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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驗科。」伽爾點點頭，「那麼鑰匙呢？」

卡洛斯搖搖晃晃地靠在柱子上，眼睛簡直已經快合上了，一走近他就聞到一股酒氣撲鼻而來，頭髮有些凌亂了。

阿爾多：「……」

「嗯……」

「再叫我一聲，求你了。」

阿爾多關上門，找來毛巾，給這個醉鬼擦了臉和手，好不容易收拾好了他，又大半個小時過去了，他鬆了口氣，自己去了浴室稍微打理了一下，然後站在床邊，把卡洛斯手裡的糖往外拽了拽。

然而就在這時，卡洛斯卻彎起眉眼，輕輕地笑了一下：「里奧……」

「我不該抱怨——走，我們回去。」不知過了多久，阿爾多忽然自嘲一笑，站起來，解下身上的外袍，裹在卡洛斯身上，半扶半抱地帶著他離開後殿略顯冰冷的圖書館。

可伽爾在這一點上實在不識相，猶猶豫豫地黏在那不想走，總覺得把卡洛斯一個人丟在這裏要出事。

「你把他當什麼了，兩隻手擰不開一個瓶子的小女孩？」阿爾多嗤笑一聲，指了指卡洛斯死死地抱在懷裡不撒手的重劍，他醉得厲害了，別人脫他的衣服，扒他的鞋子，把他從聖殿運回來，全都沒能讓他醒一秒，唯有那把劍像他的命|根|子一樣，死也不鬆手……當然，它並不是獨一無二的，享受了同一待遇的，還有半包不知道誰給的彩虹糖。

「再叫我一聲。」他說，他等這個人親密地叫他的名字，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活著的……和死了的歲月，久到他幾乎以為這是個幻覺，或者只是在這個萬家燈火的節日里，被遠處的人聲混淆的錯覺。

弗拉瑞特家的重劍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的，即使被人抱在懷裡那麼大半天，依然透著一股金屬和_圖_書特有的涼意。

又把那柄硌人的劍往外拽了拽……依然不給。

他搖搖頭，伸手去拿桌上的一瓶果汁飲料，想倒給他醒酒，隨口問：「你還知道我是誰么？」

「閣下，」他忽然說，「您今天……是不是對我們的表現不大滿意？」

「那大概是歷史上唯一一個聖殿管理人員要親自出任務的年代，」燈光打在金髮男人的臉上，他那被艾美倒騰得能嚇哭小孩子的臉卻顯得分外柔和，「最要命的時候，我帶著兩個年輕的獵人，三個實習生，在野外足足七天，一邊被迪腐追殺，一邊追殺迪腐，大家輪換著休息，只有我不敢合眼……他們是我帶出來的，在最艱難的時刻，依然相信著我，跟我一起做著最艱難的工作，我得把他們活著帶回去。」

讚頌實在太過虛無，遠遠彌補不了這個男人沒有享受過一天安穩日子的一生。

聽起來還挺有條理——阿爾多以為他還有神智，於是把他放在了椅子上，讓他自己坐好：「我這裏剛剛弄出了一點頭緒，它不應該是憑空產生的，肯定有某種蛛絲馬跡的記載，只是我們一直沒注意到，你先坐一會，醒醒酒，然後一起回去。」

伽爾終於在幾次探頭探腦之後，萬分不放心地離開了。

什麼跟什麼？莉莉和邁克每天纏著他玩什麼呢？

他垂下眼，那人的側臉近在咫尺，大概是被他用衣服捂得太嚴實了，總是欠些血色的臉頰上有一點不明顯的紅暈，阿爾多喉嚨就突然有些發緊。

「我能確定裏面確實包含了不明能量，但是沒能檢測出具體是什麼東西，也沒有找到有關的記載，但能確定，它裏面沒有黑暗物質。」

只有醉得南北不分wｗw.ｈetｕｂｏｏk•cｏm•ｃoｍ的卡洛斯還自得其樂地坐在那裡，雙手撐在身邊，帽子歪歪斜斜地遮住了一邊的眼睛，只露出一隻眼，在一片氤氳不明裡，是觸目驚心的綠。

阿爾多慢慢地跪下去，手指顫抖地按在卡洛斯的膝蓋上。

「你剛剛離開后，就在我從莫卡洛斯老師那裡接過權杖的第一年，就遭遇了南拉爾斯州的『黑沼澤爆發』，」阿爾多輕輕地說，「我們一夜之間損失了二十幾個最優秀的獵人，聖殿老一輩人，能給我指導和建議的精英們差不多損失殆盡，只剩下一些年輕的、幾乎沒有出過幾次任務的愣頭青，甚至一度連沒有畢業的實習生都被拉去頂上。你知道么，當時有很多人說，聖殿就快要完了。」

「對了，」伽爾想起來，問，「那條黑魚究竟是怎麼回事？」

「它的心臟比普通的黑魚至少大三倍，因為變異，甚至連顏色都不一樣。」阿爾多說，黑魚也是一種喜歡內髒的迪腐，按照阿爾多的理論，它和深淵豺一樣，心臟部分應該是凝聚了最多黑暗能量的器官，「但是把鑰匙從它的身體里取出來以後，那裡就萎縮了——不是恢複原狀，就像個被吸乾的柿子，具體怎麼樣我看不出來，只能把它的屍體交給了那些……嗯，是化驗還是什麼的？」

「卡爾？」

卡洛斯爛泥一樣地靠在椅背上，眼睛已經快合上了，他小聲說：「里奧，我困了……」

沒人回答。

卡洛斯大概是暈暈乎乎地感覺到有人在拉他，在阿爾多的肩膀上扶了一把，扶著額頭小聲說：「好多了，你們別……別再灌我了。」

他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要破曉了，伽爾踟躕地在卡洛斯門口晃悠了一陣，m•heｔｕbｏoｋ•com•cｏｍ看著阿爾多不假人手地脫下卡洛斯的外衣和靴子：「真的不需要我幫忙么？」

阿爾多手裡的紙杯「啪」地落了地，暗紅色的藍莓汁流了滿地。

卡洛斯開始抓耳撓腮地四處翻。

「好了好了，鬆鬆手。」阿爾多彎下腰去掰他的手指，打算把這大傢伙拎出來，結果卡洛斯不耐煩地翻了個身，連他的胳膊一起緊緊地摟住，阿爾多就被他拖到了床上，只得伸手撐住床鋪，免得壓著他。

「給你找麻煩了。」阿爾多毫無誠意地說，其實在他看來，這大概一點問題也算不上——這些所謂的「金章」，抓個黑魚都要咋咋呼呼一擁而上，活像小混混打群架一樣，要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以後也不用干別的了。

卡洛斯似乎覺得冷了，慢慢地蜷縮起來，帽子掉下來，一直壓到他的鼻樑上。

卡洛斯把整張臉都埋在了手臂里，呼吸平穩，儘管在相對狹小的轎車後座里只能委屈地蜷著，他看起來卻依然非常怡然自得，好像爬起來伸個懶腰，就能繼續活蹦亂跳地四處禍害一樣。

伽爾沉默了一會，然後他透過後視鏡看了看阿爾多，後者正低頭細心地把卡洛斯的領子提上來，以防他著涼。

阿爾多再次輕輕地笑了一下，沒有評論，不過伽爾輕而易舉地通過他的表情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位「已故」大主教的分明在說「這是廢話，顯而易見」什麼的。於是金章獵人立刻正襟危坐起來，不敢多話，一路自行反省了。

「嘿，過來。」阿爾多拉了他的胳膊一把，卡洛斯就像一個瘸腿的人形娃娃，勉強保持的平衡立刻被破壞了，一頭栽了下去。

阿爾多笑了笑，低頭看了一眼躺在他腿上的卡洛斯。

好一會和_圖_書，他才深吸一口氣，側身坐下，鬼使神差地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撫過卡洛斯的側臉，昏暗的檯燈光下眼睛里明明滅滅，似乎在考慮什麼事。

扒得緊緊的，不給。

開車的人是伽爾：「別擔心，我沒喝酒，一整個晚上都拿著一杯放了檸檬片的白開水應付別人，不算酒駕——今天晚上可真夠嗆，除了突然冒出來的迪腐，還要應付一大堆記者們，他們可實在太熱情過頭了。」

「你想和我撇清關係么？」他突然輕輕地說，表情有一點冷，眼神卻很炙熱，「那可不行。」

「紫色的……」卡洛斯吐字不清地說，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著他那兩顆燈下閃來閃去的扣子，「紫色的，兩個……再、再連一個就可以消除了……」

傳說人的一生，是一個心從軟到硬，再從硬到軟的過程，阿爾多覺得自己的心在那樣漫長而艱難的歲月里變成了一塊石頭，然後風吹雨打，把它雕刻成一座斑駁而寫滿說不出的話的碑。

「很晚了，你去休息吧。」阿爾多頭也不回，用背影堅定地表達著他希望伽爾趕緊滾蛋的意思。

他猛地抬起頭來，那一瞬間，表情近乎凄惶。

他自認遵守交通規則，可惜後座的兩個傢伙完全不知道交通規則是用哪國語寫的。

阿爾多順勢坐在地上，輕輕地把頭靠在卡洛斯的膝蓋上，深吸一口氣，閉上眼：「足足三年，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我足足過了三年，聖殿才慢慢好轉，可是帕若拉卻回來了，我本來以為最壞的日子已經過去，沒想到最壞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伽爾狼狽地乾咳一聲。

阿爾多的眼眶一下就紅了，他以為自己會哭出來，可是沒有。

卡洛斯已經徹底昏睡過去了，只有睫毛輕微地顫抖著和圖書，不知道在做著哪個時空的夢。

「好了漂亮先生，你這到底是喝了多少？」阿爾多無奈地看著吊在他胳膊上的卡洛斯，輕輕地在他的頭髮上擼了一把，小聲問。

教科書上有整整一章都在描寫阿爾多大主教所在的時代，直到今天，它依然被稱為「最黑暗的時代」，可他已經變成了眾多需要背誦的複雜的歷史事件的代名詞，變成了考試的時候最不受人歡迎的一段，沒有人能再體會那時的舉步維艱。

「找什麼？」阿爾多問。

阿爾多偏頭看了他一眼，卻發現這醉鬼一臉嚴肅地盯著他胸前兩顆紫水晶的扣子——戲服還沒來得及換下去，他那件「撒旦」的袍子實在華麗得讓一眾獵人們羡慕嫉妒恨。

似乎對準焦距對於卡洛斯而言就是個大工程，他皺著眉盯了阿爾多半天，似乎想把視線里一直晃動的人穩住似的，橫看豎看左看右看，好半天沒言語。

「哦不，完全沒有。」伽爾當然聽得出他只是客氣一下，於是乾笑一聲，透過後視鏡看了爛醉如泥的卡洛斯一眼，「他很受歡迎，幾句話就和聖殿里那幫年輕人熟了起來，鬧了整整一晚上，在遊客里人氣也很高，很多人買酒請他，不然也不至於喝這麼多。」

「還有別的事么？」阿爾多似笑非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彷彿才恍然大悟似的，裝模作樣地挑挑眉，「你在擔心……我會對他做什麼？」

卡洛斯皺皺眉，似乎被強行扶起來走動對他來說實在太痛苦了，略微掙扎了一下，不過很快被袍子里遺留的溫暖的體溫征服了，不情不願地被阿爾多拖出了聖殿，二十分鐘以後，一輛車駛出了聖殿。

算了吧，看這德行，能記住他自己是誰就不錯了，阿爾多不準備指望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