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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包車狠狠地晃了一下，一側的車窗被白骨洞穿，白骨上還連著半根指骨，瘮人地亂動，王隊一肘子把它撞了出去，偏頭見阿洛津也落了下來，就在飛馳的麵包車旁邊，他雙腳略微離開地面，身如鬼魅，彷彿感覺到了王隊的目光，扭過頭來，面具和臉上同時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谷月汐無心一問，宣璣的神色間卻掠過一層陰影，沒回答。

宣璣斷喝一聲：「收！」

宣璣嘴唇動了動：「你……」

宣璣神色一閃，眉心的紋路消失了，光潔的額頭一亮出來，他整個人的氣質變得年輕又明亮起來。

七顆子彈中的一顆被震出了地面半截，阿洛津怒吼一聲，抵死一掙，把它薅了出來，精巧的陣法頓時破了，那些火焰色的「細線」帶著魔的憤怒，加倍地朝著宣璣反噬過來，他心裏甚至沒時間琢磨第一個月工資沒拿到就殉職虧不虧……

時間暫停，可宣璣卻沒有躲，他居然用這寶貴的逃生一秒向阿洛津腳下開了一槍。

一想起這個，宣璣就說不出地鬧心。

阿洛津越是掙扎，就越是自我消耗。他臉上的面具表情猙獰，內外眼角不斷滲出血，順著臉頰流下來。

「她，」王隊沖谷月汐一抬下巴，「透視眼, 撬鎖神器。」

可是丹離的東西，為什麼會落在他們手裡？

落地點正好還有點下坡，宣璣收了翅膀，因為慣性, 往前又足足滾出了二十來米，一道風刃緊跟著打了過來，合抱粗的大樹樹冠被一刀劈開, 當頭砸向他。

而下一道風刃在上一道沒有完全推出去之前就已經成型，隨即追至，這回宣璣像是實在沒地方躲了，王隊變了臉色，谷月汐忍不住別過頭去，張昭情急之下，掐了一秒的表。

因此他走火入魔，不得善終。

她手心突然傳來劇痛，那手機忽地冒出漆黑的火光，把谷月汐的手心腐蝕掉了一層皮，手機滾落在地，裏面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念著聽不懂的詞。

黑氣順著阿洛津的眉心、四肢、胸腹瀰漫開，在他臉上留下蛛網似的裂痕。

那張「大網」以七枚真火作基，分別對應了阿洛津幾個被釘子釘出來的血洞，火光像細線，從阿洛津身上穿過去，把他「縫」在了地面。

盛靈淵面不改色地扯下扎進他胸口的幾條「細線」，傷口和撕裂的衣服一起飛快愈合，他淡淡地說：「我留下的雷符被人觸動了，但看來引出來的只是個分身和*圖*書，抱歉，失策了。」

谷月汐被他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還是儘快聯繫總局，叫人想辦法處理吧……哦，對了，宣主任，他是棺材里封的那個人嗎？怎麼會跑出來？肖主任他們那邊什麼情況？我聯繫一下……」

這兵荒馬亂的一宿終於就要過去了。

發音溫柔又低沉的巫人語在他的嗓子里破了音，聽起來讓人遍體生寒，他雙手凝出了一把三米來長的風刃，像座小山似的朝著宣璣推了下去，宣璣狼狽地滾開，脖子上刮破了一個破口，正好跟盛靈淵在巫人塚里用釘子划的那個對稱。

于阿洛津，他幼年被人間浮華的大夢吸引，少年叛逆，是熱血燃燒下生出的妄念，他在花團錦簇之地長大，不知寒暑、不知疾苦，遊走在無數不切實際的夢想中。然後那些夢一個接一個的破碎，只有最後這個有毒的不會醒。

兇險的風刃煙消雲散，只在宣璣衣服上留了一道淺淺的痕迹。

然後他森然一笑，推著一把風刃，整個人朝宣璣壓了下來。

直到這時，他帶來的微風才遲到半拍地掠過宣璣的頭髮。

宣璣先是無言以對，隨後，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大驚失色，一把捂住褲襠，嗓音變了調：「什麼，你透視眼？」

盛靈淵的眼神毫無波動。

被困住的阿洛津突然撕心裂肺地咆哮起來，那些「細線」勒進了他的皮肉里，可是東川的群山在晨霧中沉默著，從他第一次帶著年輕的族人們出走的那一刻，故鄉的山水就再也沒有回應過他的聲音。

宣璣的瞳孔突然放大，那些火焰色的細線全都穿進了那人身體，來人微微顫動了一下，卻一聲沒吭。

他脫力似的，往後退了半步，筋疲力盡地往身後的大樹上一靠：「王兄，你可真是大自然的搬運工啊，非得有現成水源才行嗎？好，現在水箱放空了，咱們幾個怎麼回去？」

盛靈淵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年紀不大，好大的脾氣。」

還要跟那位打交道。

第六枚子彈差一點就把地面上的樹藤燎著，王隊匆忙地從水箱里汲出水流，險而又險地裹住了它。

「喂？聽得見嗎？」谷月汐皺眉，「可能信號不太……啊！」

子彈帶著火光，彈出去的瞬間，周圍的空氣里就凝出了一層水膜，牢牢地將迸起的火花裹在了中間，可是火焰溫度太高了，水不斷地蒸發，王隊只能不停地攫取著周和-圖-書圍的水汽，臉都憋紅了。

沒事嗎？

不是他素質高講究環保，連棵樹也捨不得燒，實在是這片森林公園離城區太近了。像阿洛津這種離火里煉出來的魔頭，耐火程度大概要遠高於石棉，能趕得上煉丹爐里滾過一圈的猴哥，普通的火噴他身上，基本就是給他暖個手。

能傷到他的火，也夠把整個東川燒成烤箱了，那哪是王隊一條雜交鯉魚滅得了的。

谷月汐和張昭下車，沒敢靠近陣中的阿洛津，遠遠地看了一眼，問：「這怎麼處理？」

谷月汐：「老大，礦泉水沒了！」

宣璣：「十環選手啊，兄弟！」

宣璣手掌撫過谷月汐給他的槍，那槍身上刻滿了銘文，隨著他手指掠過，銘文被激活似的，爆發出火焰色的光。

那一刻，東川的森林公園裡，所有沉默的鳥雀一起哀叫著衝上天空，山間的晨霧忽地飛散了，露出清晰的山脊。

宣璣震驚了：「現在異控局的外勤還得會溜門撬鎖？」

宣璣一腳踩在阿洛津的肩膀上，阿洛津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腳踝，想把他掄下去，宣璣居高臨下地朝他開了第二槍，隨後另一條腿狠狠一別阿洛津的手腕，脫身後，慣性仍帶著他旋轉了大半圈，姿勢優美得像花樣滑冰……除了準頭略差——還是沒打著，子彈再一次是鑲進了地里。

王澤：「你瘋……」

不等王隊抗議，宣璣又緊接著開了第三槍、第四槍……王隊都快崩潰了，因為每顆「入土」的子彈里火星都不肯滅，他都不能撤回水膜，每多一顆子彈，壓力就大一分，他快帶不動了！

谷月汐突然想起了什麼，冒著滿天飛的風刃，從車裡爬了出來，三下五除二拆了發動機，翻出了車裡的水箱：「湊合用。」

那是……

他話沒說完，人就像乾裂的泥胚，順著那些黑色的紋路裂開，隨即連同宣璣的陣法，倏地化作灰燼。

「幫個忙，」宣璣沉聲對王澤說，「用水流裹住我打出去的子彈，千萬不能漏火星，東川一年GDP將近兩萬個億，咱倆可賠不起。」

宣璣被阿洛津和風刃追得天上地下一通亂竄，幾次都是在千鈞一髮間驚險地閃過，遊走在風口刀尖上，突然，他沒注意腳下，被一根樹藤絆了一下，雖然沒摔，但整個人一踉蹌，節奏立刻亂了。

「只要赤淵火燒起來，東川會恢複原樣，只要……」

王隊沖她一伸手，谷月汐默契地遞過一把槍。hetubook.com.com王隊直接把槍口懟進了車窗破口處，穩准狠的照著阿洛津連開三槍。

森林公園上空的星月不知什麼時候退場了，夜空中只剩下一顆啟明星，東方隱約亮了起來。

三個「風神一」的隊員開著一輛麵包車沖了過來, 張昭踩下剎車，猛打方向盤, 車尾橫掃出去，正好撞開了那掉落的樹冠, 谷月汐扒開車門，把宣璣拉了上去：「坐穩了！」

阿洛津伸手勾住一棵大樹，以樹為軸，把自己轉了一圈，面朝他們。曾經的巫人族長臉上尚且有幾分稚拙，長發與袍袖跳躍著，穿花繞樹的蝴蝶一般，幾乎顯出幾分天真爛漫的美感。

阿洛津輕輕地說：「要不然，陰沉祭文為什麼能喚醒你？其實你也和我一樣吧。你這一輩子，痛快過一天嗎……」

只可惜這一槍沒打中，充足的水源裹著那枚流星似的子彈與阿洛津擦肩而過，射進了地里，可不知為什麼，子彈里的火不滅。火不滅，王隊也不敢撤回隔離的水球，只好對谷月汐說：「水別停！」

王隊應了一聲，「水火不容」二人組同時從麵包車兩側滾下車，宣璣一抬頭，眉心露出了火焰色的紋路，那是已經流傳了三千年的古老圖騰，從烈火與枯骨中誕生，又悲傷、又肅穆。於是當他不說不笑、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時，那妖異、古怪又矛盾的神性，就再次穿透時光，浮現出來。

宣璣餘光掃見車身上「某某海鮮供貨」幾個大字, 心裏頓時生出不祥的預感：「等會，你們幾個哪弄的車？」

可是這事他現在來不及細想，阿洛津手上的風刃快要成型時，氣流卷過會發出類似金屬摩擦的聲音，宣璣目測，他這一「刀」能把小麵包削成吐司片。

還不等她解鎖手機，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陌生號碼，但看前綴，是總局的內線電話。

谷月汐往四下看了看，透視眼落在了麵包車後面的貨箱里，她利索地撬開貨箱，從裏面翻出了一箱礦泉水，挨個擰開蓋，往天上扔：「水來了，接著！」

谷月汐：「……您可真是那位『不毛之地』的親領導。」

人的一生，總會有遺恨與後悔，很多人都做過「假如一切能重來」的白日夢，然而夢醒了，知道不可能，也就算了。

王隊愣愣地看著被網困住的魔頭，本打算偏頭跟宣璣說句什麼，一眼看見他眉心的圖騰，心裏無端生出一點畏懼，居然忘詞了。

「你想ｍ•ｈetuboｏk•ｃom.ｃoｍ辦法！」王澤嚎道，「宣主任，兄弟！您是負十環選手吧？我求您了，去得個帕金森治療一下手抖吧！你……怎麼還來！」

谷月汐飛快地說：「他身上那幾處有血洞的地方就是能量核心。」

說完，他看也不看阿洛津化為飛灰的地方，抬腿往來路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扶著一棵樹站住了，宣璣正以為他有什麼話要說，就見盛靈淵膝蓋一彎，順著樹軟了下去。

「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啊我的媽！」王隊扯著嗓子叫，「宣主任，你除了放火，還有別的大招嗎？實在不行你燒他一把試試，要是不小心把森林點著了，我給你滅！」

可他還沒來得及笑出來，就見子彈炸出來的血窟窿飛快地愈合了，那些特殊處理過的子彈就像是投進大海里的沙子，連個漣漪都打不起來就被吸了進去，阿洛津速度不減，又一道風刃在他手上成型！

宣璣一眼看穿了他在想什麼：「做夢，滾蛋！我又不是客機！」

「再燒一次吧，」阿洛津狠狠地盯著他，喃喃地用巫人語說，「再燒一次吧！」

張昭下意識地一腳把剎車踩到底，阿洛津沒提防，仍然往前衝去，飛過來的風刃擦著前擋風玻璃掠過。

難不成祖上真的和那個人有關係？

骨頭雨點似的往下砸, 「篤篤」地釘了一地, 宣璣差點就被釘成標本。可是把阿洛津釘在棺材板上好幾千年的又不是他, 這跟誰說理去！

王隊被他笑得心肝亂顫，連腿毛都立起來了。

電話里只有「沙沙」的風聲。

與此同時，一個疑問飛快地從宣璣心頭閃過——他看盛靈淵用棺材釘釘魔頭，幾乎不比楔幾根釘子往牆上掛油畫難，簡直到了輕而易舉的地步，以至於一度讓宣璣產生錯覺，好像這個阿洛津只會玩弄一些風聲大、雨點小的咒術。

阿洛津此時驚覺，已經來不及躲了，鎮守赤淵的守火人世世代代同渴望破土而出的邪靈打交道，縱然傳承有斷層，也有的是對付魔頭的陣法。

「槍給我一把。」宣璣說完，一抬手按在張昭肩上，「剎車！」

盛靈淵緩緩抬起手，攥住了扎進自己胸口的「細線」，血立刻順著「細線」涌了出去，瘋狂的阿洛津像是碰到了天敵似的，連忙往後退去。

谷月汐連忙接通：「喂，『風神一』外勤谷月汐，我們這裏正好有情況要向上級彙報……喂？」

「陰沉祭文，讓開！」宣璣先是一愣heｔｕｂｏｏk.ｃｏｍ.coｍ，隨後一把推開身邊的王隊，一枚硬幣從他指尖飛了出去，砸爛了谷月汐的手機，但已經來不及了——

王隊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

說話間，宣璣已經打出了第六枚子彈，王隊恨不能連自己身上的冷汗都抹下來用：「谷月汐，水！」

王隊：「看車！」

這陣法是千妖圖譜上的，宣璣本以為那本古書殘卷是本科普讀物，從巫人塚里走一圈出來，才知道它和那個神秘的帝師丹離有關係。

宣璣：「扯淡！」

他雖然找不著北，但射擊技術絕對是國手級別的，特殊的子彈閃著灼眼的白光，沒入阿洛津的身體，其中一枚正中他眉心那個釘子釘出來的血洞。

第七顆子彈落地的瞬間，跟其他六顆埋在地里的子彈產生了某種聯繫，一張火焰色的大網浮了出來，阿洛津正好在網中心。

只是因為他和阿洛津屬性相剋嗎？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掠過，擋在了他面前。

「真是厲害，陣法是您自己研究的，還是家傳的？」谷月汐仔細研究著他的陣法，越看越覺得精緻——在她眼裡，地上的七枚子彈形成了一個閉環，巧妙地把阿洛津穿在了中間，這樣一來，就算他有搬山移海的力量，也只是自己在跟自己較勁。

阿洛津狠狠一掙，卻掙不開，那些「線」紋絲不動，先是他身邊亂蹦的白骨都落下來，隨後，「細線」一收，把他的腰壓彎了，阿洛津痛苦地嘶吼了一聲，身上開始僵直起來。

為什麼？

阿洛津看清擋在他和宣璣中間的盛靈淵，忽地一愣。

宣璣一躍而起，腳尖點過風刃——太輕了，他像能在風上行走似的，抬手扣動了扳機：「王澤！」

他愣愣地看著盛靈淵，臉上神色幾變，最後落到了一個奇異的微笑上，他用巫人語說：「靈淵哥，其實你也一樣吧？」

「路邊徵用的，情況緊急嘛, 」王隊給他看自己的腳丫子, 他一隻腳上有鞋，另一隻腳上掛著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我連鞋都沒穿好。」

一想起這事，宣璣就跟十天半個月沒睡覺一樣累。他吐出口悶氣，不知道現在辭職，異控局能不能先把他第一個月工資結了。

風裡有那股陳舊又奢靡的味道。

可是宣璣的陣法太複雜，那些細線還打著結地捆在他身上，盛靈淵的血像是有生命一樣，迅速蓋過了細線上的火光，隨之穿透了阿洛津。

「不知道。」宣璣頭疼地嘆了口氣，「先困著吧，回去問問那個……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