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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八樓的韓東升家裡，則是燈火通明，孩子在裡屋睡了，夫妻倆分頭坐在茶几的兩側。

甘卿把劉仲齊的書包遞過來：「別忘了東西。」

全公司都跟著他倆丟人現眼。

又過了一個禮拜，連最開始失蹤的林老太太在內，向各地派出所報案失蹤的老人已經有了十二位，全都是信仰各種民間「專家」和保健品傳銷的。

「會不會自己回老家了？」

原來是真的。

劉仲齊：「……」

韓東升嘆了口氣。

月光從窗外流進來，灑滿了窗台上的海棠。

現在他終於也有了「奢侈」的權利，卻羡慕起了隔壁忙忙碌碌的高中生。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于嚴一邊走一邊嘀咕，「就算是拐賣，也不能拐賣老頭啊，聽說過買兒子的，誰沒事買個爹？」

「大人就不一樣。所謂『大人』啊……他們有時候，明明身體什麼毛病沒有，心裏什麼事也想不起來，就是會在深更半夜睡不著覺的時候，無緣無故地想哭。」

話音沒落，他電話響了：「您好，我是東平區派出所小於……對，我們這是有一起老年人走失的案子，正幫著找呢……什麼？」

周蓓蓓好一會沒吭聲，過了一會，她突然抬起頭：「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昨天說話太重了，我爸才……」

大家每天工作起來昏天黑地，壓力山大，個別膽子大的，就親自上腳踩高壓線，亂搞、賭博，獲得廉價的刺|激和多巴胺，膽子小的則盼著他們東窗事發，在圍觀大戲的竊竊私語里，獲得微妙又曖昧的快意。

少年吃飽了宵夜，又回屋背了一會單詞，度過了十分充實的一天，三秒入睡，所有的煩憂都被隔絕在他身外。

高考又沒有限制，即使以一個高中生有限的社會經驗，劉仲齊也能替她說出很多辦法：可以申請助學貸和_圖_書款，各大院校都有「綠色通道」；要是她成績好，一年下來，各種獎學金和助學金足夠用了；成績不夠好也沒關係，可以自己打份工，只要她不要太沉迷於坑蒙拐騙不可自拔，現在那份店員工作也花不了多少精力，大可以接著干。

劉仲齊循聲望去，見了他，表情非常震驚：「哇，這麼遠！」

甘卿說這話的時候，喻蘭川其實才剛剛走出電梯間，一抬頭，就發現他的傻弟弟從隔壁家露出個腦袋，左顧右盼，也不知在踅摸什麼。

可因為無助無力而尋求麻痹刺|激，就是可憐可笑、是中年危機了，人們都要來看笑話。

不管大學四年能不能學出什麼名堂，總比在小黑店裡當神婆強吧？就算不高考，在當代環境下，想學一項專業技能，渠道也還是很多的。線上的、線下的、付費的、免費的……看她一天到晚遊手好閒那樣，居然還有臉說出「時間補不回來」？

于嚴腳步突然停下來，聽完電話，他臉色一變，撒腿就跑：「蘭爺！蘭爺！」

警察們掘地三尺，拔出蘿蔔帶出泥的挖出了好幾個類似的窩點。

喻蘭川一抬手按住他的後腦勺，強行把劉仲齊的腦袋掰了回來，沖甘卿一點頭，面無表情地拎著走了。

喻蘭川冷酷地說：「你就算練成個雷達，英語考聽力，不還是得靠抓鬮！」

什麼叫做「時間是補不回來」的？

「分明是自己懶，爛泥扶不上牆！」劉仲齊越想越覺得自己又被忽悠了。

「老頭自己有房子，那邊看了嗎？」

「看了啊于哥，跟家屬要了鑰匙，屋裡一層灰，最近根本沒人去過！」

周蓓蓓捂著臉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

「這老頭，能去哪呢？」她腦子裡浮現了這麼個念頭，卻懶洋洋地不肯接著想，把自己大腦放空了，準備睡覺。

喻蘭川不耐煩和圖書地一挑眉：「嗯？」

老頭走失一天，可能是跟家人鬧彆扭，可是三天後依然音訊全無，問題就嚴重了。

如果她真像自己說的那樣，知道自己不對，過後狠狠地用了幾年功，並且卓有成效——劉仲齊同學痛苦地承認，起碼現在要是考英語的話，她似乎是比自己強點——那也不晚啊。

「找什麼呢？」 喻蘭川出了聲，他看了一眼表——這個時間，甘卿一般已經連顧客上帝的微信都不回了，「幾點了，你還在別人家裡打擾？」

回了家，劉仲齊還是沒想明白甘卿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雖然以未成年的眼光看，甘卿是個「老女人」，但社會上二三十歲的人回學校深造也是很平常的事，她既不用養家，也沒有什麼生活負累，怎麼就不能試試呢？

這些並不是劉仲齊同學站著說話不腰疼，憑空想象的，他身邊就有實例——喻蘭川當年就是能靠各種競賽獎金和獎學金自給自足的，所以青春叛逆期過得極其有恃無恐，想搬到哪住，就搬到哪住，非常囂張，誰也別想用經濟制約他。

「唉！剛才別的區的同事打電話，他們那也有走失的老年人，都是最近這一陣子的事，情況跟你們樓老周差不多！我跟你說，這不可能是巧合！」于嚴說，「還有最開始失蹤的那個林老太太，至今也一點音訊都沒有。你趕緊幫我找人問問，火車站、車站……各種人多眼雜的地方，有沒有斷手斷腳的老乞丐是生面孔的！」

丐幫絕不承認在自己眼皮底下，會有于嚴說的那種事，幾天之內，全城的乞丐都成了「義務警察」，風聲鶴唳地在自己地盤上巡視。

並不是因為喻總道德水平高尚，見不得一點齷齪。而是他感覺得到，這裏面透著一股很悲涼的無力感——曾經以為自己能飛上天，可是隨著光陰流逝，意氣盡了，m.heｔubｏok•ｃoｍ.ｃｏm卻越來越有種「自己什麼都不是，而且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的感覺，習得性無助，只好轉而尋求最低等、最容易獲得的食與色。

「哎。」甘卿出聲叫住他倆。

喻蘭川正準備出門上班，被于嚴堵了回來，于嚴上氣不接下氣地拽著他說：「你認不認識黑道上的人？抓人打殘了，組織行乞詐騙的那種？」

喻蘭川今天心也很累，沒接到劉仲齊電話，是因為他在會議室關門處理事，處理得還不是什麼正經事——他部門一個下屬，跟隔壁財務總監勾搭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一個有夫之婦，瞎搞不說，還被人撞破，鬧得沸沸揚揚，整個CBD都在吃瓜，熱鬧得跟提前過大年似的。

那時的喻蘭川真羡慕他們——不用考試，沒有屁事，想神遊多久神遊多久，多奢侈啊！

周蓓蓓眼睛里滿是血絲：「能去哪呢？他常去的地方都問遍了，還能去哪呢？」

劉仲齊的帆布書包上掛了幾個胸章，有足球、加勒比海盜、還有超級英雄什麼的，然而喻蘭川一概沒注意，他就看見正中間的那個胸章上有條卡通狗。小喻爺敏感的神經頓時被觸動了，轉頭噴劉仲齊：「掛一堆什麼破玩意，你幼不幼稚！」

喻蘭川被他過於豐富的想象力震撼了。

劉仲齊回過頭去，大驚小怪地對甘卿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離這麼遠你也能聽見？真的假的？我原來看見武俠小說里寫，有人偷聽別人說話，喘了一口大氣就被別人發現了，一直以為是誇張，原來真的可以嗎？這是天生的還是能練出來？怎麼練……哎喲，哥！」

「他就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沒老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我們都問了，沒聯繫過。」

那個人就輕輕地笑了起來：「等你也到睡不著覺，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睡不著的那一天，你就明白了。」

可是奇怪了和*圖*書，早就困得哈欠連天的甘卿莫名失了眠。她在床頭靜坐了一會，沒有覺出自己有什麼值得失眠的事，只好歸咎於過了困點，於是她打開床頭燈，隨手刷起手機來。手機能刷到全世界的新聞，大事小事奇葩事，想刷多久就能刷多久，反正永遠也看不完。但那些文字和配圖像水一樣流過她的視網膜，什麼都沒剩下，甘卿一會就看串列了。

可是，這種幸福太稀有了。

每次遇到這種事，喻蘭川都會有種說不出的挫敗。

喻蘭川給自己倒了杯熱茶，聽著隔壁背單詞的聲音漸消，在沙發上坐著發獃。

他上學那會，到大爺爺這裏來，住的就是劉仲齊的房間，深夜上完競賽班的課，回來就像那小子一樣，在小書桌上奮筆疾書，而大爺爺就拿著個大煙斗，像他現在這樣，自己一個人，靜靜地閑坐著。

「這不是大人，這是有病的人吧？」十幾歲的甘卿放肆地翹著腳丫子，不以為然地對那個人說。

「氣功大師？」老楊大爺聽完，沉吟片刻，「這……我倒是確實知道一些人……」

劉仲齊暈頭暈腦地被他捏成一團，滾回了自己家，沒明白大哥怎麼突然對胸章起了意見：「我一直掛著的，你也沒說過什麼啊……」

有組織「養生講堂」，賣治療儀的，還有線上微商，隱形在網路里的……更離譜的是，連「氣功大師」都有一眾擁躉，一幫老頭老太太風雨無阻地跟著「大師」打坐，搶著買大師發過功的雞蛋！

甘卿忽然無端想起來，在她還小的時候，有一個人曾經對她說過：「大人不一定聰明，不一定孔武有力，也不一定很老。他們可能還沒有你懂的東西多，動手也打不過你。大人和少年的區別就是，人人都有喜怒哀樂，但少年如果不高興，都是有緣由的——可能是因為一件具體的事，也可能是因為身體不舒服，生病了，m.hetubook.com.com腦子裡某種激素分泌不足。」

劉仲齊：「哥，她在屋裡坐著，能聽見電梯間的動靜哎，就像蝙蝠一樣！」

「我忘帶鑰匙了。」劉仲齊飛快地解釋了一句，但顯然，這少年此時的心思完全不在他哥身上。

然而於警官已經無暇和他細說，轉身跑去調查監控了。

喻蘭川莫名其妙：「你有病吧？」

隔壁，韓周被深夜趕回來的韓東升接走了，甘卿沒有多問，但看他那焦灼的神色，老頭大概還沒找到。

大大方方地追逐聲色犬馬，是風流倜儻，人們承認這樣也別有魅力。

「噓，」韓東升壓了壓她的肩膀，往韓周屋裡看了一眼，「小點聲——那都是失智找不著家的老人，咱爸不至於的，我明天請假，在家等警察消息，你放心啊，肯定沒事。可能就是在這邊住不慣，上朋友家去了，也沒準是哪個大師又騙他做了什麼奇怪的體驗項目……花點錢就花點錢，就當是哄老頭高興了，等他回來，你可別又發脾氣。」

「我怎麼不著急？」周蓓蓓陡然提高音量，「這麼冷的天！新聞里天天有走失老人凍死在路邊的，我……」

「大師親自下的雞蛋也不值這個價！」于嚴憤怒地跑過來對喻蘭川說，「他還跑了，當著我的面跑的！就跟你們家樓下那個蜘蛛俠似的，一個跟頭翻到樹上，跑酷似的，兩下就沒影了，現在他那幫傻帽信徒們眼睛都亮了，非得說這是大師的真功夫，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們警察什麼都不懂，中傷傳統文化！是你們哪個門派的？盟主，我跟你說，這人現在是重大嫌疑人！失蹤的周老先生和林老太太以前都從他那買過雞蛋！」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插話說：「是行腳幫的。」

那聲音像是順著喻蘭川的后脊捋了一下，他激靈一下站住了，感覺這神婆連聲音都透著不正經。

韓東升：「你別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