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傻大個
大長老卻彷彿他肚子里的蟲一樣明白了，遠遠地看了一眼華沂的背影——倒是這位四少，平時從來不跟人爭論，任人搓揉，沒想到還真有些仗義，也並不是沒有勇氣的。
大長老想了想，不好跟著首領罵人家的兒子，只好不痛不癢地勸說道：「銀紋獸人，我活到這麼大，也只見過四少一個。小的時候聽老人說過，這種萬中無一的人，一生必然不會平淡，沒有幾起幾落，他活不到頭，不管他走的是一條什麼樣的路，是好是壞，都畢竟是有大作為的。」
華沂的工布朵名字叫做骨丞，還沒到歷練的年紀，是個獸人小東西，但十分機靈，心眼也多，所以即使年紀不大合適，也被首領選中了——首領看上了他跟自己傻兒子的互補。
這一年，長安六歲，華沂十四。
華沂雖然脾氣好，但也是頗有底線的。
雪狼部落里不養弱者，每個小獸人到了七八歲，就會給首領丟出去，自己單獨離開部落去歷練，一年以後回來接受長老們的考核，不合格地就打出去重頭練起。
華沂此時正是一腦門的汗，他這三哥很不是東西，除了欺軟怕硬之外沒別的愛好，向來張揚跋扈，大哥二哥他不敢打主意，但自從四弟華沂這個銀紋獸人出生以後，老三就一直很討厭他，就這麼個傻大個，他也配長個銀紋么？
華沂見骨丞的命保住了，已經別無所求了，對大少這種毫無創意的辱罵更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一聲不吭地安然受之，反而把大少給氣跑了。
骨丞人小，脾氣卻不小，工布朵跟上一個什麼樣的主人是要靠運氣的，所有的工布朵裏面，只有
和_圖_書他的主人對他是最好的，他覺著華沂是個天大的好人，尤其見不得別人欺負他，所以老三明目張胆地搶走了首領給華沂的一塊九頭鹿皮子以後，骨丞就背著華沂做了一件事——他偷偷鑽進了老三的帳子，把那塊珍貴的皮子給刺了十來個洞出來。
他挺直了胸膛，常年見人帶三分笑的臉上難得地冷了下來，對他的三哥說道：「骨丞是我的工布朵，我的兄弟，要打死他，你先打死我。」
大長老從小跟在他身邊，是首領的「工布朵」——意思就是最忠誠的兄弟，首領和長老家的少爺們小的時候都會配這麼一個工布朵，又當玩伴又當僕從，長大后就成了左膀右臂。
華沂天賦異稟，天生帶著稀有的銀色獸紋，一身神力，一次就通過了考核，但他回城半路上，把身上的乾糧都給了一個素不相識的殘廢亞獸的事，也很快就被他的首領阿爹拷問出來，並在第二天傳遍了整個雪狼部落。
大長老頓了一下，問道：「首領是在說四少？」
大長老低了低頭，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下一句才好。
他一揮手，立刻就有人上去，分開了馬上要掐在一起的三少跟華沂。
首領心裏有什麼話，都願意對大長老說。他發了一會呆，終於輕輕地嘆了口氣：「明明是一隻羊，卻長了狼的爪牙……唉！」
由於是夏天，首領半裸著上身，只批了一件獸皮，坐在榻上，看著他的大長老擺弄著一個商隊從南方帶來的稀罕玩意。
華沂是宇峰山的另一邊，雪狼部落首領的小兒子，上面有三個哥哥。
華沂長到了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彷彿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被吹了氣似的，更加瘋狂地長起了個子來，很快追平了他已經快要成年的三哥，並且有向這個勢頭髮展下去的趨勢，因此坐實了「傻大個」這個響亮的名頭。
大少一見到這種情況，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遠遠地呵斥了一聲：「幹什麼？像什麼樣子？」
首領沒到閑來無事的時候，都要對這個兒子發愁一回——他有八個老婆，四個兒子，除了華沂，那三個哪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將來要是等他死了，華沂的哥哥成了部落的新首領，會拿這個傻大個弟弟怎麼辦呢？
大少解決了他，又瞪了華沂一眼：「連你自己的人都管不好，廢物！」
一個亞獸，就算他再長袖善舞，再有本事，又怎麼擔得起整個部落的重擔呢？
老三被他大哥的一巴掌給打懵了，捂著臉說不出話來。
這事的起因，是華沂的工布朵。
首領嘆了口氣：「讓我再想想。」
首領和大長老遠遠地走過來，看見得就是這麼一幕，大長老清楚地看見了首領皺起了眉：「首領？」
這名亞獸隨從才剛剛成年不久，顯然把這當成了天大的事，誰知帳子里卻半天沒人出聲，他忍不住抬起頭來，試探著又叫了一聲：「首領？」
「打架？說得真好聽，」首領苦笑了一聲，伸了個懶腰，「他能和老三打起來？我頭一個不信，充其量是老三那小子又欺負人了。走，咱們看看去。」
他三言兩語地哄走了老三，又回頭攬住了華沂的肩膀，一邊拖著他往外走去，一邊低聲在他耳邊說道：「別擔心你那小工布朵，我叫人偷偷給他hetubook.com.com送飯去，餓不著他，小孩犯了錯，嚇唬嚇唬也好，好長時間沒跟二哥喝酒了吧，晚上到我那玩去，我送你個獐子皮，能做副手套冬天用。」
但他雖然長了個叫人畏懼的大個子，脾氣卻好得嚇人，從來不跟人爭執。
「可不就是他么。」首領輕哼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除了長得像我，其他的都像他那蠢貨阿媽，要是個亞獸或者女孩也就算了，他的哥哥們總不至於容不下一個小妹妹，可他偏偏還是個……」
「倒是……」首領只說了這兩個字，再沒了下文。
一來他也很看不上這個所謂的銀紋四弟，二來他又很煩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三。
三少仍不知好歹地大聲嚷嚷道：「他弄壞了我的東西，我要打死他！」
於是他各打五十大板地說道：「骨丞犯了錯，應該關到刑堂去，一晚上不許給飯吃。」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老二終於開了腔，他先是抬起老三的臉仔細看了看，嘖嘖有聲地感慨道：「大哥這手也太重了，沒事別跟他頂嘴，吃虧的是你自己——晚上我叫人給你送藥酒過去，好啦好啦，誰讓他是大哥呢，快回去吧，自家兄弟，鬧成這樣，確實不像樣子。」
他偏偏還是個罕見的銀紋獸人，獸人的獸紋大多是黑色或者褐色的，銀紋的獸人，據說要幾千年才能生出一個，是當年真神留在人間的種子，他們個個天生神力，化身為獸，能以一當百。
誰都知道，四少打獵武技都是首領認可過的，長老們試煉，一次就通過的，近二十年裡，只有他一個人，見他板起臉來，三少的侍衛們都忍不住退避了一些。和*圖*書
他這一思考，就有了行動。於是就在這個月底，首領一聲令下，帶著雪狼部落的幾百個勇士、大長老、他最喜歡的一個婆娘以及四個兒子，一起走了幾百里，拜訪了宇峰山那邊的禿鷹部落。
首領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就是這時候帶人回來的。
首領沒想到，自己精明一生，竟然不知出了什麼差錯，生出了這樣一個傻乎乎的混小子，要不是他長得跟自己最像，眉眼簡直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首領幾乎要懷疑他的第六個老婆給自己戴了綠帽子，煩悶到最後，首領終於想到了個合理的解釋：肯定是他那第六個老婆，她是個中看不中用、頭髮長見識短的女人，一定是因為她的緣故，生出來的兒子也不怎麼聰明。
搶了東西，讓給你就是，可骨丞是人，那能隨便打死么？
華沂知道了這事，趕來攔著，於是第一回跟他的三哥衝突上了。
大少抬手拍打了華沂的後腦勺一下，又狠狠地剜了老三一眼，問明了怎麼回事，心裏覺得膈應得很。
首領並沒有說出他的憂慮，因為這個時候，一個亞獸隨從慌慌張張地跪在了他的帳外：「首領，三少跟四少起了衝突，打起來了！」
等確認華沂有那種綿羊一樣的性格以後，老三就愈加變本加厲起來。
「老三這個沒出息的，歷練拖了四年才過，打獵不見他有什麼建樹，欺負弟弟的手段倒是精彩紛呈。」首領越說，越覺得自己兒女運不旺，憂傷地搖搖頭，看著二少遠走的方向，目光閃了閃，「老二……唉，這個老二。」
結果做得過了頭，當場被人抓住。
「你閉嘴！」大少毫不客氣，抬手給了老三一個大和-圖-書巴掌，冷冰冰地道，「工布朵是阿爹選的人，就算打死也得阿爹說了算，你算個什麼東西？」
本來華沂覺得這事是骨丞不對，他們理虧，於是一開始低聲下氣地跟老三賠不是，還按著骨丞的腦袋讓他跪下給三少道歉，沒想到這老三蹬鼻子上臉，非要打死骨丞不可，華沂也不幹了，把骨丞護在身後，兩方人馬對峙起來。
好哇，三少尋思道，連窩囊廢都敢反抗我了！
華沂平素不溫不火慣了，這話說得也並不怎麼囂張，更沒什麼挑釁的意味，可是就這一點點的反抗，也徹底點燃了三少的怒火。
大家都說，四少這脾氣是天生的，他不到六個月、剛會坐著的時候，被他三哥搶了東西，就從來沒哭沒鬧過，最多抬頭看一眼，然後……搶了也就搶了，不要了。
首領本來覺得，等這不成器的小兒子長大了，歷練過、見過血就好了，可華沂很快長到了十四歲，仍然是個人高馬大的麵糰，沒有一點男人的血性。
二少是個亞獸，首領這話一出口，大長老就已經明白他要說什麼了。
「老大平時脾氣暴躁也就算了，竟然還能當眾出手扇他弟弟的耳光，」首領慢吞吞地說道，「真不是東西啊。」
從那時起，華沂便有了個別稱，叫做傻大個。
三少沒想到，他四弟那個窩囊廢的小奴才竟然也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爬到他頭上來，當即怒不可遏，要叫人把骨丞打死。
「要麼功成名就，要麼不得善終。」首領並沒有被安慰，仍然愁眉苦臉，「你看他的窩囊樣子，像是能功成名就的么？要是……」
然後他聽見首領用一種漠不關心的口氣說道：「知道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