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 失望
第三十九章
不到十分鐘做完，五顏六色，配上很洋氣的原木餐具，隨便加個濾鏡就能發朋友圈。
二十年，就已經夠把一個人挫骨揚灰、變得面目全非了嗎？
韓周敬畏地看了一眼劉仲齊的英語作業：「哥哥，你學習好嗎？」
「那也不能，這裡是女生宿舍。」
劉仲齊：「……」
「了」字話音沒落，他的肚子就丟人地響了一聲。
「她怎麼連你這麼一點大的小孩都不放過？太喪心病狂了，真是敗類中的敗類，」趁甘卿在廚房，劉仲齊悄悄拉住韓周問，「喂，她騙過你零花錢嗎？騙了多少？」
甘卿雖然是個蹲在路邊啃小龍蝦的泥腿子，但也並不拒絕好東西，跟這位房東過久了，她近朱者赤，學了一手好擺盤。
「一個人？」劉仲齊奇怪地問，「你爸媽呢？」
甘卿來到八樓的時候，正好碰見韓東升，韓東升回家查看周老先生是不是已經自己回來了，結果發現不但老丈人不在，連孩子都沒影了，急得臉色都變了。
她一邊翻著平底鍋里的培根卷，一邊在「滋滋」聲里數著劉仲齊說了她多少句壞話。
剛和小朋友裝過大尾巴狼的劉仲齊，「改錯專題訓練」題目又錯了一半，甘卿在旁邊撐著頭看了一會，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你這個主謂語人稱和數量不一致啊親。」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滿腦子坑，」甘卿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後來長大了才知道自己不對，狠狠地用了好幾年功，想把浪費的時間補回來。」
這兩位「女生」，年紀加在一起，沒有一個世紀也差不多了。
因為有小孩在，怕晚上吃多了不消化，甘卿沒弄很油膩的零食，她把打回來的兩碗南瓜粥倒在一起，用熱牛奶攙兌后重新下鍋煮，放了點玉米粒，煮出了三碗玉米南瓜羹；又將培根卷和烤肉瀝油，用平底鍋干烤加熱，與生菜、麵包乾和碎乾酪攪成一道中西合璧的沙拉。最後切了甜橙和蘋果。
甘卿要笑不笑地看了劉仲齊一眼：「洗手吃飯。」
韓周伸手摳了摳漂亮的餐
和*圖*書盤，羡慕地說，「姐姐，我今天能住這嗎？」劉仲齊聽說過丟錢丟手機丟鑰匙的，第一次聽說還有人丟姥爺。
「我姥爺今天闖大禍了，我媽要出去找他的時候都快瘋了，晚上回來准得撒潑，我今天數學考了四分，肯定也得吃掛落。」韓周央求她說，「姐姐，你就收留我吧。」
韓周說：「我爸說，錢是身外之物，要是能讓大家都開心就最好了，有錢就花，沒有拉倒。反正我爸的工資都上交，每月從我媽那領三百塊零花錢。」
這是劉仲齊以前一個初中老師上課時候說過的話，超出了小學生的理解水平，韓周聽完，覺得喘不上氣來：「我離長大還遠著呢，我才不想長大。反正我媽說，等我長大了，肯定跟我爸一樣。」
這個家只有幾十平米大，但一塵不染，陳設講究，布置精心，幾乎像有專業設計師和保潔團隊精心打理出來的，居住環境堪稱「豪華」。
「沒有然後，」甘卿在他頭上按了一下，「時間是補不回來的——你哥回來了。」
劉仲齊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要你管！」
甘卿看著他直樂，感覺這兄弟倆雖然長得不算很像，但行為舉止完全是一個模式，小的還更好逗一點。
韓周充滿同情地抬頭看了劉仲齊一眼，心想：「你還真是學習一般啊。」
甘卿一輩子都是讓別人心累的角色，沒料到今日敗北熊孩子，自己也品嘗了一回「心累」的滋味。
五分還可以，十分就有點少了。
他腦門上的汗好像總也擦不幹凈，因為胖，連氣息都很急促的樣子，整個人已經變了形，厚實的手背上有一排水腫的坑。
劉仲齊仔細一看：「哦……對。」
「不知道，」韓周搖搖頭，「丟了。」
「每天晚上我放學的時候，我姥爺都已經買菜回來準備做飯了，今天他不知道跑哪去了，樓底下鄰居也都說沒看見他，還讓我媽打電話上派出所我問問。我媽聽見派出所，就差點跟人打起來，被我爸拉回家等。我們一直等到該吃晚htｔｐs://www•hetｕbｏoｋ•ｃoｍ•cｏm飯的時間，姥爺還沒回來，打他電話也打不通，他們就一起出去找了。」
撓死她！
「你姥爺去哪了？」
劉仲齊聽完以後，覺得匪夷所思，他實在想象不出來，一個大人，每月拿三百塊錢可怎麼活。但這大半年來，他先後經歷了失戀、出走、綁架與升高二，還是比以前成熟了一點，沒有貿然評價，問韓周：「這麼晚了，你跑這來幹什麼？專程給大騙子送零花錢？」
劉仲齊愣了一下，甘卿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不正經的笑容忽地消散了，露出了一點說不出的沉斂來。
「第三行主語前面缺冠詞。」
「你媽是為你好。」劉仲齊頭也不抬地說，跟小學生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可成熟了，「學習好的人選擇多，你長大了就懂了。」
劉仲齊矜持地回答：「一般。」
甘卿：「所以你不好好上學，到處找女朋友？」
劉仲齊餘光瞥見小屁孩的眼神，就把筆一擱，人五人六地說：「我們就像是生活在河裡的魚，上游的水下來的時候，可能很和緩，也可能很急，偶爾也會非常狂暴……這都不一定，看它自己心情。在和緩的水流里，你可以游得很舒服，但是它要是狂暴起來，不管大魚還是小魚，就都會被衝下去，卷到泥沙里，有的魚從此再也爬不出來，有的魚會再掙扎著游一次，你現在不用自己游，有你父母帶著，這是新手保護時間。等你長大了，就會被放下來，如果你在新手村裡沒有準備好，將來就會比別的魚弱，遇上風暴，你會被衝到更遠的地方，也會比別的魚更難爬回來。」
劉仲齊矜持地擺擺手：「謝謝，這就不用了。」
甘卿笑眯眯地補充道：「簡稱『家裡蹲』。」
「因為你哥不肯教你功夫吧？」甘卿沖他擠擠眼，「我猜猜，他是不是說，英語及格了才教你打拳？」
甘卿面不改色道：「加州里爾頓斯科大學，榮譽畢業生。」
這小子自以為聲音壓得很低，但甘卿隔著一堵牆，聽得一個字不漏。和_圖_書
她跟著師父來拜訪喻懷德老人，師父不想惹麻煩，沒在武林大會上露面，只在喻家坐了一會，她卻趁大人們寒暄的時候，偷偷跑出去看熱鬧。
小男孩抬頭看向四周，第一感覺就是這個家很漂亮。
「……你還是個留學生？」劉仲齊愣了愣，「那怎麼混成這樣了？」
韓周：「我們以前學校的老大最鄙視學習好的，因為我轉學到這邊，他們都跟我絕交了。他們說這學校都是『學習好』的，我轉學就是叛變……我又不是故意當叛徒的，我媽非得讓我轉。」
她羡慕極了，覺得這比自家那些枯燥的功夫好看多了。
「我折了一瓶紙鶴，送你。」
劉仲齊愣愣地看著她：「然後呢？」
劉仲齊：「……」
有人起鬨讓「浮梁月」露一手，那靦腆的少年先是臉紅推拒，實在推不過，就打了一套表演性質的掌法，以甘卿當時的年紀，看不出這套掌法里有什麼玄機，只記得少年人的身形翩若游龍，說不出的圓融洒脫。
不像韓周的家，臭襪子和皺巴巴的衣服亂飛，下水道口永遠塞著頭髮，冰箱里到處都是剩飯。四個人用一個廁所，打掃又不及時，馬桶上就總是留著小便的污漬，稍一返潮，就會泛起臊味，平時只能關著衛生間的門，這樣一來，空氣更不流通，味道惡性循環，什麼時候韓周他媽忍無可忍了，會一邊抱怨，一邊用酸把衛生間裡外沖一遍……那就是另一種「生化武器」了。
「才沒有！」劉仲齊炸毛道，「我英語本來就……本來就偶爾能及格！他說的是要上一百二。」
劉仲齊以為他不記得家長電話號碼，就說：「不打電話也可以，反正就在樓下，要不然，一會我去你家門口貼個便條也行……」
「您二位先吃著，我去留便條。」她無言以對地站起來，「吃完把餐具放在水池裡，自己寫作業。」
「學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以後有的是機會，」這時，她忽然說，「就算沒機會了也不要緊，反正學了也沒什麼用。相比起來，你哥覺得還是高考重要吧。」
韓周聽完，立刻從書包里摸出自己的卡通錢包，預備上交：「我的零花錢都在這了，夠嗎？」
甘卿走路悄無聲息，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劉仲齊剛說完她壞話，嚇得哆嗦了一下，差點從沙發上蹦起來。
「我是真心喜歡女生，不像我以前學校里那些人，」韓周一聳肩，報出幾個小男孩的名字，「他們泡妞就是為了酷，唉，一點也不真心。」
甘卿：「……」
一大一小兩個男孩風捲殘雲，沒剩下一粒糧食。張美珍家太乾淨，乾淨到讓熊孩子也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倆人還掏出紙巾，仔細地把桌子擦了。
十來歲的男孩好像永遠吃不飽，每天這時候他也該補一頓夜宵了，劉仲齊臉色青了又紅，屈服在了強大的生物鍾下，忍辱負重地加入了夜宵局。
韓周用「哎呀，漂亮女孩都是小傻瓜」的寵溺眼神看了她一眼：「當然是一百啦。」
「噗……」劉仲齊差點把烤肉嗆出來，連忙灌了一大口南瓜羹，燙得熱淚盈眶。
「不行不行，」甘卿謙虛地擺擺手，「我是考試選手，看美劇都得靠字幕。」
韓周覺得這腔調學校老師一模一樣，就撇了撇嘴。
「怎麼說你媽呢？」甘卿在他頭上按了一下，又問，「數學四分？滿分幾分，五分？十分？」
甘卿眼皮也不眨地回絕道：「不能。」
韓周小聲說：「找我姥爺去了。」
韓周小朋友不吭聲，也不接甘卿遞給他的手機。
「我不想回家，他們總吵架。」韓周悶悶地說。
甘卿不動聲色地讓過他，目光打量著韓東升的背影——她以前見過這個人，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會，她還是個吃手的小女孩，浮梁月的後人已經是初長成的少年了。
韓周小朋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伸長了脖子，確定甘卿還在廚房，這才趴在劉仲齊耳邊說：「哥哥，我一個人在家害怕。」
韓周看著大哥哥居然真的老老實實地拿起書，非常驚訝。他以前學校里的大男孩——也就是五六年級的那幫——因為自小不學好，長到十來歲，都已經和*圖*書很有社會氣息了，別說自覺念書，他們在學校里有老師看著，還要想方設法地興風作浪呢。
高中生劉仲齊聽小屁孩學大人說話，在旁邊憋笑憋得臉都紅了，甘卿覺得他純屬是五十步笑百步——好像跟女同學過家家一樣搞早戀的那貨不是他一樣。
劉仲齊：「……」
甘卿順手替他收拾起攤了一地的書本：「都是英語啊，早這麼用功，也不至於學成這樣。」
餐具和香料都是張美珍買的，這個老太太平時什麼事也沒有，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生活」上，把日子過得精緻異常。
這時，他倆身後突然有人出聲：「給你媽打電話，告訴她你在我這，別一會老頭找著了，你又丟了。」
甘卿覺得有點疲倦，生物鍾提醒她該睡覺了。她搖搖頭，回到樓上，還得哈欠連天地盯著兩隻熊孩子寫作業，等著他們家長來領。
劉仲齊挑釁道：「那你考上哪個大學了？」
「韓先生，」甘卿叫住他，「韓周在十樓玩，我下來跟您說一聲，別著急，什麼時候方便，什麼時候上去接就好了。」
「那就好，實在不好意思……謝謝您！」韓東升大喘了幾口氣，連忙說了一堆感激的話。
劉仲齊臉酸，在小朋友面前掛不住了，把筆一摔：「你這麼有本事，幹嘛還坑蒙拐騙的，怎麼不去聯合國當翻譯？」
「這個『suggested』後面不是『to do』，應該跟『ing』吧。」
甘卿衛生打掃得很勤，花瓶里連一片敗葉都沒有。而張美珍又是個充滿了少女心的女士，喜歡把哪都弄得香噴噴的，什麼時髦就往家裡買什麼。一個買，一個維護，儘管兩人作息時間完全對不上，但居然能在互不相擾的情況下合作無間。
甘卿笑出了聲，誓死捍衛「一百二」尊嚴的劉仲齊惱羞成怒。
韓周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捧起南瓜羹，小口地喝：「我要是女生就好了，可以住女生宿舍，我媽也不會老罵我——她說男人都是豬。」
現在的小學生都要上天了嗎！這是什麼破學校，怪不得父母吃糠咽菜也讓他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