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陳銘生說：「你餓了？」
楊昭覺得自己是被陳銘生的懶惰感染了，其實她看出來陳銘生對旅遊興趣並不大,遠遠小於他對她的興趣。
楊昭再次覺得，這真是一段懶到不行的旅途。
陳銘生聽不懂什麼分數，也聽不懂鑽石類型，他看著那枚戒指，低聲說：「這枚戒指多少錢。」
楊昭收拾了一下行李，拿出手機看了看，說：「我們後天走吧，周二，票比較好買。」
他飛快地翻著照片。
夜很深，深得幾乎看不見底。
他們又說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陳銘生問她想不想買個蓮花燈點一點，楊昭說不用。
陳銘生說：「可以。」
老徐沒有說話，反手從桌子上拿了一份報紙，甩給陳銘生。
陳銘生說：「我明天再找你吧。」
陳銘生把楊昭送回家，自己開車往家走。他到了家樓下的時候，坐在車裡沒有出來。他將車熄火，也沒有開燈，就那麼在黑暗中坐著。
剩下的兩天時間，楊昭被陳銘生徹底傳染，陪著他窩在屋裡，最多在門口散散步。
「嗯。」陳銘生說：「我媽懷我的時候，他出了事。」
「陳銘生，你要裝死就他媽給我裝的像一點！你硬出什麼頭？當初為了讓你不漏底地抽身，咱們花了多大功夫，你現在倒好，直接給我上報了！」
「媽……」陳銘生忍不住叫了她一聲，「我爸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了，你別總想著他了行不行。」
「媽。」陳銘生不得不打斷她，低聲說，「我已經不做了……」
這張照片是拿手機拍的，他當時完全沒有注意到。
「銘生，你別這麼大意，如果你一直這麼隨便很容易被人趁虛而入，你還記不記得你爸是——」
「媽你冷靜點，我知道，我都知道。」陳銘生說，「我就是想讓你——」
【你想好了，決定之前，我可以給你時間，給你自由，讓你充分考慮。但一旦決定了，我就不允許你反悔。】
接下來的幾頁里，寫的都是其他的事情，他重新翻回這一頁，警民矛盾的配圖一共有三張，看起來是徵集來的。他仔仔細細地看第一張圖片，在他身邊，楊昭的身影埋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前面還有一個擋著的警察，只能看見衣服的一角。
「喂，媽，是我。」
陳銘生說：「老徐。」
陳銘生低聲回了句：「好。」
陳銘生說：「我……我現在跑得有點遠，中午來不及了。」
銷售員收回手，沖他笑笑，說：「九萬八千八百元，先生。」
陳銘生抽了一口煙和-圖-書，笑著說：「你想我怎麼活力。」
頭條是篇評論文章，《不可避免的社會衝突》，洋洋洒洒五六頁，分了好幾段來寫。第一段是醫患矛盾，陳銘生看了一眼， 翻開下一頁，第二頁是警民矛盾。
「整理一下接下來的工作。」楊昭說，「你上午幹完活了？來我這吃飯吧。」
楊昭點點頭。
陳銘生放下煙，點點頭，低聲說：「好。」
陳銘生轉頭，看見楊昭看著自己。他緊了緊手，說：「你別怕，是個意外。」
陳銘生在開車送一個客人的時候，來到位於市中心的步行街。乘客下車后，陳銘生往步行街裏面看了一眼，這條步行街算是本市的特色，都是以清朝風格建設的，很多都是當年的古建築。
「晚上六點，在這見面。」
楊昭頓了頓，說：「那，晚上？」
「你是沒有見過你爸爸，但並不代表他對你的愛比別人少！就是因為你沒見過他，所以你永遠都不知道他有多勇敢！媽一直以來是怎麼教導你的，你都忘記了？銘生，你爸苦了一輩子，如果連你都不理解他，那他就白活了！就白活了你知不知道！？」
楊昭收拾好東西之後，坐到陳銘生身邊，想了一會，說：「回去后……」
「嗯。」陳銘生聽到楊昭的聲音，忍不住低聲笑了笑，說：「你幹嘛呢。」
他忽然覺得，裏面的那枚戒指，很像楊昭。
楊昭微皺眉頭，說：「這是精神情況有問題，你給她找醫生了么。」
楊昭冷笑一聲，說：「不是兩個月么。」
陳銘生的腦子飛速運轉，他想起那天，想起那兩個吸毒的人，又想起那個女人，那個記者。
第三天,他們去了一趟五台山著名的五爺廟,五爺廟的香火是全五台山最旺的，工作人員都說五爺廟的很多香火錢都用來養其他那些地理位置偏僻的寺廟,就這樣還富富有餘。
楊昭沒有說話。
文磊的眼眶有點紅，說：「線人給的消息出錯了，被埋伏了。」文磊蹭了一下嘴巴，說，「你先等等吧，看看能不能壓下去。但是生哥，說實話，希望不大的，你……」文磊抬頭，剛好看見陳銘生空蕩蕩的褲腿，他不忍地轉過頭，說：
等從五爺廟回到住處的時候開始,楊昭和陳銘生就幾乎不怎麼出門了。
陳銘生搖搖頭，一句話沒說，往樓上走。
那個叫老徐的人給陳銘生報了一個地址。
楊昭說：「你願意帶我見見你父母么。」
陳銘生說：「那吃什麼飯。」
然後，他忽然和*圖*書想起在那個記者的身後，還有另外一個人。
「我很好。」他母親很快回答，「你要是沒事不要總給我打電話，媽是為你好，你的情況特殊，萬一被——」
門很快被打開，開門的人正是陳銘生之前的同事，文磊。
薛淼一邊打著哈哈，一邊問候楊昭最近的情況，反正就是不提減活的事情。楊昭也知道他的性格，就說：「我可以接下來。」
陳銘生靜默了一會，說：「她這兩年的狀態不太好，或許是因為人老了，總喜歡回憶以前，她很多次都說在家裡看見了我爸。」
楊昭說：「什麼意思。」
電話那邊，是一聲簡簡單單的應和，聲音疏離又冷淡。
「你不用讓我怎麼樣，媽很好，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有需要可以聯繫我，沒有的話不要亂打電話。」說完，她就掛斷了電話。
「我不求財,只求平安。」她說。
陳銘生的後背都出汗了。
薛淼一聽，馬上說道：「太好了小昭，第一個活加急，剩下的到明年三月份做好就可以。」
銷售員看起來也不是很想接待他，見他說不用，轉身就走了。
整整兩天，酒池肉林，昏天黑地。
楊昭的目光很直白，她一眨不眨地看著陳銘生，陳銘生想起那晚她對他說的話，她說陳銘生，你不要軟弱，永遠都不要。
「你別管是誰，你現在給我老實獃著，接下來幾天我會再聯繫你。」老徐把煙掐滅。往門口走，走過陳銘生身邊的時候，他停了一下，說：
文磊猶豫了一下，又說：「生哥，兩個月前，嚴隊犧牲了。」
陳銘生的心被緊緊地攥了起來，他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陳銘生說：「還在這邊。」
陳銘生拿煙的手一頓，他看了看楊昭，說：「楊昭，我……」
陳銘生回過神，點點頭，「走。」
你可以對她品頭論足，也可以對她不屑一顧，但是不管你如何看待，她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陳銘生將她吻得透不過氣，嘶啞著說：「誰知道呢。」
陳銘生看著一枚戒指，放在一個單獨的展櫃里，純白華麗，閃閃發光。
「老徐……」
陳銘生來到二樓的一間房間，敲了敲門。
陳銘生說：「我沒見過我父親，我還沒出生他就已經死了。」
陳銘生一頓，說：「沒幹什麼。」
陳銘生說：「我知道。」
「你做好回去接著乾的準備吧。」
楊昭一愣，「沒出生？」
楊昭覺得,這是一段懶到不行的旅途。
一樓是個老頭在看店，看了看陳銘生，說：「httｐs://m.hｅｔubｏoｋ.cｏｍ•ｃｏm住店啊？」
陳銘生帶著假肢，撐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離開金店。
楊昭搖搖頭，「……沒。」
陳銘生看她一眼，銷售員手掌示意那個展櫃里的戒指，說：「這枚婚戒主鑽屬於公主方鑽，分數在一百五十分以上，副鑽是二十四顆圓鑽，分數四十八分，鑽戒經由比利時優質切割加工，鑲嵌材質是18K金，也可以定做其他材質，預估重量大概七克左右。」
「陳銘生！」忽然一聲爆喝，陳銘生猛地咬緊牙關。
陳銘生轉過頭，輕輕搖了搖，說：「不用了。」
那是一家金店，陳銘生進到店面裏面。店裡有幾個客人，基本都是兩個兩個成對來的，陳銘生來到櫃檯前，看見櫃檯裏面亮白的燈光，照得各個金銀首飾華光異彩。
陳銘生拿到報紙，翻過來看了一眼。
陳銘生看著煙頭上淡淡的火星，低聲說：「心理障礙吧。當初我爸就是因為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才死的。」
楊昭說：「要不要一起去吃點東西？」
老頭看了一眼，接著聽收音機。
楊昭說：「那你母親很不容易。」
他看了一會，一個銷售員過來，她先看了陳銘生的拐杖一眼，然後轉眼問道：「這位先生，請問有什麼需要的么。」
「喂，陳銘生？」
……
陳銘生回來，楊昭把旅行箱放到後備廂里，然後坐到前面，陳銘生說：「我送你回家？」
屋子不大，現在滿屋都是煙味，陳銘生走到裏面，看見窗檯邊上站著一個人。
楊昭在之前的寺廟裡都留下了香火錢,但是在求財求仕途的五爺廟這裏，卻沒有請香,甚至都沒有留很久。
陳銘生深吸一口氣，靠在牆上，低聲說：「打電話的是誰。」
文磊也離開后，陳銘生還靠在那面牆上，一根一根地抽煙。
薛淼早早就已經候著了，把堆積的活給楊昭列了個單子，按照重要程度，由上到下，排了四個。
陳銘生看見一家支出來的牌面，他頓了頓，將車停到外面的一條街，然後拄著拐杖走進步行街。
聞到這座北方城市冰冷的味道時，楊昭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他一直垂著頭，看著面前的地面。楊昭覺得，他還有其他的話想說。果然，安靜了一會，陳銘生說：「楊昭，我家裡……我家裡情況有點特殊。」
楊昭的體力跟陳銘生當然沒法比，到最後，被折騰得像條死魚一樣，躺在床上。她被陳銘生緊緊抱著，看著窗外的天空、寺廟、白塔。
陳銘生聲音嘶啞，壓抑地說：「https://ｍ•ｈeｔｕbooｋ.coｍ.cｏｍ怎麼死的？」
陳銘生餘光掃了她一眼，楊昭正看著窗外，他心裏一軟，輕聲說：「今天你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再聯繫你。」
回去的一路安穩順暢，他們早早出發，晚上九點多的時候下火車，回到他們居住的城市。
「電話也不讓打？」楊昭說，「她是性格孤僻么，還是有抑鬱或者自閉這些癥狀。不管怎麼說，電話不讓打也有點過了。」
薛淼乾笑兩聲，連忙掛斷電話。
楊昭轉過頭，看了他一會，笑著說：「好。」
陳銘生回到車裡，靠在椅背上，大腦一片空白。
電話響起來，陳銘生知道自己該去找楊昭了。他接起電話，那邊卻不是他以為的人。
這個叫老徐的人轉過頭，他五十左右的年紀，頭髮有些花白，目光嚴厲，臉上皺紋明顯，他手裡拿著一根煙，目不轉睛地盯著陳銘生。
「你像老頭子一樣。」楊昭說，「一點活力都沒有。」
「你現在在哪？」
楊昭說：「也行。」她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別太辛苦了。」
過了好一會，他拿出手機，撥了一串電話號碼。
警民矛盾的配圖，是一張在派出所的照片，裏面有一個女人，哭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耍潑。旁邊是她的母親、小孩，還有規勸她的警員。
楊昭覺得，如果不是她堅持要出門，陳銘生能在屋子裡待上一個星期。
「你在開玩笑么，我什麼時候兩個月能做四個單子了。」
楊昭說：「回去后，我想帶你見見我的父母。」
陳銘生張了張嘴，說：「你，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喂。」
門被碰地一下摔上，文磊抿了抿嘴，對陳銘生說：「生哥，你別怪老徐說話狠。」
陳銘生低聲說：「我出去玩了一趟。」
夜很深，深得幾乎看不見底。
陳銘生隱約感覺他的目光有些奇怪，說：「到底怎麼了？」
楊昭點點頭。
陳銘生在看到第二頁的瞬間，手就停住了。
楊昭……有楊昭么！？
陳銘生聽著電話那邊的忙音，許久，才低低開口：
電話那頭靜了一會，然後陳銘生的母親淡淡地說：「銘生啊，怎麼打電話來。」
「陳銘生，既然已經被挖出來了，你就要做好思想準備。」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陳銘生在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從那熾烈的日光中頓醒過神，周圍一切都安靜了。
「光玩一趟？」老徐聲音有些嚴厲，「你光玩了一趟！？」
那就是他。
陳銘生從懷裡拿出一包煙，點著一根，低著頭，說：和_圖_書「有什麼消息么。」
陳銘生的頭猛然抬起來，目光驚愕。
響了三聲，電話接通了。
晚上六點，陳銘生依照約定，來到一家小旅店。
陳銘生搖頭，說：「她不讓，她也不讓別人陪她，甚至都不讓我給她打電話。」
幾個年輕人來到車窗邊，問他：「師傅，車走么？」
而在警員身後，一個男人靠在牆壁上，正抽著煙。
陳銘生挎著旅行包，對楊昭說：「你在門口等著我吧，我去取車。」
他看起來像是記者的手下，或者是助手。
「先生。」銷售員說，「我們還有其他比較物美價廉的戒指，你來這邊看一下么。」
老徐說：「我問你前不久幹什麼去了？！」
「生哥，進來吧。」文磊的表情有點嚴肅，眉頭也皺著，跟之前嬉皮笑臉的形象很不一樣。
陳銘生說：「願意。」
高傲，又低調，每個人都能看見這枚戒指，但真正能打開那兩層玻璃，接觸到她的人，卻沒有那麼多。
楊昭看著他，陳銘生接著說：「一直都是我媽帶著我。」
陳銘生看著那枚陳列在展櫃中的戒指，它被擺在展櫃正中的位置，兩層防護罩讓它安安全全地展示自己。
放下電話，陳銘生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老徐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他了，他甚至有段時間以為，他們再也不會聯繫他了。
陳銘生在步行街的路邊站了一會，然後給楊昭打了個電話。
「陳銘生。」
楊昭的假期結束了。
陳銘生說：「你怎麼來找我了？」
楊昭問他：「你就是為了這個才出來旅遊的吧。」
老徐微微眯起眼睛，「你前不久幹什麼去了。」
楊昭又聯繫了學校的孫老師，孫老師對楊錦天最近的學習勁頭大加表揚，說他成績提升的很快。
【做，還是不做。】
陳銘生進屋，文磊在後面關上了門。
楊昭看到電子郵件的時候馬上給薛淼打了個電話。
「……媽，我交了一個女朋友。」他握著手機，聲音幾乎有些哽咽，「我覺得，她是真心對我的……」
陳銘生搖搖頭，說：「是我的失誤。」
她欲言又止，陳銘生說：「回去后怎麼了。」
楊昭放下電話，鬆了口氣。她轉動椅子，看向窗外，感覺一切都很順利。
「有什麼消息！？你以前的號碼，昨天被人撥通了，你說有什麼消息——！？」老徐氣得拿煙的手都直哆嗦。
旅店位置比較偏，但是旁邊就是汽車站，人流竄動，魚龍混雜。陳銘生把車停在旅店門口，自己進去。
在正午的濃烈的陽光下，他覺得有些晃眼。