻迅而冷淡下來。江一草心中一黯,強顏笑道:「姑娘今日說了百來句話,倒比這半年來說的都要多些。」接著深深一揖到底,擠眉弄眼道:「小生感佩莫名,不如以身相報,可否?」
舒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慈愛之色,反手輕輕握著他手掌道:「你不用擔心,老身也不是那等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小氣媳婦兒樣。太后看在不屈面上,總會對我小意照拂著。」江一草搖頭苦笑道:「被圈于京,即便宮裡明面上照看著,但下面這些下人又哪裡會謹誠侍奉?」
「可夫人困居京內,這等難堪生涯,何時才是盡頭?」江一草切切問道。
魏無名看著她清麗面龐,愣了愣神,忽然叫道:「是小師妹?是小師妹!」阿愁含淚點點頭。
沿著屋前迴廊,三人來到柴房前,破落的角落裡有一大堆極規整的柴枝,柴堆後面有個半老頭子正佝僂著身子用心地劈著柴。見有人來了,那老頭子抬起頭來,渾濁的雙眼無神地掃了江一草主僕一道。林媽卻是有些畏縮地上前,輕聲說了句什麼,便見那老頭子把手一擺讓她退了下去。
江一草有些不習慣地將頭上的帽子正了正,手掌在樹榦上輕輕拍著,舉步向巷裡行去。阿愁看著他的背影,覺著從邊城回來后,他便漸漸瘦了,不知怎的心頭一陣煩亂,愣了愣便跟了上去。
那老頭子劈著柴,自顧自地問道:「這般客氣,以為我是老頭子?小子,你看我多大年紀?」江一草皺眉道:「半百之數?」
舒老夫人微笑著搖搖頭道:「京中生活也沒太大委屈,太后還是很照顧我這個老婆子的,你進府後也應該看到,一應體例還是依著王公之家,衣食祿俸也從未少過,除了不能出京,倒沒什麼不便。」
江一草看著她稚憨神情,心中陰影稍淡了些。二人又到康莊居買了幾包滷肉,買了幾份曹記炒涼皮。阿愁皺了皺眉,輕聲道:「如今在會館里住著,還要買這些?」江一草無奈道:「總得帶些東西回去,不然你我出來半天,怎麼應付燕七他哥幾個的問話?」
江一草低眉受教:「明白夫人意思了。」抬頭望著老夫人滿是皺紋的眼角,動容道:「夫人既然堅持,侄兒自然要成全您這份大義。只是京里動蕩不安,還請小心。」復又跪于面前。
「世新元年,我舒府被圈于京中時,宅中人丁三十二。」舒老夫人極認真地看著他,「如今十二年一晃即過,老病漸至,原有的便只剩下二十人。不屈在京中無妻無子,上一輩除了我便只剩下了兩位姨娘。小孩子擔心盡頭?待慢慢老死了,自然也就到了盡頭。」
二人說說停停便進了內院,一路行來雖然怡笑自如,江一草卻小意留神四周廊間的僕役女婢,暗自猜忖哪些是宮裡派來的人物。當日胡秀才一門便讓他身受重傷,如今身處舒府,心知圍田造海一門便在其中,教他哪能不打起精神來。
「你說宋研慧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就這般在京里逛著,她就不覺著礙眼嗎?」江一草調笑說著。阿愁卻忽地在一處僻靜巷角處站住,背著他https://m.hetubook•com•com輕聲問道:「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從茂縣到京師再到邊城,從沒發現你這樣心神不定過。你雖然遮掩,看著一應如常,但我怎能瞧不出來你的惶然……救舒府於你而言,真有這般重要?或許只是你找到一個說服自己留在京里的借口?留在京中你又準備做什麼?若想報仇,你就不應該是現在這副模樣,身陷險地,卻總被動地盤算著對方要做什麼,這根本不像你的性子。」
阿愁欣起面紗,難過說道:「二師兄。」
阿愁微笑著點點頭,又嘆道:「先前在攤子那架綢子風車挺好的,我要買給春風,你又不許。」
「蕭梁?」江一草眉間閃過一絲煞氣,旋又微笑道:「想不到這個老匹夫還有些故舊之情。」
※※※
江一草避開她的眼光,半晌后輕聲道:「其實所以滯留京中,只因我心裏還存著僥倖,全是看我能不能猜中宮裡那位的意思。畢竟親生母子,若無情份,實在說不過去。」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負手於後黯然道:「怕只怕造化弄人,縱是親生母子也是愛無常,遑論其餘。傷別離之苦果然是人生難勘之關口,盛筵之後,便是客人要走了……」
「唉……」舒老夫人輕聲嘆道:「我舒家與蕭家交好數十年,先大人和蕭梁一起兄事帝師大人,萬料不到,萬料不到……只是當年之事太過蹊蹺,我一個婦道人家,說什麼也弄不明白蕭梁那時是如何想的。」
「既然舒老夫人心志堅定,你在京中留著還有什麼意思?找機會你走吧。」
魏無名看著那根如蔥手指上的黑扳指,竟似一時痴了,半晌後方訥訥輕喚一聲:「師父……」語聲凄切,說不出的痴痴怨怨。
可堪青衣留孤館,白菊悄語軒庭靜。
西山幸自有黃泉,北丹或現驚鴻影。〗
阿愁笑了笑,卻有些勉強,道:「沒什麼,到時再論。」
「那就別走。」江一草輕聲道,似是作答,似是企盼。
阿愁姑娘不緊不慢地在前走著,纖凈的聲音從那道輕紗下面傳出,聲音壓的極低,卻在這長街之上、紛擾人聲中細細傳到江一草的耳里。江一草在她身後亦步亦趨,越聽卻越覺著有些怪異的感覺……
江一草笑著分說道:「王妃回去后,記起有件寶貝忘了送過來,這才讓小的再來一趟。」說著從阿愁手裡接過一件物事,遞給舒老夫人身旁的僕婦,笑道:「那日在益州城外的雪山上挖了一株老山參,王妃這次進京帶在身邊,便是預著孝敬您的。」
二人說說停停出了南城,來到了一處熱鬧所在。街上行人擁擠,街旁賣藝人正耍弄著時興的踢技,阿愁看著街角時不時的有些物什被踢到了半空,平素冷冰冰的臉上止不住露出了一絲疑惑。江一草看著她神情,笑了笑,輕輕拉著她的小手往人堆里擠去,走到近前,阿愁才看清楚了,是一排賣藝人正躺在直凳之上,旁邊有些僮兒將事先備好的物什往賣藝人身上丟去,那些賣藝人卻是妙到毫巔地將來物踢到半空,不待落地,又是一個極花俏的動作將來物踢的老高。
「只怕事到臨頭,你卻是另一般模樣了。」阿愁笑著搖搖頭。
江一草推門出來,雙手在背後靜靜將木門掩上,抬頭長長吐了口氣,看著舒府內俏直向天伸刺著的大樹硬枝,精神一振,拍拍守在門外阿愁的肩頭,將那林媽喚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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