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
嚴爭鳴兇狠地別了他一記眼刀。
眼看著她此行又要變成拖家帶口一日游，遠處突然飛來一隻巨大的鬼面雕，它通體漆黑，不可一世地呼嘯而來，在山巔盤旋了片刻落了下來，這大禽有些忌憚地看了嚴爭鳴等人一眼，落在寒潭另一側，周身森然魔氣將寒潭水都攪合得不安起來。
這種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事，嚴爭鳴幹得爐火純青。
年大大：「我師父好像是來普度眾生的。」
誰知那李筠喝得找不著北，本來就在發酒瘋，聽了這麼一問，頓時一副受到了莫大驚嚇的模樣，對著不明所以的程潛吼道：「大師兄！大師兄你露陷了，這可不怪我！」
李筠：「……」
程潛：「……」
只見那鬼面雕長嘯一聲，忽然用韓淵的聲音口吐人言道：「聽說群妖谷又不安分？這鬼面雕借給你了，要是你這廢物收拾不了那些孽畜，就死在那邊不必回來了！」
李筠：「救命啊！殺人啦！小師妹！三師弟！」
說完，她身形緩緩地沒入寒潭中。
程潛木然地看著他，轉身走了。
游梁若有所感，一抬頭，正看見山間樹林里紅影閃過，他們水……不，韓潭小師叔同白鶴一起悄無聲息地溜過，輕車熟路地佔據了一個又方便看熱鬧、又不會被當成熱鬧看的隱蔽位置。
程潛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李筠縮了縮汗毛倒豎的脖子，違心地開口道：「可不是嘛！小潛，大師兄問我要的那都是止瀉藥，防水土不服的，跟清心丹一點關係也沒有！都是我……我我我胡說八道，不知所云，活該被掌門殺人滅口以正門規……哎喲！」
游梁嘆了口氣：「年師兄，你被罰了三百尺的符咒還沒刻完呢，還是躲三師叔遠點吧。」
眼見程潛招呼也不打地轉身就走，嚴爭鳴忙膽戰心驚地叫住他：「等等，你要幹什麼去？」
正在混亂中，後山處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鳴，眾人紛紛一愣，頓時顧不上再打鬧鬥氣。
嚴爭鳴：「……」
一天，年大大和游梁正在不知堂里修理桌椅板凳，就見他的二師伯像條脫韁的野狗，從山頂呼嘯著奔將而下，口中一波三折
和*圖*書地喊道：「別追我，我要閉關……關……」這話說得有些倨傲，多少有點沒將群妖谷放在眼裡的感覺，然而紫鵬卻知道他是有這個底氣的。
嚴爭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等著她的說辭，一張不作死也不犯賤的冷峻面孔頗能唬人。
程潛低聲道：「怎麼回事？」
如今，她不過一次漫長的閉關，人間竟已經換了日月。
這個事情，可謂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總而言之，全賴李筠自己喝多了嘴賤，被追著揍一點也不冤枉。
李筠從被劍修打爛的洞府里探出了一顆苦大仇深的頭顱，心道：「我現在叛出門派還來得及嗎？」
水坑……韓潭的後背張開巨大的雙翼，漫天彤雲一樣隱隱閃著熾烈的火光，就這樣，她帶著鬼面雕和三位師兄各種各樣防身的符咒踏入了妖谷。
那還不得生靈塗炭！
水坑道：「我是繼承了妖丹的大妖，為什麼妖谷大亂的時候要在外面冷眼旁觀？我們妖族有很多很好的族人，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活該被那些爭來爭去的大妖連累嗎？還有那些滿嘴上天註定的烏龜老王八，動不動就說誰是喪門星……我才不是喪門星，我打算讓他們好好看看！」
「我去征戰天下了！」她頭也不回地說，帶起了漫天的蕭蕭之風，像個稚拙的王者。
水坑還沒來得及抗議，嚴爭鳴已經一嗓子怪叫出來：「什麼？不行！」
突然，李筠的嚎叫和嚴爭鳴拆房子的動靜一同毫無預兆地戛然而止，年大大疑惑地抬起頭來，正看見他那永遠翩翩謫仙一樣的師父持劍站在山間一塊巨石上，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
游梁：「……」
嚴爭鳴呆住了，終於感覺此事玩脫了。
白鶴蹭了蹭她的手心，支持她回去篡位奪權。
頭幾天正好是中秋，除了滴酒不沾的程潛，眾人都多少喝了些，程潛在李筠那看見一本講偏門符咒的雜本，一時興起要借走去看，誰知剛一翻開，裏面就掉出了一張「書籤」，好死不死……正好是當年嚴爭鳴寫給李筠要清心丹的那張字條。
嚴爭鳴抓耳撓腮，奈何不了程潛，只好漫山遍野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追殺李筠這個罪魁禍首。
正這時，只見寒潭水分開兩邊，與百年前面容毫無變化的紫鵬真人從中走了出來，這老母雞一雙眼睛依然好似獵鷹，對如今的幾個人來說卻已經沒有了一絲的威懾力。
程潛當然是認得他們家師兄的字跡的，其實也並沒往心裏去，只是順口一問。
不知紫鵬認出了這百年前被她一根雞毛打飛的少年沒有，她神色複雜地看了看不遠處的水坑，而後微微低頭欠身，做了一個恭敬臣服的動作，開口道：「妖谷中近日有大妖叛亂，妖王已死，未免多事，還請掌門暫且封閉山穴|口。」
就見水坑拉開雙翅，攔在程潛面前，一臉潸然欲泣地說道：「要走就把我一起帶走吧！」
嚴爭鳴頓時發現自己忘形了，滿心誠惶誠恐，嘴上還要人模狗樣地找補道：「不……不對，扶搖山現在風雨飄搖，不太平得很，上一次妖谷大劫可是花去了師祖一魂呢，你怎能在這節骨眼上棄門派于不顧！」
程潛聽了越發火冒三丈，面上卻依然是沉靜漠然的，感覺嚴爭鳴不單沒有坦誠認錯的意思，還學會了睜眼說瞎話。
游梁頗有幾分沉穩的機靈氣，立刻決定效仿長輩，將年大大的腦袋一按，動手關上了不知堂的院門，兩人一上一下，一起從不知堂那四面漏風的門縫裡往外望去。
三天以後，整個扶搖派都聚到了後山，水坑被塞得滿手都是各種用法不明的符咒，每個拿出去都能被炒成天價，嚴爭鳴一邊替她整理，一邊罵道：「我看你簡直是吃飽了撐的，好好的人不當，要去當鳥頭頭……在外面被打哭了，不許回來告狀！」
嚴爭鳴一條鋒利的真元從地下翻滾而過，精確地將李筠掀翻在地。
程潛頭也不回地道：「啟稟掌門師兄，我要下山遊歷一百年。」
嚴掌門啞口無言了片刻，終於，他決定豁出去臉面不要了，伸手一指李筠，義正言辭地一推二五六：「就是他添油加醋挑撥離間，我那張紙條就是讓他給我配幾味普通丹藥！李筠，你什麼東西，唯恐天下不亂是吧？一天不給我上眼和-圖-書藥就受不了對吧？從小就心術不正，沒有一點長進！」
「小師兄別走！」水坑大叫一聲，聲音凄厲得聞者落淚。
「天下個屁，不就一個山旮旯么。」掌門師兄道，「逢年過節滾回來，別野在外面不著家，聽見沒有？不然打斷你的鳥腿！」
年大大滿臉崇拜地用胳膊肘一捅游梁，讚歎道：「我天呢，你師父真厲害。」
這得多少次「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悲慘經歷，才能練就如此老道的經驗？
片刻后，他想了想，又讓步道：「你去我也去！」
嚴爭鳴一路屁顛屁顛地追了過去：「回清安居嗎？這就對了，師兄還給你溫著一碗梅子茶呢……以後有話好好說，嘖，真是寵壞了……小潛，你給我走慢點！」
程潛身形飛快地起落幾次，轉眼人已經到了扶搖山巔，只見山穴動蕩，原本幽靜的山穴寒潭因為劇烈的震動，表面起了一層白浪。
紫鵬真人百感交集地看著嚴爭鳴，深山中不知歲月流逝與人事變遷，百年匆匆如彈指，當年韓木椿半人不鬼，哪怕手握掌門印，也難以壓制整座扶搖山，只好定下不讓弟子去後山的規矩，乃至於天妖降世，還是北冥君逡巡不去的魂魄出面擺平。
他腹誹了幾句，轉頭一看水坑，見她還獃獃地盯著後山寒潭，便招呼道：「小師妹，還看什麼呢，走了。」
方才還氣焰囂張的嚴掌門搖身一變，從冷若冰霜的大魔頭變成了柔柔弱弱的白衣公子，低眉順目地叫道：「小潛……」
她說這話的時候，身上好像著了火一樣，李筠一時無言以對。
誰知下一刻，一道不講道理的劍光從天而降，將那不知哪個前輩留下的禁制劈了個稀巴爛——嚴掌門殺氣騰騰的露了面。
嚴爭鳴的腳緊張地在地上蹭了蹭，臉上卻做出一副「屈尊哄著你」的鬼樣子，乾咳道：「唉，算了，我還是給你解釋幾句吧。」
嚴爭鳴側耳聽了片刻，他沉吟道：「好像是妖谷出了什麼事……奇怪。」
被追殺的李筠一邊倉皇逃竄，一邊引吭嚎叫：「師父啊！大師兄要殺人啦，您老人家快睜開眼看看吧，您走得早啊，沒人管得了他了ｍ•ｈｅtｕbook•com•ｃoｍ，沒人為弟子做主了，他現在一手遮天了……蒼天啦，救命啊！」
水坑突然抬起頭來，說道：「二師兄，我想去群妖谷。」
說著說著，他自己都快被自己說服了，一開始還有點色厲內荏，轉眼就變成了理直氣壯，並且理直氣壯得十分真誠，好像這一切真是李筠乾的一樣。
李筠腳步一頓：「怎麼了？」
年大大和游梁面面相覷，不知道「閉關關」又是什麼鬼東西。
程潛冷笑一聲，輕輕地將霜刃戳在地上，洗耳恭聽。
李筠和遠處躲著看熱鬧的水坑也都跟著一起傻了眼，水坑再也顧不上作壁上觀，跟炸了毛的白鶴一同亮翅而出——這小師兄真走了，扶搖山上就沒人鎮著掌門那隻大妖孽了。
眼前人倨傲矜持，通身一代宗師的氣派，再不是當年被她呼來喝去的小孩子了，紫鵬真人終於只是低頭斂衽，輕聲道：「多謝掌門。」
水坑腳下一踉蹌，扎著毛一頭栽進了寒潭裡。
嚴爭鳴微微皺了皺眉，在山巔負手而立，沉聲道：「多謝告知，若妖谷有什麼能幫襯一二的，請紫鵬真人不用客氣，儘管開口。」
他餘音未散，那李筠已經腳下生風地鑽進了半山腰上一處無名洞府中，回手將洞府門口的禁制封上了，一番作為可謂是眼疾手快。
他還是感覺自己應該和年大大換個師父，這樣一來，倆人都不像入錯門的了。
水坑躲在山間密林里裝死，撫摸著白鶴的鳥脖子，憂慮地說道：「我感覺還是回後山去征戰群妖谷比較安全，你覺得呢？」
這見鬼的扶搖派從上到下，就沒有一個不吃裡扒外的！
這麼一攪合，程潛短暫地忘了方才的怒火，問道：「封山嗎？」
這消息來得突然，卻也不意外，歷代妖王更迭，必然伴著流血，殺之方能取而代之——他們甚至不知道這時死的這位妖王還是不是當年他們幾個人去群妖谷找韓淵的時候當權的那位。
嚴爭鳴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心裏升起一點微妙的感慨——小師妹到底沒白養活，別看平時好吃懶做，關鍵時候立場站得還是很穩的。
這一代的扶搖派，人丁不算很興旺，實力卻是空前的強橫，ｈｔtｐs://wｗｗ.hｅtｕbｏoｋ.com•ｃom有劍神域的劍修，有歷經天劫的半仙之體，有繼承了三千年妖丹的水坑，最不成器的一個九連環道都已經修出了元神……更不用提如今遠在南疆、震懾一方的大魔頭韓淵。
……這征戰天下的行程，起步於一個狼狽的狗啃泥。
李筠一呆，仙鶴也抬起頭來。
李筠嘆道：「狗屁的大妖怪，你從小就沒離開過我眼皮底下……唉，多長几個心眼，在妖谷里不行就報你大師兄的名號，妖谷的人等閑不敢得罪劍修……」
後來……聽說程潛第二天就去了山頂閉關練劍，連清安居的門都不挨了。
原本只是隨口一提，聽了這句話，少不得要好好打聽打聽了。
實在是給慣得不能要了。
鬼面雕帶完主人的話，恢復了鳥聲，尖鳴著飛起，倨傲地落到水坑身邊，紆尊降貴地低下頭，勉強讓她摸一下自己尊貴的頭。
水坑眉頭微皺，一臉鄭重，彷彿在做什麼重大的決策。
水坑：「……」
水坑怒道：「我是要成為妖王的大妖怪！」
程潛眉頭一直沒有打開過，此時截口打斷李筠的絮叨：「要不還是我陪你去一趟吧。」
嚴爭鳴：「簡單設個禁制就行了，我最近又不打算出門，誰還敢越過山穴造次不成？」
嚴爭鳴僵硬地潤了潤乾裂的嘴唇，其實他心知肚明，清心丹那破事前因後果一目了然，根本沒什麼好解釋的，不管他說什麼，基本都是越描越黑。
誰企圖去山頂「打擾他閉關」，都得做好被霜刃掀下來的心理準備，扶搖山頂儼然已經變成了一大片冰天雪地，恐怕過不了兩天，山下村民就會傳出「神山死了老婆，一夜白頭」之類的鬼故事了。
聽了這好大的口氣，程潛終於想起他們還在對峙冷戰，當即一翻眼皮，尖酸的刺道：「可不是么，掌門師兄要多威風有多威風。」
年大大目瞪口呆，頭回聽見這樣成體系的哀嚎。
李筠發出了殺豬一樣慘烈的吼聲：「你們這群喪良心的……水坑！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就見死不救嗎……小潛！你忍心讓一個被你威逼利誘的師兄為你擔這種罪過嗎！啊啊啊！大師兄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的狗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