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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污染、無公害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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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重 失焦 第八十九章

第四重 失焦

第八十九章

小說里寫到大俠們「事了扶衣去,深藏身與名」真是太省事了,這些大俠背後肯定都有團隊和助理!
閆皓他們仨都屬於試圖阻止行兇的,又有聞訊而來的于嚴幫忙迴轉,所以目前還都沒事,就是得隨時聽候召喚,配合調查。
「你……」他還沒來得及開噴,就看見甘卿突然笑了。
喻蘭川明白他們的意思——她的人生是有「污點」的,因此格外引人懷疑。
她甚至沒想好應該怎麼辦——萬一真的一刀挑了楊平,就算她死豬不怕開水燙,喻蘭川和閆皓會不會也被她連累呢?
她的刀鋒上壓著里三層外三層的猶豫,不堪重負,所以才會在楊平動手的一剎那,本能退避,差點被對方一巴掌扇死。
「先生,你的手要看一下!」
十年蒙塵,她把蜷縮成一團的自己伸展了,重新亮出了刀刃。
「你醒了?」
儘管喻蘭川再三說明,甘卿是接到朋友定位以後,跟自己一起來的,還有計程車行車記錄和她手機上的付款信息為證,但警方仍對她在其中攙和的一腳非常警惕,要不是她暈過去及時,這會大概還要在公安局裡接受盤問。
「慢點,小心!」
她看見喻蘭川托著一隻脫臼的手腕,正低聲跟旁邊的警察說著什麼——對了,他們幾個人在這裏,拿著棍棒和管制刀具,打得一地狼藉,這事肯定是得跟警察解釋的。
「怎麼?」甘卿不怎麼在意地抬起頭,「警察找你問話的時候應該重點問過了吧?你這麼一個社會精英人士,怎麼跟前任殺人犯扯上關係的。」
但她已經沒了意識。
她不提還好,一提這茬,喻蘭川氣都不打一處來:「我不擋,你的腦袋現在就不是震蕩,是爆漿了!」
她很輕,是他一隻手就能接住的重量,修長的四肢像一副徒有其表的空架子,只要鬆弛下來,隨意揉搓一下,就能歸攏成很小的一團。
喻蘭川腦子一炸,正在交戰的兩片腦細胞一起人仰馬翻,他喉嚨輕輕地動了動,屏住了呼吸。
「小喻爺啊……」她嘆息似的說,喻蘭川皺著眉等她接下來的話,甘卿卻一邊笑,一低下頭,額頭抵住了自己搭著他肩的手背,就像扒在他肩頭一樣。
喻蘭川探了探她的額頭、檢查掛水進度,又給她倒水,團團轉了好一會,想起忘了和*圖*書問醫生她現在吃東西有沒有禁忌,又要急急忙忙地走出病房找人打聽。
喻蘭川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謝謝你的經驗之談,以前沒少……」
他沒有常識嗎?不知道兩大高手爭鬥的時候容不得別人插手嗎?如果不是楊平被她那一刀嚇破了膽,拳到一半走了調,他那隻手還在嗎?
可是她鼻子不痛快,眼睛里也總有沒完沒了的淚水汪著,心裏卻是痛快的。
甘卿短促地笑了一下:「小喻爺,你要不要先戴上眼鏡再說?」
「我是說我會為了我的選擇負責,」喻蘭川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就算真有那麼一天,我也願意承擔自己有眼無珠的後果,不用你指手畫腳,多管閑事!」
「我會負責。」沉默了好一會的喻蘭川忽然說。
甘卿頓了頓,架在膝蓋上的左手幾根手指互相搓了幾下,從喻蘭川眼睛里的反光看見了自己——狼狽又落魄,還吊著一條不聽使喚的胳膊,像條流浪了半輩子的土狗。
再看他這邊的幾位「隊友」,有不會說話的,會說但是說不利索的,還有一位直接躺下裝死、一點事不頂,只剩下喻蘭川一張嘴,單槍匹馬,累得心力交瘁。
於是兩個腦半球之間的胼胝體撂挑子罷工,喻蘭川自己跟自己鬥了個死去活來,斗得他失智又失語,「你」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喻蘭川:「……說好了只是把他先控制住,等到警察來再交差,你非得來『江湖事江湖了』的那一套不可嗎?你知不知道『見義勇為』和『互相毆打』的區別?你知不知道你還有……」
喻蘭川手忙腳亂地接住:「喂!」
衛驍說得對,她對楊平出第一刀的時候,心裏是有猶疑的,因為左手並不是她的慣用手,她既沒有信心,也拿不準自己能出什麼樣的刀。她已經將近十年沒有真正意義上跟人動過手了,她像一塊用過的餐紙,蜷縮著自己的生命力,期待歲月抹去那些難解的恩仇。
「等……嘶!」喻蘭川下意識地想護住她,忘了自己脫臼的手腕,一使勁,半邊身體都疼麻了。
喻蘭川:「哦,謝……」
「甘卿,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第二刀出手的時候,她知道刀往哪落,落多深,所以心無旁騖,並沒有在意楊和圖書平那能把人頭打爆的拳頭,也沒有來得及仔細想是對方的拳快還是自己的刀快……這不是楊平說的「血性」、「豪賭」之類,只是祖輩傳下來、千錘百鍊的直覺。
「我通知誰啊?」喻蘭川無奈地想。
「不、不不用了吧,」甘卿舌頭磕絆了一下,「咱倆還是清白的。」
醫生隨口叮囑完,也沒等他回答,就去忙別的了。
喻蘭川:「……」
「還好,」甘卿說,「不算傷筋動骨,腫得不厲害,沒有多餘的肌肉拉傷。」
「實話實說,什麼叫給我穿幫……你幹什麼!」
甘卿直接把吊針拔了。
甘卿眼睛一睜開,蜷縮成一團的四肢就像又重新長出了筋骨,她的眼神點亮了一口|活氣,充進肉身,立刻就既不脆弱也不孤獨了。
「哦,」醫生說,「那麻煩你打電話通知一下家屬吧,沒什麼大事,就是可能感覺不太舒服。」
「案底。」甘卿接話說。
她神奇地走了神。
喻蘭川按著冷敷袋,干站了一會,在病床邊坐下。天光黯淡,細細的點滴打進甘卿的血管,她的手像透明的。
他們用一種談不上惡意,但很奇怪的語氣問喻蘭川:「你跟她挺熟啊?嘶……你一個好好的……怎麼跟這麼個人混在一起?哦……住鄰居,那怪不得了。你們這樓也住得夠雜的,什麼人都有啊。」
喻蘭川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皺著眉抬頭看過來。
可她沒想到,有個傻子居然伸手替她擋。
她畢竟有案底。
真正讓她找到第二刀的,其實既不是楊平的嘲諷,也不是喻蘭川和閆皓的死不退讓——甘卿早就不是容易被激怒、被感動的人了,喻蘭川攔住楊平的時候,如果不是她實在說不出話來,肯定會阻止的,又不是拍電影,為了爭義氣冒險沒必要,死在楊平手上的人數不過來,這貨窮凶極惡,一打喻蘭川也鬥不過他——她第二次拿起刀,是喻蘭川當時說的那些話。
她笑起來眼睛動得比嘴角多一些,略微有些削瘦凹陷的兩頰忽然被笑肌填滿,看起來小了好幾歲,像是清泉流過、霜塵褪盡,透出一股狡黠純粹的天真意味,在喻蘭川心裏投下一串石子,攪起沒完沒了的漣漪。
喻蘭川意識到她是想坐起來,剛要伸手扶,就見她垂著兩隻手,用腰腹的力量輕m.hetubook.com.com輕鬆鬆地把自己折了起來,坐到一半,她突然不動了,眼睛盯住了病床一角。
喻蘭川心裏無端升起一個念頭:「要是瀝幹了血肉,她在人間也許就剩不下幾兩了。」
當他看見甘卿的時候,緊繃的眉目無意識地鬆動了一瞬,但隨後又不知想起了什麼,很快遍布陰雲起來,大步朝她走過來,打算好好跟她清算一下她臨陣自作主張的賬。
閆皓受的主要是精神創傷,醫院不管治,於是先回家了,甘卿的情況則更複雜一點。
「什麼叫順著刀鋒走?」
喻蘭川:「我想要的不是友情提醒!」
「我也想問啊。」甘卿沖他攤開手,「小喻爺,你不忙著出任CEO,迎娶白富美,整天跟我混在一起,不覺得跌份兒嗎?你辛辛苦苦地奮鬥事業,念書比誰都好,工作出類拔萃,本來就應該過一帆風順的生活,有我這麼個不定時炸彈,就不怕哪天辦出點出格的事來,連累你……」
她像是處於某種靈魂脫殼的狀態,什麼懶得想,骨折的右臂和喘口氣都疼的胸口也被她暫時放在了一邊,周圍的人聲、慘叫聲、風聲,一起清寂了下來。
甘卿聽他有理有據地對自己的腦漿成分展開了長篇攻擊,插了幾次話,未果,只好一邊聽,一邊坐在旁邊喝水,喝完剛把水杯一放,喻蘭川就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一樣,自動站起來又給她續了一杯。
喻蘭川:「……」
「我年輕的時候,你師祖告訴我,不管過去是什麼樣、現在是什麼樣、未來又會是什麼樣,你都不用有那麼多猶疑,沿著刀鋒一直走就對了。誰還不是如履薄冰呢?我們啊,爭的就是一線的生機和決斷。」
儘管大家其實都是在淤泥與濁浪中起起伏伏,沒有人能活得天真無邪,可是每個人都恐懼「污點」標籤。嚴重的如「案底」「失足」,不嚴重的如「離婚」「傳染病」,性質都類似,一旦被烙上,就一輩子也無法擺脫。
「別忙,小喻爺,」甘卿沖他招招手,「我沒什麼胃口,你過來跟我說說,警察應該還會單獨找我問話,串個詞,省得給你穿幫。」
這時,甘卿抬起沒斷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十年,廢一個人,足夠了。
成年之後,吃飯寫字之類的小事換慣用手都很艱難,何況是萬和-圖-書木春的刀法?她為了這手左手刀,多少次把自己割得鮮血淋漓,手心手背,幾乎每一寸肌膚都是破損后重新長的。她一邊絕望地磨練自己,一邊還要裝神弄鬼、做出一副「跳出三界外」的不問世事,總在避免正面對抗,唯恐別人知道自己的底牌,發現她不是什麼神秘的世外高人,而是個把日子過成「日」的二百五。
甘卿從下往上撩了他一眼,笑了:「我知道你是沒什麼意見,但別的病人可能不同意,讓人當流氓打一頓多不好,都不好意思還手。」
「不用謝,我剛才聽見大夫說了,」護工說,「腦震蕩可是很難受啊,會吐成海參的!」
醫用冷敷用品貼著他的腕骨,他的餘光瞄著病床上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醫生說:「……她身上最重的傷是右臂骨折,這個右手以前也受過傷,還有病根,以後千萬要注意保護啊,不然會影響日常生活。其他倒是問題不大,主要是重感冒加上撞擊,可能有點輕微的腦震蕩,醒過來以後也許會有頭暈嘔吐癥狀……你是家屬嗎?」
喻蘭川:「……」
喻蘭川想追上甘卿的救護車,被人強行攔下來,又兵荒馬亂地塞進了另一輛車送到醫院,拍片、關節複位……剛冷敷上,又讓警察叫去反覆盤問,做了筆錄,好一通折騰。
她腦子裡只是閃過了這麼個疑問,問完就完,也沒打算自問自答。
水是溫水,溫度熨熨帖帖的。
雖然是互毆,而且楊平實在不像什麼好東西,但最開始確實是朱俏先動的手,她還帶了有血槽的匕首,這個瞞不住。
「就是該么樣、就怎麼樣,有一天你玩刀不切手,大概就能懂了——你的刀準備好的時候,你是有感覺的。你什麼時候退縮了,它比先你明白。」
喻蘭川心不在焉地一點頭,下巴尖落下,才反應過來不對,連忙又搖了搖頭:「就……朋友。」
有那麼一瞬間,甘卿意識到,楊平對周遭一切,可能是充滿彷徨恐懼的,他的邪功、他的戰績,都是嚇唬人的幌子,他因為內荏所以色厲……就像她自己一樣。
喻蘭川的嘴角輕輕一綳。
「要錢嗎?要錢車費抵吧,不用給我報銷了。」甘卿擺擺手,她臉上不正經的笑容還沒褪下,話音卻忽然一轉,「嘗到過楊平的厲害,怎麼還敢給我擋一拳,和_圖_書吃一塹不長一智啊?」
所以在事情完全調查清楚之前,小啞女暫時還被拘著,喻蘭川叫來了一個律師朋友幫著跟進,才知道悄悄原來還沒到十八歲。這就還好,不管怎麼說,肯定會酌情從輕發落。
甘卿「哎」了一聲,輕輕地說:「友情提醒嘛……」
可要怎麼說得清楚呢?甘卿漫不經心地想。
直到天完全黑了,喻蘭川才消停下來,又趕回醫院去看甘卿。
「能不醒嗎?那麼大嗓門,咒我變成海參。」甘卿動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兩條胳膊——她左手掛著點滴,右臂上著夾板,沒有富餘的手了。
喻蘭川喉嚨里像是堵著塊石頭,上不來下不去,噎得他難受極了。
她很小的時候,衛驍隨口對她這麼說過。
「麻煩,」她隨手揪了根棉簽按住血管,略微活動了一下發麻的手指,「我一年到頭感冒藥都吃不了半片,打不慣這個,看見它就想上廁所,你又不能扶我去。」
這麼突然!
喻蘭川半跪下來緊張地問:「想吐嗎?」
喻蘭川倏地啞了。
甘卿在他身後吹了聲流氓哨,還帶拐彎。
他話沒說完,甘卿忽然攥住了他脫過臼的胳膊。她的手彷彿比冰敷袋還涼,喻蘭川輕輕地哆嗦了一下,僵住沒敢動,任憑她帶著薄繭的手指尖一寸一寸地在傷處逡巡了一圈。
甘卿略一搖頭,隨後她狠狠地一咬牙關,硬是把一個噴嚏逼了回去——她確實還頭暈,不敢大張旗鼓地噴個痛快。
喻蘭川這才回過神來,一把搶回自己的胳膊,板起臉:「瞎摸什麼!」
護工前腳出去,他就聽見病床上有人輕笑了一聲,喻蘭川猛地一回頭,看見甘卿睜開了眼。
喻蘭川右半邊腦子裡只剩下這些泠泠作響的漣漪,左半邊腦子裡的憤怒還在垂死掙扎,並叫囂道:她還有臉笑!
這時,隔壁床一個勤快的護工順手幫他端了個痰盂進來,打斷了喻蘭川的思緒。
「萬木春的刀有魂,你要學會跟著刀鋒走,不要自己跟自己彆扭。」
這讓他的心狂跳起來,攬住甘卿的胳膊下意識地收緊,又被趕來的醫護人員們強行扒開,他們七手八腳地撲上來,把人從他懷裡搶走。
白璧微瑕了,仍然是璧,但人生有瑕,似乎從此以後,也就只有當人渣一條坦途了。
下一刻,甘卿整個人朝他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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