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沈夜熙沒再爭辯什麼，順從地隨著姜湖走了出去。陰沉沉的冬日里難得有這樣明媚的天氣，沈夜熙靠在一邊的牆壁上點了根煙，姜湖在一邊陪著他，突然問了一句：「你當時想的，他們的下一批貨會運到哪裡呢？」

姜湖輕輕地嘆了口氣，沈夜熙的話音戛然而止，然後姜湖輕輕地說：「夜熙，可是我聽盛遙說過，當時已經沒有你所謂的『下一批貨』了。」

沒有光，沒有聲音，連維持生命最起碼的空氣都顯得那麼渾濁稀薄。姜湖知道這四天絕對沒有沈夜熙說得那麼輕描淡寫，他想起沈夜熙說過，被自己動脈和心跳吵得睡不著，四天的時間不吃不喝不睡……

「這個據說以前是那些毒販子的刑訊室。」沈夜熙說，這回他沒陪著姜湖進去，只是在門口等著他。

沈夜熙問：「你昨天晚上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等姜湖言聲，他就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手電筒，拉起姜湖的手，走了進去。姜湖注意到，即使現在是白天，門開著，手電筒也開著，連他這個近視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沈夜熙的腳步卻突然不穩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就像他身處黑暗看不見腳底下一樣。

五分鐘以後，姜湖從衛生間里晃悠出來，看來冰水對他的刺|激作用有限。他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眼角冒出點淚水的痕迹來，弓著身子，尖尖的下巴抵在桌子上，雙目無神地盯著桌布發獃，直到微波爐輕響一聲，沈夜熙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漿糊你怎麼還夢遊？把牛奶從微波爐里拿出來！」

「你忘了，m•ｈｅｔｕｂｏok.ｃｏｍ•com是你和方謹行冒險帶人斷了他們交貨的貨源，抓住了一批走私毒品的慣犯，之後對方火力太強，你們為了掩護其他人才被抓住的。」姜湖輕輕地說，「夜熙，你還要查下去么？當時是什麼樣的情況，只有你一個當事人，可是你卻並不像自己想象得那麼清醒。」

要不然您以為呢？外星人入侵地球？沈夜熙沒理他。

姜湖在裏面轉了轉，然後回頭對沈夜熙說：「你知道所謂『暗示性增強』是什麼意思么？」

「他們怎麼會才派兩個看守。」沈夜熙喃喃地接過來。

沈夜熙沒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驗證他的想法，這時候沈夜熙乾巴巴地笑了一聲：「其實說起來，我真的覺得沒有四天那麼長……」

沈夜熙手裡端著盤子，用胳膊肘在姜湖的腦袋上敲了一下：「機靈點，別跟條死狗似的，一會吃完跟我出去。」

「有，很多人的，後來DNA檢驗出來還有方謹行的，法醫推斷他可能用頭撞過牆，指甲也是撕裂的。」

姜湖感覺到沈夜熙的身體極小幅度地抖了一下，他不怎麼費力把自己的手從沈夜熙手裡抽出來，輕輕地托住沈夜熙的手臂，肩膀抵住沈夜熙的身體。

看來方謹行的待遇並不比沈夜熙好，甚至還要慘。關沈夜熙的那個地方，等眼睛適應了黑暗以後，勉強還是能看見一絲絲光的，可是這個地方几乎算得上是完全黑暗的，連牆縫都被鐵皮釘住，姜湖進去的時候就差點被門檻給絆了。

等到沈夜熙把車子停下來的時和-圖-書候，就看見年輕人一雙眼睛望著窗外，眼鏡片微微反射著地上殘餘的雪光，思量著什麼。

「嗯……嗯？」沈夜熙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頓了一下，才遲疑著回答，「我猜多半會走水路從T市轉過來吧？當時我們查得很嚴，幾乎斷了他們的……」

「我們還是回去吧？況且我覺得，有些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可能已經永遠地隨著死了的人埋在了地底下，你覺得你有可能把它再挖出來么？」姜湖一字一頓地說，「夜熙，是你告訴我凡事都要有證據的，否則猜測永遠都是猜測。」

「我們的大腦有自動的邏輯程序和批判程序，而接受催眠以後，人的注意力會高度集中，但是知覺範圍卻窄得多，暗示里的信息會跳過人們的邏輯，這時你會對對方的話深信不疑，甚至會服從他的一些指令。」姜湖指指漆黑的小屋，「你知道么？在我看來，兩個人中只能活一個這種事情是非常荒謬地，毒販子即使都是亡命之徒，看你們兩個自相殘殺對他們也沒有任何好處，況且進去的時候是兩個人，他們真的要和警方談判的話，只帶出一個人來，難道警方不會懷疑？」

沈夜熙一巴掌拍到他腦門上。

「我估計這邊沒人敢來了，那時候鬧得挺大的。」沈夜熙笑了下，伸手摸著一個小小的漆黑的房間的柱子，「據說我在裏面住了將近四天，你進去看看嗎？」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在杳無人煙的郊區小徑上，沈夜熙帶著姜湖七拐八拐地進了一個小巷子，走過廢舊的倉庫，地上好像還有沒清ｈtｔｐs://ｗww•hetuｂoｏｋ.cｏm•coｍ除乾淨的血跡，空氣中滿是塵囂和腐朽的氣味，連雪的清香都掩埋不去。

「……啊？什麼話？」姜湖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迷茫地問，「我昨天……」

姜湖一睜眼，不動聲色地盯著他足足看了三十秒，才迷迷糊糊地問：「夜熙？」

沈夜熙愣住。

「……哦。」姜湖眼睛半睜不睜地站起來，飄到廚房，打開微波爐，把兩杯牛奶拿出來，然後繼續之前的動作，趴在那發獃。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姜湖突然伸手打開車門，下去：「走吧，你帶我去看看。」

「況且對方真得像你想得那樣，想看你們像古羅馬斗獸場里的奴隸一樣自相殘殺，他們怎麼會……」

沈夜熙猛地用手撐住額頭，狠狠地在臉上抹了一把，直起身來：「我再帶你去看看他們當時關方謹行的地方。」

那源自黑暗的恐懼幾乎要壓垮他，可是他依舊要回到這裏，哪怕踏上這塊土地之後，邁出每一步對他來說都像踩在荊棘上。

「昨天晚上誰說今天我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的？」姜湖有點發悶的聲音從衛生間里傳出來，拿著平底鍋打算煎雞蛋的沈夜熙當時就想衝進去，比較一下平底鍋和姜湖的腦袋哪個比較硬——小兔崽子，這句怎麼記住了？！

突然之間，熟悉的黑暗帶給他的不安奇異地褪去了一點。

姜湖立刻坐直了，比打了雞血還精神：「我們一會去哪？」

姜湖突然發現，沈夜熙是他見過的，最爺們兒的一個人。

「我……」

沈夜熙覺得自己永遠也沒辦法做到那麼洒hｔｔｐs://wwｗ.ｈetｕbｏｏk.ｃom.cｏm脫，死了的雖然已經死了，可是活著的人，要摸著良心活著，過去了的固然不能改變，然而依然有被祭奠的權利。

沈夜熙伸手在駕駛位上拍了拍，以喚回姜湖的注意力：「到了，下車吧。」

沈夜熙皺皺眉：「你是說催眠學里講的那種……嗯，類似於被試接受暗示的能力？玄玄乎乎的。」

「那你記得自己被關在這裏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么？」姜湖打斷他。

沈夜熙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你就陪我下去看看吧，就看這一次。」

後半句被卡在嗓子里了，因為沈夜熙直接把他拎起來丟到衛生間了：「給我清醒清醒，有話問你。」

沈夜熙翻了個白眼：「那你年休假是不是也想加班？」

「可是我覺得……」

姜湖特別困惑地想了想，然後問：「我睡覺的時候……好像沒有什麼諸如打呼嚕磨牙夢遊踢人的不良嗜好吧？」

沈夜熙獃獃地看著他：「你是說……」

「你記得每時每刻自己都在做什麼么？你那時候真的清醒么？」

沈夜熙知道姜湖的肩膀很消瘦，而他現在卻感覺到了對方堅硬的骨頭帶出來的力度感，撐在那裡，永遠也不會倒似的。

「感覺剝奪會影響複雜的思維過程和認知過程，一開始，你會焦躁不安，精神難以集中，慢慢地，情況變得更壞，你會產生幻覺，你的思維、認知和麻木的感官會合起伙來欺騙你，你甚至會雙手發抖、不能筆直走路，直到痛覺減退，更重要的是，被感覺剝奪的人，受暗示性會增強。」姜湖用一種耳語一樣低低的聲音說，目光透過清亮ｈetuｂｏoｋ.com.ｃｏｍ的鏡片盯著沈夜熙，「你確定你還要繼續追查下去嗎？」

結果第二天，沈夜熙的造型徹底走了驚悚路線，一頭亂髮，鬍子拉碴，加上兩隻充血的眼睛。

這回姜湖沒再說什麼，只是默不作聲地跟上。

不是沈夜熙已經超越了人體極限，就是他出現了恍惚和幻覺，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的情況。

姜湖用手電筒在牆上打了一圈：「牆上有血跡。」

姜湖非常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說：「我能……」

他能允許自己愛上一個同 性，率性地堅持自己所愛，從不理會別人的想法，卻不能忍受自己的生命里有這麼一個不明不白的盲點。姜湖說，死了的就是已經死了的，過去了的，就是已經過去了的。

「不能！」沈夜熙瞪他，「年終獎……」

姜湖卻沒動，只是轉過頭來看著他，車裡光線不好，沈夜熙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聽姜湖低低地問：「你想好了么？一定要追溯已經死了的過去么？夜熙，我中文不好，也許說得不那麼對，但是所謂『過去』，就是已成定局，不能挽回不能回頭的東西，你抓著一點不知真假的蛛絲馬跡就追尋過去，何必呢？」

「請客了。」姜湖繼續做死狗狀，現在全隊已經對沈老大這手生出抗體了。

姜湖說：「我們出去吧，你不想你自己想象得那麼樂觀。」

兩個人飛快地解決了早飯，然後姜湖在自己的年休假為「人質」的情況下，老老實實地坐上沈夜熙的車子，跟著飛奔走了。車子越開離市區越遠，姜湖一開始蜷在後座上閉目養神，後來道路太顛簸了，生生地把他給顛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