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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很快故作輕鬆地說起了閑話，這些修真界里的中老年男子知道上下五百年的東家長西家短，聊起閑話來大有江河萬古流的滔滔不絕。

憑藉這個細節，程潛斷定他有事，而且至少在嚴爭鳴本人眼裡看來，這個事可能還有點嚴重。他草草披上件外袍，連頭也沒來得及梳，就披頭散髮地就被嚴爭鳴拽走了，去了李筠和韓淵那。

他說到這，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師父和那魔頭是認識的，我當時親耳聽見，師父叫他『師兄』。」

李筠和程潛對視了一眼，程潛接過嚴爭鳴手中被擦掉了一層釉的瓷碗，倒了一杯不知放了多久的涼茶給他，嚴爭鳴無知無覺地接過去喝了。

嚴爭鳴繞到茅屋另一側，從那四處透風的破院子里翻了進來，躲在茅屋后，打算等著那個叫溫雅的滾蛋，再出面和師父理論一番。

韓淵沒找著，自從下了山，他就成了一匹脫韁的馬，又不知道去哪野了。

嚴爭鳴常年練劍，雖然不怎麼用功，也比尋常人手腳靈活，有了李筠這片蟬翼的護持，他有驚無險地沒有驚動前面的兩位真人。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混賬東西還挺會見縫插針！

程潛其實早就覺得不對勁了——跟著師父誦經的時間長了，他注意到，儘管師父時常胡說八道，不同的經文里經常有自相矛盾的東西，但「大道無形」「順乎天理自然」的內容卻是貫穿始終的。

木椿真人嘆了口氣：「縱然是大魔，犧牲一魂也是重創，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故人？

「行了，」李筠機靈得很，一看話題走向不對，立刻往回拽，「大師兄你接著說，那個殺人的魔修後來怎麼樣了？難道是師父救的你，所以你才跟他入門的嗎？」

嚴和圖書爭鳴險些把腿坐麻了，這才確定自己聽不出什麼了，他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從來路輕手輕腳地遛回去了。

當然了，李筠能做出什麼高級東西？這個小玩意功能有限，什麼讓人憑空消失、隱身息聲之類是不用想了，只是如果離得足夠遠，佩戴的人又足夠小心，它能起到一定的輔助作用。

嚴爭鳴卻全然沒看見他的臉色，將程潛床頭的衣服拿起來，一股腦地扔在他臉上，肅然道：「穿上，跟我走。」

溫雅：「……」

溫雅聽了，思量片刻后才說道：「他讓我將那東西交給你的時候，只自稱自己是扶搖派棄徒，我還當你認識。」

木椿真人淡定地答道：「孵出來了，就你家院里，等一會我要去看看她，省得尿了你家的床。」

程潛眼皮都沒眨：「哦，那大師兄每天晨課以身作則地睡覺，想必就不怕教壞我們了。」

程潛眨眨眼：「你們？」

程潛十分肯定地接道：「那我知道了，肯定是個魔修。」

李筠：「什麼？」

嚴爭鳴：「……」

嚴爭鳴放棄了尋找韓淵，他也沒有多扯皮，坐下來將一個瓷杯子從裡到外地擦了七八遍，同時，有些心不在焉地將方才在師父那聽來的話說了一遍。

總而言之一句話，在這破得前無古人的鬼地方，嚴少爺對整個人生都產生了如鯁在喉的懷疑。他終於忍無可忍，秉承著自己不痛快也不讓別人痛快的原則，一躍而起，準備去找師父算賬。

程潛才不怕他，理直氣壯地道：「又沒說不讓看，魔道三千，我只是隨便翻了翻而已。」

嚴爭鳴神色卻陡然凌厲了起來：「你怎麼知道？」

這一次，木椿真人良久沒有答音，嚴爭鳴不由自主地坐直了，探了探頭。

溫雅和*圖*書低低地冷笑了一聲，似乎帶著點嘲諷，但不知是在嘲諷誰。

李筠皺皺眉，問道：「大師兄，你難道……是知道『故人』的？」

半晌，師父才開了口。

木椿真人聽出了溫雅的意思，便也識趣地沒有糾纏這話題。

嚴爭鳴：「你怎麼知道？」

「我們，」嚴爭鳴道，「有四五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除了一個是女的，其他都是男孩。那個人就是個魔修，他先將那女孩殺了，我親眼看見他掐著她的脖子，卻並沒有直接將她掐死，而是活生生地將她的三魂七魄從眉心抽了出來，事後，那個小女孩竟然還會喘氣，心也還會跳，剩下一具皮囊在原地，足足苟延殘喘了七八天才死透了——那是我……我第一次見到死人。」

三歲看老，這的確像是大師兄能辦得出來的事。

嚴爭鳴道：「他把那個女孩的魂魄投入了一盞燈油很臭的燈里，火苗立刻跳著長了起來，長明不滅，之後是我們，他並不直接殺我們，而是每天取我們的血，澆築在燈油里，剛開始除了有點噁心也沒什麼，但是幼童身上沒有那麼多血，沒過幾天，就有人撐不住快死了。」

程潛聽到這裏，越聽越覺得耳熟，忍不住脫口道：「難道是噬魂燈……」

程潛：「去年我們在群妖谷的時候，二師兄談起魔修，被大師兄喝止的時候我就覺得……大師兄好像格外排斥魔道。」

私下裡找師父麻煩不要緊，但嚴爭鳴沒打算在外人面前掃師父的面子。

嚴爭鳴白了他一眼，靜默了一會，緩緩地說道：「我大概沒跟你們說過我是從哪見到師父的，七八歲那會，我有一次不知道因為什麼鬧了脾氣，一氣之下離開了家丁視線，獨自跑了出去，結果中途被人ｗww.hetubｏｏｋ•ｃom•ｃom拐了去。」

他病懨懨地塞了兩塊點心，晚上又痛苦地睡不著覺。

「故人」兩個字，溫雅刻意壓低了聲音，顯得陰森又低沉，含著濃重的警告意味，僅僅隻言片語，別人就能從字裡行間聽出這大個子的恐懼。

「你得了吧，我不過是個小人物，怎麼擔當得起？」溫雅道，「你們扶搖山何等鍾靈毓秀，每代必出妖邪，豈是我這種資質尋常的庸常之人能鎮得住的？何況你不是有一個願意在自己的魂魄上刻符咒替你們擋災的冤大頭么？我看你不如去求他。」

由於客棧太破，老闆又長得像個賣人肉包子的黑店主，在此處落腳的只有他們一家，偌大的院子空空蕩蕩。嚴爭鳴路過了眾多鬼屋一樣的茅草房后，在最裡面的一間找到了他那遭瘟的窮酸師父。

這玩意是韓淵掏鳥蛋的利器，被嚴爭鳴看見以後義正言辭地教訓了一頓，隨後據為了己有。

可是好不容易找過來，就這麼回去，他又心有不甘，於是嚴少爺猶豫了片刻，最後在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了一片蟬翼。

當天，嚴少爺連飯也沒出來吃——那破客棧的飯是給人吃的么？

而就在這時，那兩人說話的聲音傳到了他耳朵里。

「溫雅兄，」木椿真人靜靜地說道，「若我……我這幾個孩子，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多加照看。」

然而他並沒有貿然上前，因為嚴爭鳴遠遠地看見，木椿真人正和客棧老闆溫雅在一起。

程潛無故被人打擾睡眠，一臉山雨欲來地盯著嚴爭鳴，似乎正醞釀著要撓花他的臉。

李筠其實心很細，只是太貪玩，耽於旁門左道，不大專心而已，嚴爭鳴低頭盯著杯子里的涼水看了片刻，承認了：「不錯。」

嚴爭鳴一擺手：「我那是怕他隨和*圖*書口胡說教壞了你們。」

「我記得那個人是個男的，樣子很英俊，但是臉色卻彷彿病入膏肓的一樣，帶著一層死氣，」嚴爭鳴一邊回憶一邊說道「他將我們帶到了一個廢棄的破道觀里。」

木椿真人道：「我派自祖師創立以降，離經叛道者甚眾，光是我說得出來歷的『北冥君』便有兩位前輩，更遑論那些個後來隱姓埋名不肯透露師門的了……這麼多年了，我怎知他是哪一位？」

嚴爭鳴狠狠地剜了程潛一眼：「確實是師父救的我，但那不是關鍵……」

六月火爐似的天氣，他手心出了一把冰冷的冷汗。

「總歸沒有惡意。」溫雅道，「我看你與其擔心那點殘魂，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麼應付你那故人。」

嚴爭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聲色俱厲：「程潛，我給你開經樓門，就是讓你看怎麼給人放血煉魂的？」

李筠聽得呆住了：「魔修殺小孩有什麼用？」

嚴爭鳴找了個地方坐下，準備好一張找碴的臉，等著師父送客。

溫雅：「他沒有告訴你？」

儘管道童已經將他下榻的茅草屋從裡到外打掃了一百八十遍，他還是覺得床褥有味道，床板硌得他睡不著，屋裡又悶又熱，什麼香都讓人心煩意亂。

對這些深惡痛絕的反而是凡是不上心的大師兄。

嚴爭鳴甩下道童，化身成一隻沒頭的蒼蠅，怒氣沖沖地在破客棧里亂碰。

無形自然也就無是非，萬物殊途同歸，程潛入門這麼久，沒聽見師父說過一句魔修、妖修之類有什麼不妥的。

溫雅道：「我去年算得天降異象，還想是什麼事，原來是天妖降世。天妖降世，妖王震怒，再加上群妖嘩變，妖谷中想必要血流成海，那天妖尚在卵中，若當時那人沒有以一己之力強行平亂，又將天妖卵和-圖-書送出……一個浴血而生的天妖，嘖，那想必就不單單隻是扶搖山的劫難了——對了，那天妖現在何處？孵出來了么？」

隨即，木椿也不等他回過神來，聲音驟然正色了許多，嚴爭鳴聽見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問道：「我問你，那身懷北冥之力的大魔修究竟是誰，與我派有何瓜葛，為何甘願以一魂做符替我派擋劫？」

嚴爭鳴離開師父的茅屋，徑直闖進了程潛那，天色已晚，程潛本來已經睡下了，又活生生地被嚴爭鳴從被子里拖了出來。

嚴爭鳴眉頭緊鎖，焦躁地在程潛屋裡打轉，整個人幾乎有些魂不守舍，既沒有注意到程潛床頭那件衣服是今天剛穿過的，也沒有藉機指摘一下他腰帶處鹹菜乾一樣的一打褶皺，只是心事重重地一個勁地催程潛。

嚴爭鳴活了十六年都沒長出來的敏銳全部加在了這一耳朵上，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偷聽，心裏飛快轉念，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時隔將近十年，嚴爭鳴居然還能說出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可見這斷記憶已經刻在他腦子裡了。

屋后偷聽的嚴爭鳴一怔。

李筠卻還沒睡，仍在油燈下用功，見他二人聯袂而來，先是十分詫異，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嚴爭鳴脖子上的蟬翼上，有點疑惑地問道：「大師兄……這是剛聽完誰的牆角嗎？」

這鬼東西不必說，自然是李筠做的，一小片蟬翼上有五個孔洞，將孔洞用線紮起來，掛在脖子上，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妨礙別人的五感，隱匿自己的行蹤。

程潛：「經樓里看見過，噬魂燈可以煉化魂魄，最低等的就是以童女魂魄為燈芯，以煉化過的屍油並童男鮮血為燈油，燒七七四十九天，可以將女童魂魄煉化為自己的鬼影，這是魔道中的一種，叫做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