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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燈是關著的，他一步一步走到梁先生的床前，聽著他艱難的呼吸聲，看著他如同被水打濕的面頰，愣住了。

卓卡丁再一次拉住了徐鷹的手，「就算是為了我可以么？」

卓卡丁一個噩夢之後，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醒來時手腳冰涼，身邊的人早就不知去了哪裡。

除了卓卡丁創造的那些機會，他和梁先生的交流幾乎為零。

「我……」梁先生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這麼多年……一直在盼著你回家……」

「起碼，能讓你走得舒服一點。」

「這是我答應送你的禮物。」卓卡丁遞了過去。

卓卡丁將門關好，走到卓陸身邊，伸出胳膊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而後便把臉貼在他的胸口，很久都沒有鬆開，也沒開口說一句話。

卓陸的心早已墜入地獄，就連站在外面的余崇陽，此時此刻都有種崩潰的感覺。

徐鷹心裏一動，打開木盒，瞧見裏面整齊擺放的一顆顆棋子，每一顆棋子上都繪製了形態各異的鷹。草草看過去，兩百多顆棋子，竟沒有兩顆是完全相同的。而且畫工精緻，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花費了大量的心血。

徐鷹倚靠在床頭，眼睛微微眯著，看得出來，他早就醒了，而且毫無困意，只是不想下去而已。

自從搬去了梁先生的房間睡，卓卡丁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晚上總會無數次地醒來，把手伸到梁先生的鼻子下面探他的鼻息，亦或是直接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聲，才可以安然入眠。

卓卡丁總是害怕哪天半夜醒來，身旁睡著的人會wｗw•heｔｕｂook•ｃom.coｍ突然沒了呼吸，這種恐懼感時時包圍著他，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梁先生恍若未聞，仍舊定定地看著徐鷹，他的呼吸幾乎沒有了。

卓卡丁掉頭離開，徐鷹並以為他知難而退了，可是一分鐘過後，他又突然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精緻的木盒。

梁先生大口吞咽著空氣，「……別……這麼說……」

沈童似哭似笑地看著梁先生，「先生，他已經來了，您可以安息了。」

沈童的手僵在空中，訥訥地說了一句，「梁先生不讓，他……或許，還在等誰。」

梁先生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徐鷹，儘管他的瞳孔已經外凸，舌頭已經被咬爛，加劇了呼吸的困難，可他仍舊死死撐著，彷彿要迫近最後一絲氣力多看他一眼。

卓卡丁緊隨其後，也讓卓陸的臉色瞬間一變。

「別……」梁先生拉住卓陸的手，「別……麻煩他了，沒用的……」

卓卡丁拉住他的手，語氣沉痛地說道，「父母究竟欠了我們什麼呢？讓我們拿到時覺得理所當然，拿不到時就恨得不能自抑。在這個世上，沒人規定誰就該對誰好，也不是所有的父親都可以為了兒子屈膝下跪。」

沈童的手顫抖地伸向梁先生的胳膊，事先把眼神轉向卓陸，徵求到他的同意之後，開始尋找梁先生的血管。

徐鷹的心已然有了幾分知覺。

「想個辦法讓他快點兒走吧。」

沈童不忍再看，心裏只是默默祈禱著，梁先生可以早些離開。

誰都知道肺癌的病人死前是極度痛苦的，卓陸hetubook.com.com甚至根本不敢正視梁先生的臉。他的呼吸已經走到了衰竭，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有時候甚至能感受到他強烈地渴望解脫。

「……」

卓卡丁攥住梁先生的手，感覺到他的手已經僵硬得如同一塊石頭。

今天晚上，希望可以重溫昔日的好夢。

卓陸縱使有萬千種心思，聽到卓卡丁這句話，也只好暫時收回。寬大的手掌觸碰著卓卡丁略帶疲倦的面頰，柔聲問道，「這些日子都沒有休息好么？」

卓陸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是悲涼的。

梁先生的眼角滑落一滴淚珠，嘴反覆開合，卻早已說不出話來。

卓陸看著梁先生因為痛苦而扭曲的面頰，手突然開始無意識地抖動。在這一刻，卓陸突然發現，原來在他人生的前十幾個年頭，他也是被人呵護過的。

這對於卓陸來說，可算是多日來的一個意外驚喜。

猛地地床上坐起，甚至連鞋都沒有穿，就衝出了房間。

旁邊的兩隻小猴子用爪子扒著籠子的小門，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不遠處的情景，偶爾還會傻叫兩聲。這是怎麼回事？我爺爺和我爸爸怎麼抱到一起了？

卓卡丁頓了頓，又說道：「你在我們公司買的第一個點子，就是梁先生送出的，他沒有收我一分錢，卻出了幾百個億幫飛鷹集團救市，這幾乎是他剩下的所有積蓄了。上一次你把我囚禁在島上，我爸本想找你算賬，是爺爺他親自到我爸的病床前下跪，我爸才不得已答應退讓一步。」

到了後半夜，卓卡丁已經徹底睡熟了，一直窩在卓陸和-圖-書的懷裡，連個姿勢都沒有變過。卓陸卻沒有如往常那般肆意享受這個難得的溫馨之夜，他的心一直懸浮在空中，即便對著卓卡丁的臉，都無法沉穩落地。

「別說了。」卓陸的聲音略顯顫抖，「我去把沈童叫過來。」

梁先生的呼吸驟然停止。

「我一直都很有良心，你是那錯誤的教育方式，把我的善心全都泯滅了。」卓卡丁笑得兩頰泛紅。

沈童絕望了，他靜靜地打開醫藥箱，看著一個角落裡的注射器，還有早已備好的藥水。其實，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瞧見卓卡丁這副模樣，卓陸心頭一熱，直接將他打橫抱了起來。他想了太久了，每天每夜每時每分每秒都在想，他想念卓卡丁笑靨如花的面頰，想念他扯動心緒的眼神，想念他馨香柔滑的身體，想念他與自己親近時，情不自禁發出的動人哼吟……

梁先生的瞳孔已然發散，卻仍舊在注視著徐鷹。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身影，林先生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可是今天他沒有，他把手伸到了指紋識別區域，裏面傳來清脆的一聲響，卓陸再推門的時候，門開了。

「不……」梁先生突然咯血，兩隻手拚死抓住床單。

用手托起卓卡丁的下巴，調侃了一句，「良心發現了？」

卓陸的腳停在了梁先生的房間門口，不知道多久沒有進過這個房間了，除去上一次來找梁先生要人，他就再也沒有踏進過這裏一步。

可是，別無選擇。

卓卡丁沒有再敲門，而是直接破門而入。

「先生，我辜負你對我的期待和-圖-書，我沒能延長你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沈童哽咽了。

薄唇輕啟，一個艱難的字眼從徐鷹的口中吐出。

兩個人一起走到梁先生的床前。

卓卡丁走到徐鷹的身邊，從未有過的哀求語氣朝他說道：「你去見爺爺最後一面吧。」

卓陸將卓卡丁的頭輕輕挪到枕頭上，確認他沒有被自己吵醒后，起身朝外面走去。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很多人都在睡夢中，就被這個消息驚醒了。沈童第一個衝到樓下，他後悔自己的遲鈍，想到白天梁先生那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他應該有所感知才對。

「與其在我這裏浪費時間，倒不如你自己去見。」

「……有你在這裏……就夠了……」

「今天怎麼回來了？」卓陸頗為詫異。

梁先生的嘴裏已經開始吐血沫，眼皮往上翻著，喉嚨里發出巨大的嘶鳴聲，像是到了身體承受能力的極限。

這一次，徐鷹也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冷漠。

「對，你說的很對。」徐鷹硬是擠出一句話，「既然沒人規定，那我也有權利選擇無視他的離去。」

可是，讓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在死亡邊緣掙扎，卻不能搭救一把，實在是過於殘忍了。

徐鷹的到來讓陸羽一驚。

卓卡丁拉住了卓陸的手，喃喃地說道，「我好累，好想舒舒服服睡一覺。」

一句話戳到了沈童的痛處，他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他再明白不過了，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梁先生的生命馬上就要走到盡頭了。

卓卡丁愣愣地說了一句，「他在等一個人開口。」

夜，已經深了。

兩秒鐘過後，他直直地奔向和圖書二樓，來到了徐鷹的房間。

儘管如此，卓陸還是讓管家把能叫來的人通通都叫來了，除了卓卡丁。卓陸不想讓卓卡丁看到梁先生咽氣的過程，他不想看到卓卡丁掉眼淚。

梁先生的門口站了很多人，里三層外三層，卓卡丁一下僵在了客廳，臉色煞白，全身上下都是涼的。

「先生……」沈童慌亂地拿出注射器，顫抖著手往裡面注射藥水，嘴裏不停的嘟噥著，「先生，您要挺住，千萬別這麼睡過去……」

已經不止十個人叫過徐鷹了，所以聽到敲門聲，徐鷹直接回了一句，「別再來這煩我，我最後提醒一次。」

「爸。」

卓陸突然開口說道，「不要再給他注射急救的藥物了，你這樣只會延長他的痛苦。」

卓卡丁不想否認，如實點了點頭。

今天晚上，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情，卓陸突然很想進去看看他，看看這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家睡覺的樣子，是不是還如二十幾年前那般拘謹嚴肅。

門已經從裏面反鎖了，卓陸推了一下，打不開。本來，事情到了這裏可以結束了，如果按照卓陸一貫的性格，他一定會直接掉頭走人的。

沈童將藥水吸入注射器裏面，緩緩地朝梁先生走去。

管家抹淚說道，「先生，您安息吧。」

梁先生儼然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他早就意識到今晚還要所有人告別了，剛才昏迷的那段時間，他還看到了年輕的吳管家站在客廳里忙乎的身影，還有離他多年的惠英，突然又穿著那條碎花裙在草叢裡眯著眼睛笑，他還看到梁苑傑的母親，以及那個與他相敬如賓，過了大半生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